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吴双烛冷冷沉沉地道:“我去给铁二爷他们送粮食去。”
刘单云忍不住脸色一变:“什么?我們還养下他们!”强自将话压下,只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吴双烛道:“陆陆续续前后来了近三百人,你要怎地?”
刘单云几乎跳了起来,呻吟地道:“三百人!?哼!嘿!嘿你们真要……赫,造反不成!?”
吴双烛道:“你投靠朝廷邀功,我可并不!”
海托山掩嘴轻咳一声,道:“二哥,我看這事,宜从头计议,不如……”
吴双烛叱道:“计议什么!?不是议定了么?要帮人,就帮彻底!而今才来抽手,到处都伏了官兵,教他们往那裡逃命去?此事决不能有变!若我們出乎尔、反乎尔,江湖上岂有我們立足之地!”
海托山给他一番申斥,登时话都說不下去。
巴三奇忙陪笑道:“依我看,二哥,咱们不如把這件事尽向官府据实详报,由他们自行处置”
吴双烛冷冷地道:“随你的便!”
巴三奇万未料到吴双烛如此好說话,喜出望外,当下喜道:“好极了,官府怎么处理,可不干我們的事!”他并不求升官发财,只是享惯了福,有三個老婆七個小妾计三名儿女,加上满堂孙侄,当然不想再過当年刀头舐血、天涯亡命的岁月,所以见赫连春水等人来投靠,头一個心裡不悦的就是他。
吴双烛道:“老三。”
巴三奇愣了一愣:“二哥?”
吴双烛站开步桩,神情凛然,道:“动手吧!”
巴三奇大吃一惊:“你怎么了?…‘天弃四叟”中,要算吴双烛武功最高,只有海托山才能勉强跟他能扯個平手。
吴双烛道:“你胆小怕事,要卖友求荣,要作這种宵小之事,先得把我杀了!”
巴三奇变了脸色,只顿足道:“二哥,這,這!你打那儿的话呀!”
海托山见要僵了,忙劝阻道:“自己老兄弟,为這点小事要动手,快别這样闹了!”
刘单云忽斥道:“老三,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巴三奇听到刘单云一开口,本以为是刘单云要支持他,心忖:有老大一齐联手,還怕制不住這兽老二不成?沒料老大一开口即指陈自己的不是,一时噎住了喉,說不出话来。
刘单云道:“咱们是侠义中人,怎可作卑鄙无耻之事?老二說得有理,咱们决不能教江湖好汉小睹了!”
吴双烛绷紧的脸容這才松驰了下来,道:“老大,你也有好久不讲人话了!我以为当年豪气,尽皆消磨殆尽啦!”
刘单云笑道:“我岂是壮志全消之人?”
吴双烛脸上也有了笑容:“說真的,顾惜朝叛起连云寨,已是武林同道皆唾弃的事情,而官府逼害我辈中人,连灭‘连云寨’、‘毁诺城’、‘青天寨’几個绿林重镇,难保他日不连我們也动上主意,咱们若助纣为虐,定必殆害无穷。”
刘单云叹道:“老二言之有理,說真的,我觉得自己不配做大哥,老大该由你来当才是!”
吴双烛吃了一惊,忙道:“大哥怎有這种想法!”
刘单云垂首无精打采地道:“我的话你向不遵从,而意见常比我高明,我這個老大還当来作什么?”
吴双烛趋前惶愧地道:“大哥万勿這样說,這惭煞小弟了!我說话沒有分寸,不知检点,……”
刘单云淡淡地笑道:“你言重了。你跟侠道上朋友相处,何等融洽,怎会不知分寸、不识进退呢!再說,我的武功也远不如你。”
吴双烛听得一阵悚然,忙按着刘单云双手,急切地道:“老大,你這样說,是不把老二当兄弟了?”
刘单云忽抬头道:“当!”
倏在出手,连封吴双烛身上七大要穴。
吴双烛愕了一愕,眼中出现了忿恨之色,然后慢慢栽倒下去。
海托山大惊,忙超前道:“不可!自己兄弟,怎可”
刘单云看着软倒于地的吴双烛道:“就是因为你是自己兄弟,所以我才点倒你,免得你自惹杀身之祸!等把事情处理妥当,再来放你,那时候,說不定你会感激老大一辈子!”
海托山见刘单云并非真要施辣手,這才放了心,止步站在一旁观察局势,只听刘单云又道:“你记住了,我之所以能当你们老大,不是因为我有侠名,不是因为我武功比你强,而是我比你懂得顺应时势,比你好!”
巴三奇這才明白刘单云的用意。
刘单云转過头来,向海托山道:“老二决不能放了,這几天暂找几名亲信服侍他,待收拾了那干亡命之徒后,才让他活动。”
海托山還是有些举棋不定。
刘单云不耐烦地道:“老四,你也别穷耗了,這是生死关头,别教人累了你全副家当、一家大小!”
海托山這才下了决心:“我們该怎么做?”
刘单云眯着虎眼,道:“横也是干,竖也是干,要讨小功,不如邀個大功。”
巴三奇道:“大哥的意思”
刘单云忽道:“他们是不是最信任老二?”
巴三奇道:“這些天来,都是老二接待他们,当然是最信他了。”
刘单云呵呵笑道:“对呀,老二也快五十大寿了罢?”
海托山想了想,道:“不对呀,他的生日刚刚才過了不到三個月”
刘单云忽截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要他生日,就生日!”
吴双烛躺在地上,生气得什么也似的,但无奈不但不能动弹,连话也說不出来,因为刘单云连他的“哑穴”也一并封了。
三天后,在“秘岩洞”裡,群侠居然收到帖子。
是寿帖。
人生难免会收到帖子,帖子带来的多半是喜事、好事,但偶尔也有例外,不過,像赫连春水、铁手、息大娘等在這种情形下也收到帖子,算是平生首遇。
帖子禀明在两天后,便是“天弃四叟”中的老二吴双烛的五十大寿。
发帖子的人,是他们的“恩人”,這些天来,最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不遗余力的吴双烛,而被邀的息大娘、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勇成等,都决沒有理由不去。
“帖子上当然不是請人人都去。
如果把三百多名“逃犯”一起請入海府,那海府恐怕再也不必請其他的客人了。
息大娘代表了“毁诺城”、殷乘风代表了“青天寨”、铁手代表了“公门”、赫连春水代表了“将军府”、勇成代表了“神威镖局”,那就足够了。
送帖的人附带說明,其他的人虽不能喝這一趟寿酒,但定必遣人把酒菜送来岩洞,让大伙儿同乐共醉。
殷乘风看罢帖子,笑道:“难怪吴二老好几天不见踪影了,原来躲起来装容当寿星公了!”
赫连春水谢過来人,說明“届时一定到贺”。铁手在旁,双眉微蹙。
他似乎正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
“沒想到在這儿這种时候,居然還会收到帖子。”息大娘笑道,“通常,只有安定中的人,才会为請帖而烦恼,亡命天涯的人,都反而怀念收到帖子的岁月。”
有帖子請柬,才表示有人想起你、记起你,不管为了什么,只要记得世上還有個你,总是件好事。
亡命天涯的人,失去的正是安定,断却的却是亲友的消息!
“還有一种人也会为收到帖子而烦恼;”喜来锦接道,“穷人,或者是收支仅能勉强应付的人。”
他吃了十五年以上的公门饭,对于世道艰难,自然体味深良。
“收到請帖還不相干,最多掏腰包、扎裤带,”勇成心情不好,高风亮的含恨而殁,颇使他愁莫能释,“最怕收到讣闻。朋友一個一個的去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
赫连春水忙笑骂道:“无聊无聊,刚收到寿帖,别說這种不吉利的话。”
殷乘风道:“我們都去一趟罢。”
息大娘心细,发现铁手陷入沉思中,于是问:“喂,铁捕爷,你怎么啦?”
铁手以为他们仍在交谈,沒有察觉。
息大娘這一叫唤,大家都含笑望向铁手。
息大娘婉然一笑道:“喂,铁二哥,你在想什么?”
铁手依然沒有觉察息大娘在跟他說话。
以铁手平日精警,怎会如此失神這一来,大家都为之凝肃起来,交谈杂声忽止,铁手反而发觉了。
他见人人都瞧着他,愣了愣,反问道:“怎么?”
息大娘眼珠儿一转,瞟着他道:“想事儿?”
铁手以手指敲额,解嘲地道:“是啊,很有点困惑。”
息大娘道:“好不好說出来,让大家跟你一块儿想想?”
铁手道:“只是小事,一时還沒有头绪。”
息大娘嘴儿一撇,哦然道:“当然了,连铁神捕都想不通透的事情,我們知道又干事何补!”
铁手听得出她话裡讥讽的意思,忙赧然道:“大娘,你别挤兑我了。我說出来也无妨,只是有些无头无尾。”
他向赫连春水道:“公子,還记不记得三天前,我們去海府的时候,临走前刚好碰着一顶轿子的事嗎?”
赫连春水有点犹疑的道:“是啊,后来那轿中人還不肯下轿,直抬入府裡去。”
铁手沉吟道:“那個人,似乎就是海府的大老爷,‘天弃四叟,裡的老大刘单云。”
赫连春水不解地道:“這很可能,那些管事们就這样叫了,只不過,有什么不对劲嗎?”
铁手道:“這倒沒有,我觉得……”
赫连春水道:“你怕刘单云会唆教海伯伯,对我們不利?”
唐肯在旁忍不住道:“海神叟怎会是這样的人!”
殷乘风也插嘴道:“他若是這种人,也不会让我們留到现在了”
唐肯道:“对啊。”
铁手忙道:“這倒是不,不過,那刘单云只掀了半帘,我发现……”
赫连春水即道:“我可沒见着他的脸。”
“我也沒见着,”铁手道,“可是他一定已见着我們了。”
赫连春水皱眉道:“你是說……他自帘内看见我們,才放下帘子,不出轿来?”
铁手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是這样做,为的是什么?”
息大娘在旁道:“也许他跟你们朝過相,不想教你们认出来。”
铁手道:“便是。”
喜来锦道:“他是谁呢?”
铁手道:“我就是在想這件事。单看他下半身,已经觉得很眼熟,只想不起在那裡见過?什么时候见過?”
息大娘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不去赴吴二爷的贺寿之约?”
殷乘风忍不住道:“我們烦人家那么多事情,全都不去贺寿,這样,不大好罢……”
赫连春水忽道:“這件事,如果是刘大伯、巴三伯相請,我都会疑虑,就算是海伯伯,我也会考虑一下,”他显得略有些激动,“但既是吴二伯相邀,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铁手见此情形,心裡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大家不去。”
此语一說,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出生入死多了,又躲在這不见天日的地方太久了,谁都希望有些喜庆场合、欢乐节目,刺激一下。
息大娘却明亮明亮着眸子,道:“你還沒有說完。”
铁手道:“我只希望,最好,留下一两位能主持大局的人来。”
他顿了顿,接道:“而且,在我們還未自筵宴中回来前,最好不要先吃饮送来的食物。”
他這句话无疑十分不受大众欢迎。
殷乘风见同“洞”共济的大都是“南寨”的人,忙清了清嗓子,出来主持场面:“只迟一两個时辰才吃,又不是不吃,慎防一些,总是好事,這件事沒問題。”
息大娘嫣然道:“那我就不去了。”
赫连春水有些怅然地道:“你……你不去么?”
息大娘清亮的语音中夹着一种风催秋叶落似的微喟:“少商不在,我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赫连春水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神情。
失望中带着些微懑愤、但满溢着绝望的神情。
息大娘幽幽一叹。
赫连春水忽只說了一句:“好,你不去,我去,我自個儿去。”
殷乘风忙道:“不如,铁二爷留守洞裡、主持大局。”
铁手斩钉截铁似的道:“不,我去。”他眼裡访佛已窥出将临的风暴。
人若沒有历過风暴,便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正如沒有经過风雨,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晴天一样。
驾舟出海,难免遇波履涛,那是考验舟与舟子最好的时机。
可是有些风暴,不是有些舟子所能承受得住的。
正如有些波折,不是人能禁受得起一般。
他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波折?
话說這收到請帖的一天,是晴天。天蓝晴晴的,云白皑皑的,河水涛涛,风萧萧。洞裡仍是幽黯的。
两天后的早上,仍是個晴天。
似乎是個太過热辣光亮的晴天。
远处的云,一朵一朵的,白烈烈而沉甸甸,一铺一铺的卷涌着。
连筛进洞裡的些许阳光,照在皮肤上都有些炙人的感觉。
以前有位武林前辈說過:晴天是杀人的最好天气,因为血干得特别快。
殷乘风却似乎并不同意。
“今天是好天气,”他說,“正是做寿的好日子!”
一個老人家若在做大寿那一天,看到风雨凄迟,心中触景生情,只怕在所难免。
他们都喜歡吴双烛,当然希望他在大寿之日,心情能够愉快些。
勇成遥望天色,神色有些不开朗:“待会更有风雨。”他肯定地道,“大雷雨。”
超過二十年的押镖生涯,早令他观察气候,比官裡那群专事预测气象的钦天监還要准。
赫连春水喃喃地道:“那么,希望拜過寿后才下雨好了。”
铁手神色自若,但眼裡有郁色。
他暗自還請勇成留下。
息大娘是女于,多一個“老江湖”压阵,总是周全些。
他已经想到那個轿子裡的人是谁了。
不過他并沒有說出来。
因为他還不肯定。
他看到那人腰上斜系着一柄锁骨鞭。
殷乘风正笑着說:“不管晴還是雨,今天最适合的就是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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