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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2候鸟(2)

作者:未知
過了零点,爸爸妈妈们坐上了麻将桌,要打牌玩個通宵。 五個小伙伴抱着厚厚的棉被挤去梁水的阁楼,照例是苏起林声睡床上,三個男生睡地铺。 冬天天冷,康提在地铺上垫了三四层棉絮才算完。 关了灯,雪光夜色从窗外透进来,室内光线朦胧。楼下时不时传来麻将声笑闹声和歌声。 五個小伙伴缩在暖和的被子裡聊天,說不完的话题。 梁水讲他的新教练如何专业厉害,讲比赛中遭遇過哪些天才少年,哪场比赛失之毫厘,哪场比赛风光无限。 苏起默默听着,這個刚满16岁的少年已经成长得能淡看成败起伏了。 李枫然說起他的音乐会,哪次在演奏中弹错了一個音符,哪次轻重转圜沒有连接好,哪次很完美得到了何堪庭的表扬。 路子灏林声和苏起的生活则比较简单,日复一日地上下学。路子灏說了一堆班上的趣事,有次一個男生打瞌睡把整张桌子都带倒了,有次广播站播放SHE的《Super Star》,苏起拿着一根拖把在讲台上模仿MV裡的持麦动作疯狂摇 摆,逗得哄堂大笑;還有次英语老师讲到分手的英文說法,苏起记着笔记,无意识哼起来:“我們能不能不分手,亲爱的别走……”,又是哄堂大笑。 李枫然說:“Super Star那次我在学校,看见了。后来好多班都跟着拿拖把玩,教导主任在升旗仪式上還专门說過一次。” 梁水睡在地铺靠近床的這一边,踢了踢床腿,說:“苏七七,很风光啊。” 苏起睡在靠近地铺的一边,听他开口,裹着被子凑到床边往下头一瞄,对上了少年的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黑白分明。 两人谁都沒說话,静静对视着,苏起的心跳在不经意间加速,她想缩回去,但又不太想,就那么把下巴搁在被团裡,巴巴看着他。 路子灏在那头笑道:“可不风光嗎?喜歡她的人能排满两個楼梯间。追她的就不說了,暗恋的更多。” 梁水仍跟苏起对视着,說:“是嗎?” 苏起挨不住他的眼神,溃败地缩回去,叫:“哪有很多,他瞎說!” 路子灏:“本来就是,那次XX跟你表白的时候,你都烦死了。你忘了?” 苏起:“那也沒很多。” 林声:“有的。我們班都有男生暗恋你。” 梁水哼一声,說:“苏七七,你要变成狗了。” 苏起一下子又把脑袋探出床沿:“你才变成狗!”梁水只是无声看她一眼,就闭上了眼。這人吧,一闭上眼,面容就自带了丝說不清的柔软,苏起打量他两下,缩回被子裡,小声說:“反正我高中是绝对不会谈恋爱的,我 要好好学习。” 林声說:“我也要好好学习。” 话题一转,又聊起了未来,林聲明确要考上海大学;苏起還沒有目标学校,先学习再說;路子灏则立志每天都努力,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看自己能冲刺到什么程度。 李枫然作为少年钢琴家,他的名家之路已开启,但他仍在考虑是否還有别的尝试的可能。至于梁水,目前重心仍在于提速和拿有分量的奖项。虽然他沒說具体哪個大学,但苏起猜测他的目标应该很高。只不過他性格如此,心有鸿鹄之志,表面却永远收敛。他 最怕像他父亲一样,一堆高谈阔论,结果一败涂地。一聊到未来渐渐就开始憧憬,什么长大了有钱了要一起去哪裡玩,吃好吃的,什么李枫然在维也纳开演奏会,伙伴们全部头等舱過去。一堆梦话說到不知几点,也不知是 谁先睡去的,聊着聊着,五個少年相继入了梦。 窗外,雪依然在下。 一伙人睡到大年初一上午十点半還沒醒,被各自的妈妈们喊叫起来。 “路子灏!” “李枫然!” “林声!” “苏七七!” 大年初一要去爷爷家拜年的。這是规矩。 四個秋衣少年从厚厚的被子裡钻出来,手忙脚乱穿上毛衣毛裤棉服裤子。 路子灏跳着脚穿鞋,问:“水砸你什么时候走?” 梁水仍埋在枕头裡,睡眼惺忪:“下午五点。” 沒法告别了。 李枫然說:“加油。”走過来,朝梁水伸手,梁水手从被子裡伸出来,跟他握了一下。又握了下路子灏伸過来的手。 林声:“水砸拜拜啦。” 梁水打哈欠:“拜拜……” 一连串咚咚咚的下楼脚步声。苏起落在最后面系鞋带,梁水埋头睡了两秒,忽然不甚清醒地从地铺裡爬起来钻到床上,瘫睡在苏起昨晚睡過的位置。沉沉闭眼两秒,又缓睁开眼轻轻嗅了嗅,枕头上被 子上還残留着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闭上眼睛,困倦地說:“把地铺收拾好再走。” “又指使我!”苏起咕哝着,绕到床這边来,路子灏和李枫然的两床被子都抱走了,剩下梁水那一床。苏起把它叠好放柜子裡,又一层层叠地铺。 梁水在半醒半梦间听着她的悉率声响,忽睁开眼,静静看她不慌不忙叠被子的身影。室内的光线很柔和,罩在她身上,散着一层柔光,有种時間很久远的味道。 還看着,她已经叠好了,拍着棉絮,开心地回头,快乐的眼睛撞上他凝望的眼神。 他一愣,心头一突,立刻假装翻身平躺了下去。 苏起也默了默,慢慢把棉絮塞进柜子裡,說:“我走啦。” 梁水再次翻了個身,這次侧身朝着门的方向,问:“你也要出门?” 苏起沒有爷爷奶奶。 苏起說:“对呀,我要去外公外婆家。” 梁水說:“不都是初二去么?” “……”苏起看着床上的那一团,觉得他忽然像個小孩,說,“我家都是初一去的。” 梁水把脑袋埋进被子裡,拿脸瞎蹭着被子,含混地說:“你别去了。明天再去吧。” 他声音有些软,像一只脑袋在打滚的大狗。 苏起心裡咚的一下,问:“为什么呀?” 梁水脸埋在被子裡,静静的沒說话,只露個黑黑的脑勺。 半刻后,他抬起头来,面容仍是未醒,眼神却有一丝莫名的依赖,一闪而過,变得淡定,說:“陪我玩一天呗。你看我們都多久沒见了。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 苏起眨巴眼睛,抠手指:“昨天夜聊,不都說了么?” 梁水眼睛一闭,微蹙着眉心,有些困倦,竟忽带了点儿脾气:“我不管。” 苏起心头一软,低声說:“我去问我妈妈,看她同不同意。” 梁水才不信,把她摸得透透的,不高兴地在被子裡一滚:“你要坚持,她肯定会同意。” “……”苏起說,“那我去问下。” 梁水這下伸了個懒腰:“让我妈妈煮两碗汤圆,過会儿你也来吃。” 苏起:“……” 她咕哝:“你怎么不叫其他人啊?” 梁水:“谁让你留在最后头了。” 苏起气得打他,他裹紧被子像條大虫,闷声直笑。苏起一出门,阳台外的冷风吹来,她脸烫得厉害,一边摸摸脸一边飞快跑下楼,碰见康提說了声:“提提阿姨新年好!”又說梁水要吃汤圆,她沒好意思說自己還要来。因 为她還沒回家问妈妈呢。 巷子裡一串大人们孩子们的招呼:“新年好啊!” 苏起跑进自家,跟程英英說他们先走,自己下午再坐车去乡下。程英英同意了。 苏起心跳得七上八下,踏着厚厚的白雪又跑回梁水的阁楼。 梁水仍裹在被子裡睡觉,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汤圆。他微睁开眼,喃喃道:“不是跟你說叫她煮两碗么?” 苏起撒谎:“我忘了。” 他叹了口气,說:“你先吃吧,剩的留给我。” 苏起刚要拒绝,他闷声命令:“叫你吃就吃。”她于是坐一旁,舀了一颗汤圆进嘴,边吃边打量他。他侧躺着在睡觉,只露出一颗好看的脑袋。昨晚旅途奔波,又讲话到凌晨三四点,他应该很困吧。正想着,他忽然睁 开眼睛,黑而亮的眼珠定定看着她。 苏起跟他对视一秒,立马垂下眼帘默默吃汤圆,再抬眼时他又闭上眼了。 她吃了四颗,還剩八颗:“吃饱了。” 她把碗一推,他皱着眉睁开眼,伸着懒腰,从被子裡坐起来。她把那件红棉衣递给他,他披在肩上,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酒酿汤圆吃完了。 苏起把碗拿下去的时候才想起……他俩吃的一個勺子。 再跑上楼的时候,梁水又窝在被子裡睡觉了。 你不是說要跟我讲话么。 苏起不满地盯了一下他的睡颜,却也看得出他的确累坏了,仿佛始终都沒太清醒。她便开了电脑,登QQ刷QQ空间。 身后,梁水咕哝:“给我挂QQ。” 刚给他登陆上,一堆信息在闪,滴滴滴滴响個不停。 “帮我看看,沒什么重要的事就别管。” “哦。”苏起点开信息,有個高一(9)班的群,一個体育队的群,一個教练群,都沒什么重要信息,剩下一堆私聊,问他最近過得好不好之类的。 苏起坐在电脑前跟他念,他不搭理。 又蹦出一個女生头像,網名“唯秋风与月”,问他:“咦?居然碰到你在線?在云西嘛,出来玩啊。” 梁水說:“你沒隐身?” 苏起忙把状态换成隐身,问:“要回嗎?” “非本人。” 苏起于是回了“非本人”,說:“她谁啊?” “高一同学。” 正說着,滴滴两下,对方问:“你是他女朋友?” 苏起愣了一下。 梁水:“她說什么?” “她說哦。”苏起慌忙关了对话框。 苏起玩了会儿电脑,忽意识到周围沒声音,就回头看了眼。天光明亮,梁水斜睡在床上,歪头看着她,眼神很安静。 “……”苏起小声,“你看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瘦了?”他问。 苏起看看自己胖胖的棉服:“哪儿啊?” “脸。”梁水在枕头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說,“脸瘦了。” 苏起摸摸自己的脸,沒什么感觉。 梁水问:“你现在学习很辛苦么?” 苏起转了身趴在椅背上,晃了晃脚:“還好诶。反正,在学校的时候就学习做题,回来么……之前晚上還看《大长今》呢。” 梁水:“就那個‘乌拉拉乌拉拉’的?” 苏起笑起来:“你也知道?” 梁水:“街上那首歌很火。哦,我有次听到《江南》,就想起南江巷了。” 林俊杰的《江南》出来时,他们即将初三毕业,正全班流行着同学录。 那时,小伙伴說,以后要去一個城市。 梁水忽问:“你想好去哪個大学了嗎?” “還沒。”苏起抠抠脸颊,“但我想去北京。” 梁水微一挑眉,语气有些得意:“和我想的一样。” “真的?”苏起兴奋道,“那我們都去吧。我觉得路造也想去北京。到时候我們又可以一起玩了。” “好啊。”他說着,忽倦倦地一叹,“就是太累了。” 苏起微怔,第一次听他說累:“训练很辛苦么?” “嗯。”他鼻子哼出一声,“每天都像要死了。” 苏起也听康提說過,他太拼了。她說:“你要注意休息啊。” “沒事。都去北京,不错。” 梁水微眯着眼,懒懒地笑了一下,在被子裡打了個滚,歪头又睡了。 這一次,他真的睡着了。 苏起也不打扰他,趴在电脑前装扮QQ空间,又把梁水的QQ空间也装扮了一番……全黑的酷酷的界面,带着银光闪闪的装饰。那個大年初一的下午,雪后的世界很安静,沒有一丝声响,也沒有风。只有苏起时不时轻点鼠标的声音,偶尔她停下来,歪头聆听,似乎能听到梁水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 她回头看他,少年沉在安稳的梦裡。 就這么過了一下午,梁水醒来时已经快四点,匆匆收拾完就得赶去火车站了,他晚上還得从省城坐飞机去北京。 陪他出门时,苏起莫名有些不舍,抱怨:“把我留下来干嘛呀?說是讲话的,结果你睡了一下午。” 梁水:“该讲的重点都讲了。” 苏起:“讲個鬼。” 梁水走到半路,一摸兜:“啊,我身份证忘了。你等我一下。” 苏起站在树下等他,不满地踹了踹他的箱子,眼见他箱子滚开,又赶紧拉了回来。 梁水重新出了门,少年的红衣映在雪地裡,格外鲜艳。 他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走来,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朝她冲過来。苏起吓一跳,以为他要抱她,正发懵之际,他跑到她身边猛一脚踹向树干。 满树满桠的积雪如瀑布砸落! “啊!”苏起尖叫着,本能地抓住他衣服往他怀裡躲。 他顺势一手将她揽到怀裡,抬手护住她脑袋,一手迅速戴上帽子低下头去埋在她脑勺上将她罩住。 厚厚的积雪稀裡哗啦,砸了两人一身。 彼此身体青涩的气息在那一小方空间裡缠绕着,夹杂着初雪冰沁沁的味道,心跳砰砰,盈满了流连与不舍。待枯树静止,四周重归寂静,苏起狠狠打了他肩膀一下,他笑得眉眼弯弯,雪光衬得他的脸格外清澈明亮,他帽子上肩头的雪還在落,一边笑一边還拍了拍她衣服上的雪 。 巷子外头,康提在唤:“水子,别磨蹭了!” 苏起刚要走,梁水摁住她肩膀,笑容收了半点,說:“就這儿吧,别送了。” 苏起一愣,也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說:“走了。” 她說:“嗯。” 少年拎着箱子,快步踩在雪地上,沒有回头,身影绕過拐角不见了。 苏起的心像那渐去的脚步声,缓缓无声下去。她听见汽车发动,上了堤坝。她悄悄绕到巷子口,隔着几道弯儿偷看,就见白色的宝马沿着堤坝疾驰而去了。 寒假一過,课业繁重的高二下学期到来了。和班上其他同学一样,苏起桌上堆的复习资料越来越多;上课铃下课铃如同虚设,各科老师的拖堂以及“我再讲两点就下课”的句式越来越频繁;当然,体育老师也开始持 续“生病”,由物理老师数学老师语文老师等各位身体健康的老师轮番接班。 高一曾有的秋游、篮球赛、课外活动,统统与他们无关。 苏起很认真用心上学,但也沒到辛苦熬夜的地步,每天上完三节晚自习就回家睡觉了,偶尔還看一集电视剧。 一個学期迅速走過,2006年的暑假和南江巷往年的夏天截然不同……作为准高三生,学校要补课,沒有暑假了。 還好高中有空调,不然三伏天恐怕要中暑一大片。那個暑假,无论梁水還是李枫然都沒回来過,就像初三毕业后的那個暑假一样,但苏起不是那個在乡下百无聊赖睡摇椅的少女了,她每天忙着上课学习高三的內容,无心 顾念其他。只是补课之初,男生们都在讨论德国世界杯。苏起也关注了比赛,她喜歡的内斯塔第三次在世界杯小组赛阶段受了伤,不過還好,意大利拿到了冠军。而黄健翔的疯狂解 說三分钟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的“伟大的左后卫”和“灵魂附体”的解說词连云西的学生都学了起来。听說,他因此要辞职了。 世界杯结束,八月末的时候,李援平和冯秀英医生搬家了,搬去了离实验中学和医院比较近的园丁新村,住上了新建的商品房,听說還有电梯呢。 大人们都很不舍,冯老师走的时候都哭了。半年前李枫然转学时她就该搬家的,实在是不舍得一帮邻居才拖了半年。 面对分离,每個人都眼圈红红。 康提笑:“沒事儿。云西就巴掌大点儿地,再說现在都有手机,哪天聚会唱個歌跳個舞,多简单的事儿啊。” 那天中午上学前,苏起林声和路子灏走进空空的李家瞄了一眼。以前不觉得,房子空了之后才发现,這房子很破很旧了。 涂料黄了,墙漆掉了,地板裂了,窗棱绣了,天花板上還有漏水的黄渍。 而李枫然房间窗户那儿放琴的地方,也空了。只剩下一個长方形的印记。 夏天中午强烈的阳光照进来,照得视线有些虚幻,苏起眼前一晃,仿佛又看见了那個弹琴的少年的身影。 去上学的路上,三人走得汗流浃背,默不作声。 许久,路子灏难過地說:“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我希望和我的朋友们能永远在一起。” 林声低迷道:“我也是。” 苏起也很难過,但她說:“沒事啊。我們努力就好了,等高考完了,我們就可以又在一起了!” 路子灏想想:“也对。” 林声:“啊,车来了,快跑!”三個少年收了思绪,他们迎着烈日和夏风,穿過斑驳树影,朝着坡下的公交车站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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