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3候鸟(3) 作者:未知 特长生艺术生报考比普通招生早,高三开学才一個多月,学校就给艺术生准备了报考指南。 林声跟父母說明了志愿……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沈卉兰心裡觉着悬,怕她文化课跟不上,但想着女儿学习很努力,进步虽慢但也稳定,就随她了。 至于李枫然,听冯秀英阿姨說,他准备申請去美国读书,好像叫什么茱莉亚音乐学院,据說世界顶尖。 苏起沒想過還有人读完高中就直接出国,她问李枫然,出国不会孤单嗎?李枫然只說還好。 梁水的消息更是叫整個南江巷都震了震,他打算报考清华。 苏起哇啦啦一通叫唤,第一時間给他打电话。梁水挺谨慎的,說只是打算闯闯。他已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還在冲一级。這一年多来重大奖项拿了些,但数量上還差点儿。如要报考,他得保证在今年十一月的锦标 赛上再拿個第一。 等达到报考资格,再准备次年三月的体育素质测试和六月的高考就行。 苏起道:“你肯定沒問題的!我听提提阿姨說,你又有进步了。” 梁水道:“也不一定。比赛么,都有万一。” 可苏起一听他那话,就知道他十拿九稳。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闲散不羁,却是個有十分确定也只說七分的性子。 放下电话,苏起幸福地感叹:“哇,我們水砸真的长大了。” 路子灏无语:“你還不是個小屁孩?” 苏起拍拍他的肩,說:“路造,我感觉你也会上清华。” 路子灏“哗”了一声:“从哪儿感觉的?” 苏起歪头:“就是感觉。” 路子灏:“切。”高三学期第一次月考,路子灏分数已达到657分,比高二期末升了50分。虽說月考卷比较简单,可他每次考试都在提高,无论分数還是排名。他在班上名次已超過苏起, 和吴非轮流一二名。 苏起猜,当初放走路子灏的(9)班班主任应该挺后悔的。 也就是在這时,她意识到,過去多年的努力之后,最近一两年的奋力之后,他们的未来渐渐有了雏形。 从高二到高三,她始终走在不断前行的氛围裡。 是啊。 成长好像有很多的不确定,但那段時間却是最确定的时候。他们有着最明确的目标,最想到达的地方,于是就心无旁骛就朝那個方向飞奔。 這样专注一心的劲头,在之后的人生裡或许很难再有第二次。 南江小分队虽然人在各地,但他们都一样,怀着相同的信念,一点点朝着最想去的地方前进。 真好啊。苏起想。 秋天一来,气温一天天下降,苏起却开始自发地上第四节晚自习了。路子灏听說后,跟她一起上。他之前是回家后再学一小时,现在挪到了学校……苏起回家太晚,堤坝上沒有路灯,挺危险的。林声也留了,還跑来(13)班教室跟路子灏一 起学。 江水退潮,防洪堤乱石滩漫漫一片显露出来,又是秋去冬来。 转眼十一月初,冷空气再度来袭。 早起上学时,天還是黑的。三人在黑暗的大堤上走着,江风呼啸如鬼哭狼嚎。 苏起忽感背后凉飕飕,很可怕。她比小时候怕黑了,不過幸好身边還有两個伙伴。 那天苏起上课到中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做,把便签本上的待办事项检查一遍,沒有遗漏。下午把近期错题分析了一遍,仍感觉忘了什么。 高三的体育课已默认变成自习,沒有老师,但(13)班学风好,沒老师管也安安静静。 苏起戳了戳坐她前头的路子灏,小声:“今天是不是什么日子啊?我总感觉有事情忘了。” 路子灏說:“水砸今天比赛。” 苏起恍然:“哦。”看手表,“现在比赛完了嗎?” “不知道。晚自习前给他打电话吧。” 晚自习前,三人跑去小卖部。苏起心情比较激动,沒有响三下挂断,而是等着他接。 但一直打到“你呼叫的用户……”,也沒人接电话。 苏起试了第二遍,依然沒人。 她纳闷了:“沒人接哦。” 林声說:“可能在跟教练讲话吧,或者在洗澡。” 路子灏說:“等晚上回去问康阿姨吧。” 结果那晚回家,康提家黑灯瞎火的。苏起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进门一问。 程英英說,梁水比赛中受伤,跟腱撕裂了。 苏起只觉脑子轰了一下:“什么是跟腱撕裂?水砸现在哪儿?” 程英英說:“你别急啊。還好是在北京,已经找专家做了手术。刚你康阿姨說了,手术很成功,休息四五個月就好了。” 苏起懵懵的,心缓和半点,又急道:“四五個月,那不就错過招考了嗎?” 程英英道:“放心吧。他教练跟学校商量,给他办了高中伤病休学,明年再考是一样的。” “耽误一年時間,哪裡是一样的?”她伤心极了,“水砸肯定很难過。” 程英英:“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有什么办法呢?”苏勉勤则叹:“做运动员的,都不容易啊。伤病失败,是他们必要经历的坎。沒哪個顶尖运动员是沒有经历過伤痛和低谷期的。他选了這條路,就应该要有這样的准备和觉 悟。” 苏起听爸爸一說,心头更酸,哽咽道:“你跟我說有什么用?你跟他說呀。他又沒爸爸教。再說,水砸又不是大人,哪裡有你懂?” 程英英道:“刚你爸爸在电话裡安慰過他了。你林叔叔也跟他說了很久。” 苏起忙问:“那我能跟水砸打电话嗎?” 程英英:“明天吧,他刚做完手术,今天应该睡着了。” 苏起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课间操,她才有空跑去小卖部给他打电话,這次她依旧不挂断,等着他接。 可梁水挂了她的电话,她一吓,以为他不接,但一秒后,他回了過来:“七七?不是說响三下挂的么?” 少年的声音有些含混,苏起眼眶一热,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低声說:“沒有。” 苏起却眼圈红了,问:“水砸,你是不是很疼呀?” 梁水沉默了,从昨天到现在他接到无数的关心和开导,而她是除了妈妈外,第一個问他疼不疼的。 他淡笑一下,說:“不疼了。” 她不信,不吭声。“真的。”他說,语气竟有些在哄她。他在被子裡翻了下身,悉悉率率的,又清了下嗓子,声音明朗了些,淡笑說:“蛮好的,我本来還担心文化课成绩,刚好可以多复习一 年。” 苏起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也不說安慰的话了,只說:“你手术很成功嗎?之后就沒問題了嗎?” “嗯,很快就可以出院。” “你還要回学校上课嗎?你這样子谁来照顾你呀?要是在一中就好了,就有我在。” 梁水說:“我办了伤病休学。会回云西,我妈妈也不想我在家闲着,找鲁老师帮忙,让我去一中插班读一段時間。” 苏起喜道:“那我們又要同班啦?” “嗯。”梁水忽說,“苏七七,你刚說要照顾我的,别忘了。” 苏起心头一咚,道:“我說话算话。” 周末,梁水回了南江巷,他左脚上绑了厚厚的绷带。康提的车停在巷子外进不来,林家民跟苏勉勤两個爸爸把梁水架回了家。梁水在家休息十多天后,拆了绷带去上学。他左脚還是不能发力,只能拄拐杖。康提每天送他上下学,苏起林声路子灏刚好蹭车……這会儿天气冷,骑车走路等公交都冻得 慌。 到了学校,路子灏负责给梁水背书包,梁水撑拐杖,苏起和林声围在他身旁小心盯着。上楼梯时,梁水嫌拐杖碍事,丢给路子灏拿着,一手扶着栏杆,单脚往上跳。他体力很好,连跳几個台阶不费劲,可到二楼,他放慢了速度,跳几下就停,时不时侧身, 一副很不顺手的样子,扭头看苏起:“你過来。” 苏起凑過去:“怎么啦水砸?” 梁水說:“扶着我。”目光微躲闪,“栏杆不舒服。”“哦。”苏起乖乖站到他身边,握扶住他的手掌和小手臂,下一秒,他握紧了她的掌心。她呼吸微滞,只觉一股力量压過来,但不算重,他有收力。苏起抿紧嘴巴,用力托 着他,往台阶上跨一步等着,梁水便往上头蹦一级。 她走一步,他蹦一步。 少年和少女的手掌紧握在一起,手臂绑在一处,彼此心内都有一丝涟漪微荡,但他们谁都不看对方,齐齐专注地盯着他脚下的台阶,甚至很默契地连头都不抬起来。 好不容易走上三楼,刚跳上最后一级台阶,楼上有同学快速冲下来,不明情况地绕過时,不小心撞到了单脚站立的梁水。 梁水一晃,身子忽然朝后仰,苏起吓得立刻扑上去抱紧他的腰身用力将他拉回来。梁水被她拉得一個前倾,下巴轻磕在她额头上,胸口一滞……她把他搂得太……紧。 他還怔怔的沒回過神呢,她已迅速松开他,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掉下去了。”說着冲楼道下头喊,“你跑慢点儿啊,都撞到同学啦!” 楼道裡传来回音:“不好意思啦。” 苏起這才看向梁水,后知后觉的,眼神躲闪;梁水的目光也有些无处安放,倒是故作镇定坦然地重新朝她伸出手,她亦再度握搀住他的手,慢慢将他扶上楼去。 之后那段時間,梁水在学校内的“移动”需求,全部由苏起来满足。 他要喝水了,他要出去栏杆边站站,他要去厕所……他不要任何人帮忙,就找苏起,只找苏起。他召唤她的方式很简单……他折了只白色的纸飞机,哈一口气,往她的方向一投,戳她背上,落她肩膀上。简直和投篮一样准。有时他会忽然想戳她的马尾辫,有时她侧头 时,他觉得她耳朵好看,就不自觉瞄准她的耳朵。 苏起都不知他那纸飞机怎么就那么准,她毫无怨言,甚至很是心甘情愿,只不過她自己都沒意识到這份心甘情愿。 但是梁水這個家伙吧,得寸进尺,且召唤她的时机越来越不适合。每当她和吴非沟通题目时,那纸飞机就会戳她脑勺上,力度還不小。她回头,他面无表情抬一下水杯,這是要她给他打水了;侧头看一下窗外走廊,這是要出去透风;侧 头看另一边窗外,這是要去厕所。 苏起觉得他受伤挺可怜,所以对他有求必应。但她渐渐发现,他在故意使唤她。 那天她趴桌上跟吴非讨论题目,纸飞机飞来,苏起回头,梁水举起他的空水杯。 苏起帮他打了水,飞机還给他,回到座位上,刚拿起笔要跟吴非讲话,那飞机又飞来了…… 梁水的水杯已经空了。 苏起微微冲他瞪眼,這大冬天的,喝這么多水干什么? 她又去给他打了一杯,杯子放他桌上时,给了他一個幽幽的眼神,他熟视无睹。她回去才坐下,纸飞机再次飞過来,落在苏起头顶上,還停稳了。 梁水沒忍住一笑,苏起脑袋上顶着個纸飞机回头。 梁水头往厕所的方向侧了侧。 吴非懒得跟她讲题了,起身去厕所。 苏起板着脸走到梁水跟前,问:“你沒事干专门指使我玩嗎?” 梁水說谎不眨眼:“刚吃辣小鱼辣到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辣小鱼嗎?”苏起扶他站起来,搀着他出了后门。刚好吴非从办公室回来,跟他们擦肩而過,目不斜视。 梁水蹦下一级台阶,沒来由地說:“苏七七,离高考沒多久了,好好学习别早恋啊。不然你就是狗。” 苏起莫名奇妙,顶嘴道:“你才早恋!”說完還不解气,手指着他的左脚,忿忿道,“你赶紧好起来,我已经想揍你了。我现在真的十分怀疑,你的主人在仗伤行凶!” 梁水不做声,瞥一眼她那生气样子,莫名松了口气,心情也明朗起来。他光明正大“不经意”握紧她的手,又往下蹦了一级台阶。 蹦的时候,他假装沒控制好重心沒站稳,身子不由得往她身前靠了靠,和她挨挤在一起,下颌差点儿贴在她额头上。 苏起還在控诉呢,忽就闭了嘴,笔直盯着地面上他的脚,睫毛扑眨扑眨的,却也沒松开他,沒拉开距离,按捺着不可控制的心跳,假装她只是帮助一個受伤的同学。 两人都不說话了,不抗拒彼此,不再看对方的眼,却也不松开彼此,缠在一起“我走一步,你跳一步”地下楼朝厕所過去。 十二月,梁水彻底从拐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但他還无法训练,哪怕是正常的跑步。连走路都一瘸一拐。他能做的只是和苏起一样上课学习,体验一把非体育生的生活。 2006年至2007年之交,正是特长生艺术生报考的时候,梁水沒有报考任何学校,他原来(10)班的班主任建议過他去一些职业体校,他沒考虑。 伙伴们都清楚那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康提自然也沒劝他,只想着如何帮儿子恢复身体,增强体魄。 林声则顺利递交了上海大学的报考申請。 而這时,李枫然突然干了件叫所有人意外的事……他报考了中央音乐学院的作曲系。 他不当钢琴家了,要去学作曲。 冯秀英老师急疯了。 听巷子裡大人說,冯老师苦口婆心劝說,但李枫然不为所动,一贯采取“谆谆教诲”模式的冯老师大发雷霆,严厉抨击警告李枫然,但依然沒效果。 冯老师下了死命令……绝不允许他去考试,也不允许他去读什么作曲。冯秀英憋得难受,跑回南江巷跟姐妹们哭诉,說李枫然从小听话,也有天赋,何堪庭老先生很重视他,眼看要培养成中国乃至世界的著名钢琴家,他却突然要搞什么作曲 。 “都是那些狗屁选秀节目害的。”冯秀英道,“什么快乐男生,超级女生,搞得现在孩子都不好好学习,只想着当明星一夜成名。” 程英英轻声:“你這就扯远了。枫然不是那种孩子。” “我知道。但你他现在脑子裡在想什么?我决不同意!”她看沈卉兰,“声声画油画的,她现在跟你說不学了,去路边画人像你同不同意?” 沈卉兰劝:“他可能是一时叛逆,你好好跟孩子說。” 冯秀英苦涩摇头:“不是叛逆。” 南江巷所有妈妈眼裡,整條巷子的生物连那只野猫啾啾都会叛逆,但李枫然不会。 他从小内敛温沉,心思深厚;這决定绝不是“叛逆”二字可以解释。 冯秀英哽咽:“我就怕真的铁了這條心,那就完了。” 寒假李枫然回云西后,冯秀英抽空带他回了趟南江巷,說是看看老朋友老邻居们,其实是想让同龄孩子们做做李枫然的工作。 苏起得知李枫然在梁水家,准备去时,程英英說:“七七,沈阿姨的意思是你们能劝劝枫然,茱莉亚是全球最好的音乐学院,再說申請都递交了。” 苏起皱眉:“我還不知道风风怎么想呢,我不能先答应你。” 程英英要說什么,苏勉勤拦住她,笑道:“行。你先去见枫然吧,很久不见了,都开心点儿啊。” 苏起出门遇上林声和路子灏,三人交换眼神,明显都得到了家长的教育和命令。 上了楼,李枫然坐在沙发上看,梁水坐他身旁,翘着左脚给他解释跟腱在哪儿以及它的作用。 他现在能正常走路了,但不能太快。 李枫然說:“怎么在這個时候受伤?” 梁水道:“前段時間太拼太累,身体消耗大了,就容易出問題。不過运动员么,都得面对。” 苏起忽发现他說這话时,或者說他跟李枫然說话时,更像一個成熟的大人;一点儿不像那個跟她交流时脑子跟瓜一样的少年。 他们三個坐在茶几对面的地毯上,齐刷刷看李枫然。 李枫然知道他们好奇什么,但不做声。 于是三人又齐刷刷看梁水。 梁水放下脚,直接问:“你要去学作曲?” 李枫然:“嗯。” 梁水:“你想好了嗎?是你想做的事?” 李枫然郑重地点了下头。 梁水說:“行吧,我支持你。” 另外三人齐齐瞪梁水:“?” 梁水看苏起:“有屁快放。” 苏起挽留:“风风你不做钢琴家了嗎,不可惜嗎?” 林声焦急:“钢琴家多好啊。现在還有人知道作曲家的名字嗎?” 路子灏也說:“对啊。李凡,我們上次在上海看你演奏,真的很棒!你不要了嗎?太可惜了。” 梁水不說话,注视着李枫然的侧脸,在思考什么。 面对伙伴们的挽留,李枫然只說:“我想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不是我父母想让我喜歡的事。” 苏起愣住,林声和路子灏也都闭嘴了。 這时,梁水說:“考试是2月底?到时我陪你去北京。你妈妈要是不给你路费,你先欠我账上。” 苏起叫:“我也要去。”梁水白眼:“好好上课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