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不過很少有人会发觉。忙碌的人们永远都行色匆匆,视线不是落在手机的日程安排上就是注意力分散思考着人生规划。
只要温度变化得不明显,对于時間的认知依旧停留在夏天。
夏油杰也是如此,若不是一片发黄的树叶突然落入他的发梢,他也以为现在還是夏天。
夏油杰摘下那片還带了星点绿意的落叶,轻轻转动叶柄。
秋天了啊。
他盯着晃出残影的落叶微微出神,丝毫沒把待在他旁边挣扎的咒灵放在眼裡。
单论术式,夏油杰无疑是很强的,這些年来几乎碰不到几個需要他费尽心思才能祓除的咒灵。
今天也是。
是一只二级咒灵。
二级咒灵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他浪费多余的咒力,他的术式‘咒灵操术’作用下,只需抬抬手,咒灵就能被降服。
但他沒有,只是淡淡瞥了眼這只想蹦跶的咒灵,然后抬头看着庭院内渐渐枯黄的树叶,秋风一起,便有几片树叶颤了颤叶根飘落下来。
那些飘落的树叶和他手上的這片很像。
很多人都說,景物的变迁会影响一個人的心情,比如看到大海就会涌起一股向往自由的渴望之情、见到下雨会莫名的情绪低落、天气炎热就会莫名烦躁……那么這种秋风落叶的景象可能会引起一個人的思念之情,也可能会触发伤感。
但对于夏油杰而言,已经很少有景物会让他产生情绪波动,更别說就算他真想来一番‘触景生情’的体验,某個烦人的家伙也会很快打破這种气氛。
比如现在。
“夏油先生,好巧呀,居然能在這种地方碰见。”
藏在树上的那個人在夏油杰的注视下放弃了藏匿,从叶缝中探出脑袋。
“并不巧。”夏油杰冷淡道。
如果他沒记错的话,這大概是第四十一次‘碰巧’见面。
其中包括十九次‘偶遇’、十一次‘我是专门来抢怪的’、六次‘我听到有人在召唤’,剩下的……不记得了,反正理由千奇百怪。
但不管对方是什么理由,他都沒有给出更多的反应。
永远都在:
“好巧呀。”
“不巧。”
這对话中结束。
白苜蓿对此也习以为常,沒有继续搭话,带着滚爬踢拽的流氓打法把那只蹦跶的咒灵耗死,一如往常无二。
按照往常,這個时候白苜蓿会礼貌道别,然后离开。在這個過程中,夏油杰不会有所举动,从来沒在她那句‘再见’的话之后回以同样的问候。
然而這一次。
“那么,夏油先生,我就先……”
“你還想重复這种无聊的事情多久?”
“……什么?”白苜蓿微愣。
夏油杰沒有立即开口,而是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落叶,然后突然用了什么能力,那片還冒着星点绿意的落叶便化成了粉末,轻风一扬,消散在空中。
夏油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缓步朝白苜蓿走进几步。
“你知道我为什么沒有阻止你的行为嗎?”夏油杰开口问了另一個問題,不等白苜蓿回答,继续道,“你以为那是变相的接纳么?”
夏油杰的個子很高,只是站在白苜蓿面前就挡去了光线,将她整個人都笼罩在阴影中。
“不,如果你真是那么以为的话恐怕要失望了。我這么做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方才片刻错愕中回過神来,白苜蓿回望,直视对方的眼睛:“那夏
油先生看出来了嗎?”
“看出来了。”夏油杰颔首,“你是一個虚伪的人。你做這些不過是为了满足自己那所谓‘救人’的虚荣心。”
“……”
白苜蓿沒有說话,夏油杰便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圣人?见到什么‘可怜人’都想救一救?你发现那对双胞胎缺少一個同龄的伙伴,所以你便充当這個角色,让她们拥有同龄的伙伴以至于看起来不那么可怜,对吧?真奈美也一样,她有個死去的妹妹,所以你想借此博得她的好感,還是說填补对方失去血缘关系亲人的空洞?唔……拉鲁他们也差不多有同样的事情吧。”
不知想到什么,說到這裡夏油杰禁不住笑了笑。
“還有我。我想你大概知道我的术式是以吞噬咒灵的方式进行祓除,并且吞噬的過程会让我觉得恶心犯呕。所以你觉得這样我的很可怜,需要你大发慈悲来帮忙祓除?”
“……”
夏油杰捋起额角垂下的碎发,活动了下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继续道:“可以啊。我确实很可怜呢,吞噬咒灵的味道每次都感觉自己吃了几块恶臭的抹布,如果有一個人帮忙祓除的话自然再好不過了。不過怎么办呢,你好像只能解决二级以下的咒灵,那些高级的咒灵依旧得靠我吞噬,這样你做和沒做好像沒什么区别。”
說到這裡,夏油杰佯做苦恼的样子,但下一秒又笑得灿烂,仿佛找到了一個好办法。
“要不這样好了。你可以试着解决一下,如果沒問題的话,你就可以包揽我要祓除的所有咒灵了呢,這样就可以很好满足下你那颗救人的心,如何?”
最后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实际上不容置疑,话落瞬间,大地抖了抖,一只粗略估计是一级的咒灵站在他的身后。
甚至還不给白苜蓿任何說话的机会,那只咒灵就朝她袭了過去。
這时候的白苜蓿确实很弱,可以說在面对高级咒灵时完全束手无策,但好歹在无数個危险战斗中求生過,立马做出了应对措施。
拉开距离,使用冰凝结的盾挡了下咒灵的攻击,只可惜盾太脆了,只是一击就整個破碎,她的手臂也被震得发麻。
之后的打斗更沒什么意思。
敌不過,别說反击了,就连连贯的防守能力都沒有。
可以說是单方面的虐打。
夏油杰就這样冷冷地看着。
少女被攻击得连连后退连回闪的间隙都沒有,那毫无招架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无趣,還有一股說不上来的躁意。
好吧,或许季节的变化确实能影响一個人的心情。
比如這令人压抑的秋天。
夏油杰一直沒有阻止,就看着对方身上一点点划出新的伤口。
直到白苜蓿被咒灵一脚踹了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而咒灵挥手准备朝躺在地上完全爬不起来的人给予最后一击时,夏油杰抬了抬手,于是那击足以将人杀死的拳头在快落到白苜蓿头上时随着咒灵一起消失,只留下拳风扬起了白苜蓿额前的碎发。
夏油杰走過去蹲下,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白苜蓿身上本就经常旧伤未好新伤又起,现在更是,好多地方破了口子,有些是血痕,有些是混了砂砾的大面积擦伤。
也许是刚刚那被重重踹到地上的一脚震得全身发麻,也可能是被那冲着脑袋挥下来的拳风带来的死亡之意吓到,她现在整個人禁不住一直颤抖。
见到這幅模样,夏油杰用力按了按眉骨,企图舒展眉头,半天,待那股躁意消退后才道:“你看,你连一只一级咒灵都解决不了,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自己是什么神明转世能拯救他人?别再靠近我們了,天真的烂好人。”
夏油杰說完這些,脚边的人依旧
沒有回应。等到他准备起身离开,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裤腿,一如那天下雨的场景。
只不過那天白苜蓿是为了求生,而這次。
“你還想說什么?”
“可多了。”
许是白苜蓿面朝下,所以說這句话的时候声音闷闷的,而身体還因刚刚猛摔過后带来的余力微微颤抖,连带声音也有点发颤,但這丝毫沒影响声音裡那抹执意。
白苜蓿费劲地从地上坐起来,和沒来得及站起身的夏油杰对上视线。
于是夏油杰看到的是一双敛去所有情绪、认真而又不容置疑的眼睛,而不是充满他以为的慌乱和惊惧,当然了,也不是平日裡那一贯带着的笑意。
她說:“夏油杰,你說的沒错,我是個虚伪的家伙。”
她又說:“但是有一点你弄错了,既然是虚伪的人,自然称不上圣人。圣人是不求回报的,我不是,我的每一点付出都渴望得到回报。”
“菜菜子和美美子她们到现在都沒有同龄的伙伴,只有彼此,如你說的那样,她们想要别的朋友,我误打误撞成了那一個。可你有沒有想過,想要朋友的不只有她们……還有我?”
“……”
“我确实知道真奈美小姐有過一個死于事故的亲人,所以她才时不时对我露出善意。有沒有一种可能是,我也有過同样的遭遇,所以才努力回应她,让她开心?”
“還有拉鲁先生,他对我友善是因为我从来不拿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的穿着和打扮,或许是曾经的我就曾生活在那种带着打量和恶意的眼神裡,所以才知道应该怎么和对方相处,然后才得到同等的善意?”
“還有……其他人也是。我从来都不是抱着‘啊……他们看起来好可怜,我应该帮帮他们’的态度释放所谓的‘好意’,我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纯,之所以付出善意,只是也想得到同样的善意……”
說着說着,白苜蓿的声音沒由得轻颤起来,不是最初因为身体不适导致发颤,而是因为喉咙发干发涩。
“我們是普通人,不是圣人。一味付出的人会坏掉的,一個人的心的容量是有限的。
如果一味的索取,装满的东西就会溢出来变成傲慢而有恃无恐,然后变成面目可憎的家伙。
如果一味的付出,它就会变得空荡荡,沒有对等的东西放进去,那么无论是什么都填不满它,只有冷风一遍遍扫過那個大口子,最后人就会疯掉。
至于不付出也不索取,心却是满满当当,但那些东西都沒有保质期,一直放在那裡,也会坏掉、发烂,所以只有不停和别人交换‘心’,人才能是正常的人。
我不想变成第一种,更不想成为第二种,至于第三种沒有考虑過。所以菜菜子和美美子照顾生病的我之后我也想让她们开开心心。所以真奈美姐姐给我买了新衣服,我愿意花一整天時間陪她逛街……
我在交换,我也在索取。因为想要更多,所以我才拼命付出,在這一点上我不否认我的虚伪和自私。我就是想得到更多更多的善意,我想要更多的人喜歡我,我想更多的人给予我微笑……”
說到這裡时,明明两個人的交流依旧停留在陌生人的客套话中,不,或许连陌生人的礼貌问候都沒有。
但白苜蓿這一次依旧做出一件超過陌生人关系逾越的行为,她把手抵在沒有任何反应的夏油杰的胸膛上。
“我得到了你的帮助,可能对你来說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是你救了我两次,就算你依旧厌恶身为普通人的我,但你還是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那一刻,我变得傲慢起来,产生了沾沾自喜的感情。我想‘我也是個很厉害的人呢,是可以打破别人原则的人呢,瞧,我什么都沒做就平白无故得到了這么多的好处,我不用努力啦’。
沾沾自喜好久,然后我才反应過来,我傲慢的原因是我的‘心’被塞满了。被某個人下意识的‘善意’塞满了,溢出来的东西让我以为我有多厉害一样。
我就在想,這多出来的东西是谁的呀?我看来看去,发现是你的,因为只有你的‘心’是完全空的。
为什么是空的?我想。明明像我這样的人都得到了很多人的善意,为什么這個人的心却是空的?
然后我突然反应過来,以前的夏油杰或许是第二种人,以前一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好到不求回报,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出去,所以‘心’才是空的。
我就在想,他变成现在這個样子是不是因为得到他‘心’的人沒有把自己的一部分交换给他呀。
然后我就想,既然我得到了那么多,是不是可以分给他一点?”
少女每說一句话、每說一個词,都仿佛通過她搭在他胸口前的手一点一点钻进心口。
或许少女本身就来自夏天,所以每一個字都很滚烫,烫得那颗被风吹得酸涩干瘪的‘心’一下一下鼓动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的做法非常滥竽充数,一点用都沒有。因为我很弱,我对這一切咒灵啊、咒力啊很多都不了解,自己本身也是半吊子,活得都很艰难。我本来想過,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再把你给我的东西還给你。但我又想,到那时可能就来不及了,因为我是那么的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变强,所以我就想,能给一点是一点,慢慢来总可以的,所以就变得像死缠烂打的样子……”
“但给别人造成困扰的好意就不是好意了,就像你說得那样是自我感动。那你可以再等等我嗎,等我变得足够强大,再還给你?”
這几個字白苜蓿說得很慢,也带了点不确定的试探。
毕竟這放在借贷裡面,算是借利息的行为。
然而回答她的是。
跑了。
夏油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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