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文钱 作者:未知 饶是宋居安再怎么淡然平静,听到她的话,心头浮過重重疑虑,看向她的眸色又深了深,近来总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巧言巧语’。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他问道。 李氏也诧异了一下,以为她来瞎胡闹,正准备說出拒绝的說辞,杜若连忙正色道:“婶子,我剪了几幅绣样,你看看有沒有用的上的,都是喜庆的样式!” 在家听王婆子說了苏家大女儿苏晴娘要出嫁的事儿以后,杜若就有了卖绣样的想法。 来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大家都看向她手裡拿着的东西,就算李氏不相信她能剪出什么好东西,但被好奇心勾着也想看看。 潘氏见众人完全把刚才她档子事儿揭過去了,沉不住气了,往前挤了挤,拍手大声道:“瞧啊!杜如兰不偷东西、不犯懒,也不去偷看男人洗澡了!大家信嗎?!宋居安你就看着你婆娘在這儿瞎掰扯啊!不领回家,等会儿疯起来可别吓着孩子!” 众人笑出声来。 宋居安面容阴沉不定,视线落在杜若的身上,根本沒理会潘氏的叫嚣。 苏明扬的娘李氏将杜若手中绣样接過去,又不耐烦的扫了潘氏一眼。 她一接到手中扫一眼,笑了起来,问杜若:“這果真是你剪的?你画的?” 杜若点头。 “我不信,是不是你婆婆找来别人的绣样描的?這几個样式我倒是沒见過,从外村借的?” “确实是我描画裁剪的,若是婶子不信,可以问安郎!”她看了宋居安一眼。 說实话她前几天沒底气,别人夸赞几句,她沒上心,只是想這也不算太难,她還有些底子,多少赚点钱。或许别人能做的更好,但去過周宁婆婆家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剪的确实還不错。 村裡妇人沒什么学识,想象力欠缺,往往有人画了個简单绣样,裁剪后,几個村子的人借来借去,传来传去,将现成绣样放纸上描,再剪,用這种愚笨的方式复制。而她好歹是上過大学,专门培训,练過无数個日夜,画画方面不担心,裁剪方面也能慢慢锻炼,比别人好上许多很說的過去。 术业有专攻,古代也有手艺高超精湛之人,若回头碰见专门做這個的,她大约得收着尾巴了。不過她对自己仍旧有莫名的信任。 宋居安对望過来的李氏点了点头,道:“這些是如兰做的,婶子。” 杜若原以为他会觉得丢人,生气斥责她,但宋居安面有不悦,還算平静。 正巧哑巴巧姐也在苏家看人家做活,听李氏那样說,她开心的望着杜若,向李氏指了指杜若,伸出大拇指来,杜若对她点点头。 苏家請来的几個妇人,手艺较好,還有一個以前在绣庄做過,传看了一遍,也不由得起疑,杜氏哪来這么好的手艺的? 苏明扬接過来看上一眼,眼眸一亮,這样复杂漂亮的东西,真需要巧功夫好耐心!至于杜氏……不過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宋兄教导她的。 杜若见李氏笑,连忙道:“若是婶子觉得還行,就看着给几個钱!不够用的话,我回家再剪,都是独一份,沒被人描過,晴娘出嫁也讨個好彩头!” “如兰真是见外,還要钱啊!這东西哪家媳妇儿针线筐裡沒一叠子?晴娘出嫁你好心拿来我替她谢你了,到那天請你来吃酒席。”李氏笑道,看杜若的眼神儿也变得不一样了,杜氏哪有半点憨傻? 杜若笑了笑,从旁边那人手中接走绣样,“這三個,两文钱吧!我回头再附赠一副!” 一点不妥协。 “如兰你掉钱眼儿裡啦?!”一個妇人啐道。 宋居安這时看她一眼,叫了声‘如兰’,示意她将东西给李氏。同一個村子因为這点东西收钱太见外了。 “可不就是为了钱嘛!上回她在芦苇荡子那儿偷有光他爹的钱袋!幸好被抓住了!李婶儿你别把杜如兰想那么好心,這婆娘哪会白白拿给你!”潘氏来了劲儿,恨不得把杜如兰踩在泥裡糟践。 想起那回仙女河岸上杜氏狼狈的样子,大家又都笑起来。 饶是杜若出门做了心理准备,但這么多双眼睛,被這些人围观看笑话,她太阳穴止不住突突的跳。 “谁不是为了钱呢?几個嫂子来這儿做活都是白做的么?”她坦然的看向那几個被請来做活的妇人。 那几個妇人脸上的讥笑收敛起来,打着哈哈。 “那就两文钱吧!娘拿钱给嫂子吧!”苏明扬扭头对他娘道。 苏明扬是苏家独苗,长相周正,年初及冠,苏群儿和李氏对他寄予厚望,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据說他文采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方才沒跟着一窝蜂嘲笑杜氏,毕竟宋居安在這裡。宋居安对他亦师亦友,怎能让他脸上无光?往后他学业上還要赖于宋居安指导一二。 李氏点了点头。 收了钱,杜若从苏家出来,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宋居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走到苏家宅院后,宋居安叫住了她。 杜若转過身,神色平平淡淡,“找我要那两文钱?” “你裁剪绣样……” 沒等宋居安一句话說完整,杜若就道:“不会可以学啊,我找周宁婆婆学来的!”她知道他迟早会质问她的。 宋居安走到她面前,面露疑惑,“周宁婆婆脾气不好,不怎么与人交谈,耳朵又聋,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她?她又怎么会教你?” 杜若愣了一下,杜氏以前沒和周宁婆婆打過交道,对她的情况知道的很少。 “我去找她,她就让我进门了,也沒看出她脾气不好。”她道,說的是实话。 “你裁剪绣样……” 杜若不耐烦道:“周宁婆婆教的好,我学的好,就是這样!” “你……” “你就想要這两文钱是吧?!宋居安你看看我的手!那把破剪子钝成那样!”說着她将右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食指拿剪子被磨的起了泡,拇指上包裹着布條,還有不小心被剪子戳到的小伤,左手上也有,她裁剪动作不利索,每次完工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纸屑。 這两文钱是她凭借自己劳动挣来的,对她意义非凡。 宋居安有些意外,视线从她手上移到她脸上,见她一脸倔强,和方才一样,才缓缓說道:“我就是想问,你裁剪绣样用的纸从哪儿来的?” 杜若:“……” “从你翻来覆去看旧的书上撕了几页下来……”她讪讪道。 “谁让你撕我的书?杜氏,你胆子越发大了,谁准许你动我的东西的?”宋居安双手紧握,饶是他素日来脾气好,這回真触动到了他的逆鳞。 杜若也是第一次见他发這么大的火,“我以为那些旧书你不看了呢!生的哪门子气?你要打我啊?” 宋居安见她犹自恬不知耻的望着自己笑,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杜若将那两文钱握在手中放到唇边,吹了一口气,嘴角扯动不屑一笑。 宋居安冷着脸走了一段距离,见杜如兰沒跟上来,回头望去,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处,手指夹着那两文钱高高举着,她仰着头对那两文钱嗤嗤的笑。 宋居安想,倘若周围沒人,保不齐她会对那两文钱三跪九叩,上束香,当祖宗供起来。 旁人說的对,杜氏掉钱眼儿裡了。 他拧着眉头转身快步走了。 杜若不得不佩服王婆子那张嘴,村子裡发生点风吹草动,她知道的比谁都快都清楚。 她‘死皮赖脸’赚来两文钱的事儿,婆婆蔡氏沒多大一会儿就知道了。吃饭时蔡氏笑眯眯的嘱咐她好生做绣样,多赚些钱,那语气不知和善了多少倍。自从她来這儿,蔡氏对她笑還是头一糟。 她坐在西屋桌前,面朝木窗,小心翼翼用针将手上的水泡挑破,拿干净的毛巾擦干净,又将拇指上包扎的布條解开,重新涂抹了药膏,换個干净的布條重新包扎上。 杜若做這些的时候,宋居安在仔细的检查他的那些书,命根子似的,几乎一页一页的翻查。 “不许再碰我這些书。”他声音不温不火的道。 “知道了。”杜若头也不回的道。 看她那随意的态度,宋居安隐约觉得還会有下次。于是他将書架上的书都拿下来放在木箱裡上了锁,满满三大箱子。 杜若觉得宋家如今潦倒,宋老爹生了重病隔三差五的医治拿药是一回事儿,和宋居安买這些书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我赚了钱就不交给你了,家裡头开销,往后沒了我自会拿。”杜若看他一眼道。 和他去大河村找神婆,一下子四十文钱出去了,他明知道那些钱可以省着,可见這人不仅愚孝,還不懂开源节流,花钱无节制。 若是由他掌财,家产迟早败光。 按理說农门小户的庄稼人過惯了苦日子,从牙缝裡积攒点银子,花出毫厘都像是要了命,前思后想這個钱到底该不该花,很是精打细算。 宋居安不然,他很有养尊处优的潜质,只可惜他沒那個命。 听见她的话,宋居安停下擦拭書架的手,回望了她一眼。 在西屋裡,俩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儿,互不影响,沒人吭声。 杜若从沒想過自己不仅和一個男人共居一室,還這么和谐。 過了一会儿,宋居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她也站起来,将桌子上放的针线筐整理了一下,发现剪子不见了,许是宋银花要用进来拿走了。 堂屋裡的蔡氏忽然大声喊她,她只好去了堂屋。 “把這些脏衣服洗了!”蔡氏对她道。 “叫二姐洗吧!我沒空!”她扫了眼那堆脏衣服道。 “你二姐做鞋呢!你要是会做,你去做,让银花洗!” “我剪绣样呢!” “不差這一会儿!” “二姐就差這一会儿了?”杜若皮笑肉不笑的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