阳光下的罪恶(五) 作者:未知 作为有着深厚文学造诣,并始终精益求精的前榜眼,肖明成在文学艺术方面是有点强迫症的。 他真的忍了度蓝桦那笔烂字好久了! 横不平竖不直,构架一塌糊涂,风骨半点也无,落到纸上简直就是一团不堪入目的墨疙瘩! 就這样竟然還敢光明正大地写给自己看? 忍无可忍! 度蓝桦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看人家写的,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呃…… “咳,”她故作冷静道,“不要紧,這不是重点。” “要紧,”肖明成黑着脸重新抽了一张纸,提笔蘸墨,“伤到我的眼睛了。” 度蓝桦:“……”你很欠打知道嗎? 不過话說回来,字写得好看了,真是门赏心悦目的艺术。 肖明成运笔如飞,期间头都沒抬一下,眨眼功夫就把刚才度蓝桦横七竖八画的人物表格重做了一份,分毫不差。 度蓝桦真心实意地哇了声,“你都记住了啊?” 人名倒也罢了,关键是表格中添加了很多她自己的总结和推测,东一句西一句分布的很散,加起来却篇幅不少,肖明成竟一次就记住了? “這有何难?”肖知县垂着眼眸,将纸上墨迹吹干,发出一声矜持的鼻音。 度蓝桦翻了個白眼,行吧行吧,你厉害你說了算,死傲娇。 “李卫疆。”肖明成忽然道。 “什么姜?”度蓝桦茫然抬头。 “方才你问我有沒有合适的人选,”肖明成缓缓道,“当日双溪村杏花案时阻拦你深夜出城的守门士兵,李卫疆。” “对啊,那個人可以。”度蓝桦笑道。 善堂靠近城门,守城士兵出现在那附近太正常了,谁都不会起疑。最要紧的是李卫疆公正严明,不畏权贵,很值得信赖。当日度蓝桦为了出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与李卫疆一同值守的另外几個士兵明显动摇,唯独他始终坚持“沒有手令不开门”的原则…… 其实如果按照实际操作来看,具备丰富的侦查和反侦察经验的度蓝桦无疑是最佳人选,但一来她還有别的事情想做,分/身乏术;二来么,如今她的知名度确实太高了点,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就不美了。 盯梢的人解决了,度蓝桦重新把讨论重点挪回到“保护伞”上。 “一般人起歪心思,往往直接从朝廷拨款下手,但事实上操作起来不仅风险大,而且贪污金额十分有限,显然幕后主使很精明啊。” “奴役虐待善堂中的老人孩子這种事,虽然暂时沒露马脚,”度蓝桦道,“但只要抓個现行就能处理,再不济随便找個理由换人也行,关键是幕后主使。” 他们并未贪污朝廷拨款,最大的雷区沒踩,那么单纯虐待就不是大罪,最多责打、入狱,過几年也就出来了。如果周奎拒不交代贿赂的是谁,根本沒用。 害群之马不除,后患无穷,就算杀了周奎,還会有王奎、李奎、赵奎,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肖明成忽语出惊人。 “谁?!”度蓝桦硬是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失望。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份新文档上轻轻敲了下。 度蓝桦往文档封面上扫了眼,脑袋裡嗡的一声,失声道:“杜典史?” 就是刚才离开的杜典史? “典史品级虽不入流,但因要负责本地文移出纳,上至户籍迁移,下至买卖商铺都要经手,实际权力非常大。”肖明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善堂每年都要重置人口册子,人员增减必然绕不過地方典史,即便他不是主谋,也是主犯之一。” 這個发现還真是出乎意料,因为并不在度蓝桦目前的两個怀疑对象中: 第一是夏巡检,因为夏夫人作风张扬喜好奢华,他的微薄俸禄未必周转得开; 第二就是张夫人夫妻,本应相对内敛的她在善堂内几次三番主动接话,甚至比夏夫人更活跃,貌似善心大发,但细细想来,却几乎每一次都向着周奎。 而且两個人都在度蓝桦說要去善堂时出言阻拦,這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嗎?不,度蓝桦這辈子相信的只有一样:证据。 两位合作伙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来自对方的疑问: 最初起邪念的是谁?为什么? “我听說杜典史夫妇生活非常清贫,”度蓝桦很是费解,“老两口只有一個女儿,早就远嫁,平时很少与人往来,衣食住行也都很俭朴。刚才杜典史离开,我隐约看到他的背影,那衣裳是不是洗得都褪色了?” 不为享受,难道为名?可他都這把年纪了,又不是官身,再怎么样也升不上去了啊! 又沒有儿子,替后人铺路的道理也說不通。 意外发现内奸,查来查去,最大嫌疑人竟是平素最低调最老实的老资格,怎能不叫人震惊? “也不必想的那么复杂,”肖明成道,“或许他只是想這么做,又或许,只是把赃款用在了咱们瞧不见的地方。” “也是,”度蓝桦点头,“追究這個沒意思,不管是什么理由、什么苦衷,我都不想知道,更不想理解。如果他真的犯了法,那么我要做的就是将他绳之以法,仅此而已。” 肖明成微微笑了下,明显带了赞许,“确实。” 以前他总觉得女人心肠软弱、见识短浅,成不了什么大事,但如今看来,竟是自己错了。這世上,总归是有例外的。 度蓝桦习惯性地站起来,开始在屋子裡踱步,“线索和证据都是找出来的,李卫疆可以盯一下善堂,既然咱们怀疑杜典史,那也不能放過。可如果真的是他,行事更该小心。” 杜典史终究在衙门裡混了小半辈子,都說人老成精,保不齐就是個披着羊皮的大boss,必须谨慎行事。 当她转到第三圈时,還真有了個法子,“這么着,我再去找夏夫人和张夫人她们,這次也叫上杜夫人,就說我看了善堂的情况后心生怜悯,想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观察下她是什么反应。這么一来,還能再次大大方方地进到善堂裡面看一看呢。” 老夫妻同床共枕這么多年,如果杜典史真的是周奎口中的官方保护伞,即便此事杜夫人沒有直接参与,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不等肖明成回应,她自己又一拍手,兴奋道:“或许其实我应该直接登门拜访,出其不意!看看他家中是不是真的如外界传言一般俭朴。真要问起来意也不怕,夏夫人和张夫人我都见過了,正常人总不会漏了第三人吧?毕竟她年纪那么大了嘛,身体也不太好,我作为新上任的知县夫人,亲自登门给衙门裡的老资历家属做脸面也很說得過去,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又沒個心腹,我替你收买人心名正言顺。” 被动收买人心的肖知县直接乐了,被搞坏的心情也神奇地好了一丢丢。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便许你狐假虎威便宜行事。” 度蓝桦对文化人這种见缝插针挤兑人的行为非常之鄙夷,当即盯着他磨牙,“总有一天把你這张老虎皮扒下来,哼。” 肖明成罕见地大笑,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言归正传,善堂那边有人盯了,杜典史這边也不好放過,只是人手方面。” 說到可用之人,真是合作小伙伴们的痛,這踏马的无人可用啊! 度蓝桦皱巴着脸想了半天,试探道:“要不,黄兵?” 肖明成扬了扬眉毛,“你倒很是看重他。” “我觉得小伙子很有前途啊,”度蓝桦来劲了,“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可每次脏活累活都冲在最前面,帮忙搬尸体都面不改色的,一般人哪裡做得到!难得有棵還沒成气候的好苗子,咱们不抓紧栽培還等什么?” 咱们……肖明成在心裡跟着念了遍,觉得這么說好像也挺不错的。 “既如此,”他略一沉吟,“稍后我亲自发公告,就說有大盗四处流窜,让城门守卫和李孟德、孙青山多带人沿街巡查,注意可疑人员,临近年关,增强巡逻也就很合情合理了。至于黄兵,他是本地人,难得住处跟杜典史家只隔着两條街,他多多关心下老街坊也不为怪。” 安排结束,他转身从书柜中抽了几张纸出来,突然转移话题,“从今日起,你每天临十张大字。” 度蓝桦目瞪口呆,“哈?” 肖明成道:“你自己也說是知县夫人,那么在外你我便是一体,别的官太太会的,你自然也要会。” 让她安安静静练毛笔字還不如出去负重十公裡,度蓝桦垂死挣扎,“可我看夏夫人和张夫人好像也不通什么琴棋书画。” “她们這辈子就這样了,”肖明成很不客气地道,丝毫不掩饰对张主簿和夏巡检的不看好,“但你不同。” 他来日必然升迁,度蓝桦的命妇身份也会随之水涨船高,等到了那個时候,交际的就都是内外兼修的上流官太太们,难道她還要坚持狗爬字? 度蓝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白事情沒有转圜余地,整個人都蔫儿了。 她看着手中的“字帖”,就觉得很眼熟,“這是谁写的?” 肖明成端起茶盏,矜持又迅速地吐出一個字,“我。” 度蓝桦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肖大人很自信嘛。” 肖明成从茶盏上方瞄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道:“本官书法曾得皇上和太傅亲口夸赞。” 還本官……度蓝桦都不知该說他什么好了,大兄弟,挺嘚瑟啊?不過人家還真有嘚瑟的资本。 肖明成慢條斯理喝完茶,心情大好,很愉快地把之前度蓝桦写的那张团成球。 度蓝桦:“……” 你好幼稚! 她气呼呼站起来,才要往外走,却见肖明成忽然指着那個圆滚滚的纸团道:“你看這像不像点心?” 度蓝桦噗嗤笑了,“你真幽默。” 說完,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肖明成:“……” 才不是幽默! 肖知县突然觉得那個纸团很碍眼,磨了磨牙,屈起手指将它弹飞出去。 哼! ※※※※※※※※※※※※※※※※※※※※ 黄兵哭唧唧:“我不是我沒有我想当咸鱼!” 今天的肖知县吃到点心了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