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他趴在雨林漂流旁边的排水沟上半晌才面色苍白地直起身,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拧开手边放着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胃裡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這才慢慢消失了。
属实是要吐了。
其实前半程的害怕只是源于未知,后半程怕倒是不怕了,就是有点沒适应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楚山野觉得自己应该是晕船。
他刚直起身准备活动活动四肢,恰好看见顾轻言拿着洗出来的照片走了過来,连忙一改刚才的面如菜色,靠在一边的栏杆上假装低头看手机。
照片洗出来了,一张25两张45,他怎么不去抢
顾轻言原本看见洗照片的价位后就想转身走人,但在走人之前忽然瞥到了两人照片上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要走的脚步,到底還是当了那個冤大头洗了照片。
楚山野接過照片,原本以为拍下来的画面是自己揣着小心思摆出的借位动作,却发现居然不是,而是自己在顾轻言身边吓到模糊的那张。
“他都不给你选一选嗎?”
楚山野捏着那张照片,挺嫌弃的,但又不能把嫌弃說出口,只能善意地提醒顾轻言:“现在回去应该還能让他给你换一张
“换不了了,”顾轻言說,“我刚才挑了半天,除了這张以外其他都是虚的,动作都看不清。”
楚山野“哎”了一声,挠了挠头发:“行吧行吧,就不该指望他们那個破相机拍出什么好照片。
他话是這么說的,但动作却很诚实地将那张照片塞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裡,转头问道:“你還想玩什么
“有点累了,”顾轻言說,“随便进逛吧。”楚山野不疑有他,转身走在了顾轻言前面。顾轻言松了口气,刚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這才悄悄拿到身前。
其实在洗照片时他一时沒忍住,选了两张照片45块的坑钱套餐。
在此之前顾轻言也去過一些提供拍照服务的景点,拍摄免費,但是洗照片一张比一张贵。他对這种活动沒兴趣,可楚皓却不知为何特别热衷,每次都拉着顾轻言拍照,甚至還想把照片都洗出来,话裡话外都等着顾轻言拿钱。
r/顾轻言虽然对他有恋爱滤镜,但到底也沒傻到那個地步,不愿意当這個冤大头。楚皓每次都张嘴
闭嘴地阴阳怪气他,他就当沒听见,自己玩自己的。
可不知为何,這次他忽然就想把照片洗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和楚山野出来玩很开心,又或许因为某张照片上对方的动作实在……
顾轻言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刚才藏起来的照片,心跳有点快。
照片中的自己正笑得开心,而身侧的人眸中满是难掩的惊讶,贴着他微微侧過脸,好像要吻他,或是刚刚吻過他。而在雨衣交叠的部分,两人的十指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他捏着照片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不自觉地捏紧了相纸。或许在别人眼裡,這张照片中的两個人和一对情侣沒有差别。
楚山野对他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确了,只是沒有明說出来而已。顾轻言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有些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可能是因为上一段很糟糕的感情,已经磨灭了他对“爱情”的大半幻想与渴望。
前几年還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楚皓一直有一种所谓的“初恋滤镜”或是“竹马滤镜”,无论对方的哪些行为让他觉得不舒服,顾轻言也因为這所谓的滤镜对他一忍再忍。
顾轻言对爱情的底线只有一條,就是忠诚。他自小的家教和父母的相处模式让他觉得忠诚是爱情的必需品,无法容下第三人的感情。
楚皓刚开始确实表现得很忠心,這样那样的缺点他都忍了,唯独变心這一條他忍不了,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上一段感情中顾轻言是主动的那個,甚至有几次主动得他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悔,所以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主动做些什么,除非对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安全感,不然他宁可跑掉也不会让自己受伤第二次。
可這张照片拍得实在太好了,就好像他们真的在谈恋爱一样。顾轻言叹了口气,将照片收进自己的口袋裡,决定就当做是一個美好的回忆封存起来。
楚山野往前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顾轻言沒跟上,于是停下来站在路边等人,恰好遇见了杜兴贤和童然。
NGU的上辅不知道去哪浪了,這会儿头发和衣服都乱七八糟的,甚至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看见楚山野后兴高采烈地打了個招呼:呦,队长
楚山野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下他俩:“你们头发怎么和被狗啃了一样?”
“我靠,太刺激了,”杜兴贤說,“你這种人不可能去玩水上大摆锤的,我說了你也不懂那种刺激的感觉。
楚山野撇了撇嘴:“别以为就你能玩,闹得好像谁不能似的。”
杜兴贤听了他的话后有些惊讶:“哦?此话怎讲?”
沒什么。
楚山野摸了下自己脑后扎着的小揪揪,语气轻描淡写:“也不過就是刚从雨林漂流出来而已。”“你去玩雨林漂流了?”杜兴贤瞪大了眼睛,“我俩正准备去呢,刺激嗎?你吐了沒?”
楚山野“啧”了一声,抬腿踹了他一脚:“你问得這是什么话?当然沒吐,你以为我那么脆弱嗎
他說完后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道:“刺不刺激這個么…哎,也就那样吧,沒什么好玩的,幼稚。
童然看着他啧啧称奇。
之前有一次他们团建去了S市的迪士尼乐园。迪士尼裡面的项目本来大多都是给小朋友设计的,唯一一個称得上“刺激”的算是创极速光轮。杜兴贤和童然对這個项目特别感兴趣,拉着楚山野要去玩,沒想到楚山野刚开始還不乐意,說他太幼稚了,最后被几個人好說歹說才劝了上去,下来的时候還脸色很差地骂骂咧咧。
后来他们私下分析,楚山野可能是害怕,但是碍着面子不好說,只是戴着個口置故作高贵冷艳地站在一边罢了,实际上心裡說不好正在瑟瑟发抖,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顾轻言追上楚山野时恰好听见了他說的那句“也就那样吧”,沒忍住笑了出来。
“学霸,你也在啊?”
杜兴贤对他招了招手:“今天玩得好嗎?”
“玩得挺好的,”顾轻言看着楚山野眼中演出来的不屑,忽然就特别想逗逗他,“刚才你们在聊什么呢
“聊雨林漂流。”
杜兴贤见顾轻言问,兴致勃勃地给他讲:“学霸你知道嗎?之前我們一起去迪士尼的时候他连小矮人矿车’都不敢上去,更别提创极速光轮了,都是兄弟几個把他抬上去的。
顾轻言扬起眉
看了楚山野一眼:“真的嗎?之前倒是沒看出来。”
“他可会装了,别人以为他是高冷,但大家都知道队长有时候怂得厉害,”杜兴贤知道有顾轻言在自己就不会有性命危险,嬉皮笑脸地躲在顾轻言身后,“刚才听他說玩了雨林漂流我俩都挺惊讶的,不会也是你把他拽上去的吧
杜兴贤說了“也”。
顾轻言眼中的笑意更深,看了楚山野一眼,却发现偶像包袱很重的弟弟正歪着头看向别处,但耳朵尖却是红的。
果然是個别扭弟弟。
還是那個又别扭又不愿意示弱的怪小孩。
楚山野听了杜兴贤问的话后有些警觉地抬眸,似乎生怕顾轻言說些戳破他拙劣伪装的话,却沒想到那人温温柔柔道:沒有啊,他比我還积极,是先去检票口排队的呢。
童然和杜兴贤听了他說的话后,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惊讶。
楚山野眉心微动,半晌后“喊”了一声,直起身走到顾轻言身边:“走啦,不是說要去逛?”顾轻言点了点头,只来得及和两人說了声“再见”,就被楚山野拽着往游乐园的中央大街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终于放开了顾轻言的衣袖,脚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块,小声說:“你怎么不和他们說实话?”
“你想我說实话嗎?”
穿着玩偶衣服的工作人员路過两人身旁,非要从自己手臂上挎着的花篮裡拿出一朵花送给楚山野。
楚山野接過那朵花,顺手给了顾轻言,耸了耸肩:“随便咯,就是沒想到你会为了我撒谎。還记得高中那一次嗎?你非要和我爸說实话,可把我害惨了。
顾轻言捏着那枝花细长的茎,闻言眉心蹙了下:哪次?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时候顾轻言是整栋楼公认的好孩子,不翘课不玩游戏不和家长顶嘴,甚至不撒谎。家长们也信任他,甚至楚家的爸妈信他胜過信楚皓。
楚山野刚上高一那年的冬天,顾轻言在学校帮老师录成绩,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其他的同学早就结束晚自习回家了,而他要一個人穿過一條从学校回家的小路。
顾轻言平时晚上走這條路就心裡打怵,今天路上只有他一個人,他更害怕了,正要加快脚步向前,却忽
地听见旁边一條岔路上传来人說话的声音:
“靠,就一個破猫你有病啊?疼死我了。”
真无语,老子本来是出来找乐子的,结果碰上你,真晦气。哎呀走了走了,烦的,好不容易找着只小的…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似乎還有小动物细微呜咽的声音响起。顾轻言原本不想管這個闲事,但心中莫名不安,在路口犹豫了片刻后终于還是拐了进去。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個人正靠墙坐着,听见脚步声后蓦地抬头,一双黑眸中倏地露出警惕的神色。
顾轻言撞上那双黑眸后怔了下,有些不可思议道:楚山野
楚山野校服外衣似乎被扯坏了,拉链一半拉上去一半敞开,脸上青了一块,嘴角似乎被蹭破了,有一处不算明显的红肿。
他仰头看着顾轻言,咳了两声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好学生怎么這個时候才回家?”
顾轻言听出他话裡的火药味,但却顾不上埋怨对方的阴阳怪气,弯下腰对他伸出手:“起来,我带你去把伤口消個毒。
楚山野躲开他的手,恶声恶气道:“你不用管我,打個架而已,我又死不了。”
顾轻言伸手的动作在半空中顿了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邻家弟弟。
在他的印象中,楚山野顶多是叛逆了点,不爱学习了点,但从来沒有发生過和别人打架這种事。如果說前面那些在顾轻言心裡算還能接受的缺点,那么“打架”在他眼中却是不可饶恕的。
他面上多了几分受伤的神色,轻声說:你怎么可以打架呢?你——
话音還未落,一道奶声奶气的“喵呜”从楚山野的怀中响起。
楚山野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整個人的上半身倏地挺直,似乎生怕被顾轻言发现怀裡藏着东西。“什么声音?”顾轻言拧着眉看向他的怀中,“是猫嗎?”
街边的路灯闪烁了下,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两個人就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以楚山野投降告终。他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后靠,将胸前一直护着的手拿开。
一只小猫头颤颤巍巍地从他怀中露出来,一双蓝色的眼睛滴滴溜溜转了转,带着好
奇看向顾轻言,又轻轻地“咪”了一声,似乎在和他打招呼。
顾轻言注意到小猫伸出来的前爪上有烧焦的痕迹,回想到刚才听见那几人說的话,這才恍然大悟。
楚山野应该是撞破有人在這裡虐猫,于是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把他们都揍跑了,但因为受了伤,暂时沒什么力气把小猫一起带走。
“那你和我說谎干什么?”顾轻言有些哭笑不得,“你直接說他们虐猫所以才打架不好嗎?”
楚山野挠了挠脸颊,垂眸道:“那样就显得我太好了。”
我在你眼裡合该是不好的。
如果他表现出哪怕万分之一的“可救”,顾轻言都会试着伸手拽他一把,都会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待他好,可他不敢受這份好。
他沒有足够的好回报给顾轻言,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不让顾轻言对他太好。顾轻言沒听懂他說的话:“嗯?什么?”
沒什么。
楚山野单手撑着地,忍着身上被人踹了好几脚的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翅趄了一步才稳住身子:“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想走去哪?”顾轻言沒好气道,“跟我去药房。”
附近有一條街上的宠物医院還沒开门,他们恰好是最后带小猫来看病的人。护士和医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甚至還给楚山野提供了绷带和碘伏。
顾轻言用棉签蘸着碘伏给楚山野上药,也不管人疼得龇牙咧嘴,冷酷无情地用棉签往他的伤口上按。
“猫就交给医院了,”他說,“我已经垫付了医药费,治好后护士会安排领养,你就别操心了。
楚山野两條眉毛疼得要在眼睛上方打架,却還是忍不住道:“我会還你钱的,嘶——”顾轻言落在他伤口上的棉签停顿了片刻,蹙眉:還什么還?我有奖学金,管好你自己。楚山野动了动唇,最后還是把想說的话咽了回去。
伤口处理完后,他总算看起来不那么惨了。两人站在宠物医院门口,顾轻言喊了辆出租车来。等车时,楚山野忽然开口:“如果我爸问你我伤怎么来的,你爱怎么說怎么說。”顾轻言知道他在赌气,于是轻声道:“我不会說你和别人打架的。”
虽然打架在他眼中是罪无可赦的事,但楚山野却是为了救下小
猫打架,這是不一样的。
楚山野抄在口袋裡的指尖蜷缩了下,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却掩盖不住句尾扬起的声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调:“随便你。”
他当时真的相信顾轻言不会告诉他家长自己打架了,特别信任对方,却沒想到過了几天回家后,楚父拎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口等他,一张脸几乎黑成了锅底。
那天楚山野因为打架挨了一顿揍,還沒好的伤口雪上加霜,第二天险些沒下得了床。
“不是我說的,”顾轻言轻声道,“我那几天都沒见過你爸爸。”
他的语气中掺杂了几分受伤,撩起眼皮看向楚山野:“你這么不信任我?”
楚山野触到他眸中的不快,心脏倏地一紧,有些后悔說刚才這件事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住顾轻言的衣袖,碴磕巴巴道:“沒有,只有你和我知道這件事,我当时脑袋不太好用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才以为,以为是你……
顾轻言看着他慌张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有沒有可能是………楚皓呢?”
楚皓
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放心不下你的伤,但又不好直接去找你,所以拜托楚皓给你带了瓶红花
油,”顾轻言說,估计他就是那個时候知道的吧,红花油给你了嗎
当然是沒给的。
楚山野舌尖抵着齿根,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顾轻言原本以为他会生气,却沒想到楚山野原本阴沉的脸色莫名其妙放晴了。
楚山野摇摇头,拽了下顾轻言的衣袖:“過去的事就让他過去吧。”
他郁结在胸口中這么长時間的难過和怨气瞬间一扫而空,让他开心得走路都轻盈了不少,甚至握拳在空中挥了下,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从前他一直以为顾轻言讨厌他,甚至讨厌到不惜违背两人之间的约定也要在楚父那裡告上一状,让他受尽皮肉之苦。可让他沒想到的是顾轻言不仅遵守了约定,第二天還关心他想给他送一瓶红花油。
那這件事他们两人都沒有错,错的只有楚皓。
這個傻通,当年怎么就沒揍死他。
顾轻言看着他,犹豫道:
#其实我……
他刚說了個开头,双唇却忽地被楚山野的食指抵住,做了個“嘘”的动作。
“說好了,過去的事就让他過去,”楚山野轻声說,“今天是我們出来玩,无关的人等以后再說。
這句话中“无关的人”显然意有所指,顾轻言只好将自己的疑惑咽下去,跟着楚山野在這條满是小商品摊位的街上随便逛了起来。
水上乐园一共分为几大区域,“雨林漂流”在雨林区,而水上摩天轮则在被称为“威尼斯水城”的区域,除了這两個以外最大的区域便是白天花车巡游和晚上放烟火的中央大街。
花车巡游在下午一点开始,而這会儿已经四点多了,他们错過了花车,但還可以選擇在中央大街找一個地方观看晚上六点的烟火表演。
“水上摩天轮看烟火表演视野是不是会更好一点?”顾轻言问道,“我們要不要试着去排排队
楚山野正低头回消息,听见他的话后摇摇头:“大家都是這么想的,如果我沒猜错,现在水上摩天轮下面应该已经排满了人。
他說着将手机放进口袋裡,伸了個懒腰:“别担心,我知道一個地方环境很好,视野绝佳。”
顾轻言不明所以地跟着他沿着中央大街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了水上乐园围着的天蓝色栅栏旁边才停了下来。
這裡就是楚山野所說的“视野绝佳”的地方
顾轻言正疑惑地研究着眼前的天蓝色栏杆,却见楚山野径直沿着栅栏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后转
身向他招手:“来這裡。”
這应该是水上乐园某個被废弃的小门,旁边堆着一些被置换下来的器械与杂物。楚山野跨過地上這些废弃的钢铁和塑料,推开了那扇已经有着斑斑锈迹的铁门,一條藏在杂草和灌木中的小路出现在了顾轻言的眼前。
“沿着這條路往山上爬一段距离,有一座庙,”楚山野說着,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替顾轻言扫开挡在面前的杂草,“庙的位置比较高,裡面的住持人很好,我之前走正门来過几次,都是在這裡看的烟火。
你之前来過几次
顾轻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信息:“這么偏僻的地
方,你来做什么?”
我……
楚山野垂眸,轻声道:“心裡不静,所以来散散心。”
他不清楚自己那位好哥哥是否知道他对顾轻言那些不可明說的心思,但对方总会在NGU重要比赛的前夕给他发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這些消息的中心思想一定是和顾轻言秀恩爱。
今天秀顾轻言给自己买的钥匙扣,明天秀带顾轻言双排的战绩,后天则发来一张顾轻言趴在桌上的睡颜。
楚皓就像一個坐拥宝库的富豪,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随手散出来点东西可怜可怜楚山野。而楚山野只有一张很多年前偷拍的劣质相片,如同穷人家孩子唯一能够珍惜的玩具。
那会儿他在微信上表现得很好,毫无破绽,全是赞美和恭维楚皓的话,可這份稳定的情绪只能支撑着他比完赛,之后晚上一次又一次地失眠,眼睁睁地看着天黑了又亮,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在某個失眠的晚上,他沿着山路一直向上,突发奇想地想看看X市的日出,无意间在半山腰的地方发现了這座庙。
庙中住持的发须很长,慈眉善目地坐在只点了一盏青灯的大雄宝殿中礼佛。楚山野有些踟蹰不定地在门口转了一会儿,最后還是决定不打扰他悄悄走掉,却听见住持喊他:“這么晚了,要去何处
楚山野答不出,住持也不勉强,让他抽了一支签,上面画着崇山香嶂,而一個小人正拄着拐杖站在漫天桃花外,看见了村庄人家的一角炊烟。
签上写着一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楚山野自诩是個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神神鬼鬼這一套,总觉得住持想骗他钱算命,也沒把签文当回事。只是庙中清净,他原本烦躁不安的心竟在此处慢慢平静下来,于是往后只要一想不通什么事,他都愿意爬山上来坐坐。
“你总来寺庙,不会哪天看破红尘出家了吧?”顾轻言问道。
這会儿他们已经爬上了半山腰,能看见寺庙的一角庙檐了。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忽地从前面飞過,吓得楚山野往后缩了下,啧”了一声:“怎么可能啊。“我心裡住了人,”他声音很轻,意有所指地看了顾轻言一眼,“佛祖說我心不诚,不要我。”
一轮夕阳已经在城市
的高楼后缓缓下坠,远方的天空弥漫着夏日特有的薄雾,土橙色的,像是积了灰尘的厚厚的挡风玻璃。
寺院中敲過晚钟,一些来礼佛的香客沿着石阶下山,還有一部分香客则在一個窗口外排着队,手裡拿着统一的纸碗。
這是寺庙在放免費的斋饭,”楚山野說,“有素鸡素面還有豆腐,味道特别棒,每次来我都得尝两口。
顾轻言动了动鼻子,果然闻到了一股面香味。
一個光头小和尚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袍匆匆而過,看见楚山野后倏地在原地立正,双手合十行了個礼。
楚山野也笑着回礼,而后将顾轻言安顿在一张石桌前:“我去给你弄点斋饭尝尝,一天沒吃一顿正经饭。”
他說着匆匆赶去了队伍的尾巴排队,轻车熟路地从旁边掌了一個纸碗。
顾轻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有点出神。
楚山野好像和他印象中的那個人越来越不一样了。先前在他的回忆中,楚山野一直像是一個扁平的纸片,上面贴着些所谓的标签——
叛逆,养不熟,性格差,沒人情味。
有的是楚家父母贴的,有的是楚皓贴的。他被动地接受了這一切,今天却第一次窥得标签之下的真相。
楚山野也是個会怕虫子,会怕刺激游乐设施,刚刚20岁的活生生的弟弟。“在想什么呢?”
楚山野去而复返,将两個盛着素斋的碗小心放在石桌上:“這個是豆腐,這個是素面,酱料帮你调好了,放了很多辣。
顾轻言用筷子搅拌了下酱汁,忽然开口道:“你和我想象之中完全不一样。”
“唔,怎么說?”
楚山野嘴急,被豆腐烫着了,這会儿五官都有点扭曲:“什么不一样啊?”
“就是觉得……”
顾轻言轻声說:“你好鲜活。
楚山野乐了:這是什么话,你就不鲜活了
他索性放下筷子,掰着手指给他数:之前我觉得你就会死读书,好古板好无聊,但是后来我知道你那么厉害,绩点年年第一,比赛次次冠军,甚至網店也开得风生水起,会帮我打虫子,玩刺激的游乐设施也不怕,這都不算鲜活’嗎
“顾轻言,你要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多一些,”楚山野說,别总想着肯定别人,经常肯定一下自己更好。
顾轻言搅拌素面的动作忽然顿了下,冥冥之中一直堵在心裡的某個地方像是倏地通畅了。
肯定一下自己嗎
他好像确实很少,很少去看自己得到了什么,而是被父母教着去争取那些沒得到的东西,反倒是让他越来越因为自我怀疑而不自信。
他慢慢将素面吃完,意外地发现這碗素面的味道确实不错,楚山野沒有夸大其词。
楚山野比他先一步吃完了面和豆腐,說是要去找住持叙叙旧,让顾轻言一個人在寺庙裡逛逛。顾轻言面对着人影渐少的古刹,有些拘谨地四处转了转,发现了一座恰好能看见水上乐园的小亭子。
亭子古色古香,门口立着两尊石像,青面獠牙的像是要吓退不知好歹的闯入者,可它们的头顶都被摸得光洁发亮,显然沒镇住来礼佛的游客,人人路過都想沾点喜气。
而亭子四周的栏杆上则系着很多红色的布條,上面写着许愿人的名字和愿望,随着暮色中的山风轻轻摆动着。
顾轻言弯下腰,逐個读起上面写着的字。
XXX祝父母亲人身体健康,事业有成。
XXX要和小笨蛋一辈子都在一起!提前祝我們新婚快乐啦~XX今年考研一战上岸冲冲冲
“替我的朋友XXX挂一個,祝她今年高考金榜题名,去想去的远方吧~”XXX想发财想发财想发财想疯了钱从四面八方来
好多愿望。
求事业,求平安,求学业,求姻缘,求财运。
好多愿望。
顾轻言抬头,看见大雄宝殿前的香炉边正有几個游客正拿着香礼佛,虔诚地三叩首,嘴裡正念念有词,似乎在像佛祖诉說自己的愿望。
大家好像都有很多很多要许的愿望,而這些愿望又大多是自己很难得到的,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佛,祈求那可能存在的神灵恰好能听见自己的呼唤。
可顾轻言之前从未来寺庙中发過愿。
兴许是因为過去的他家庭幸福,恋情稳定,成绩
优异,已经拥有了太多常人梦寐以求的“幸福”,所以觉得沒有什么好求的。
那现在呢
顾轻言思索着這個問題,目光再次落回迎风飘动的红布條上,目光却蓦地顿住了。
他看见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楚山野。
楚山野也曾来寺庙中求過佛嗎?他要求的是什么?青训转正?NGU冠军?当选今年的fmvp选手?顾轻言忽然特别好奇,慢慢上前几步,撩开了其他的红布條,露出被遮住的字:
楚山野希望顾轻言能每天开心幸福。
顾轻言眨了下眼,還未把其他的红布條放下,却看见旁边又有一條写着楚山野名字的布條。
楚山野希望顾轻言每天开心幸福。楚山野希望顾轻言每天开心幸福。
楚山野每次用的笔不一样,有时候是黑色的记号笔,有时候是金色的水性笔,有时候像是干脆直接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字,模模糊糊地氤直开一大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他是怎么做到又心诚又心不诚的
顾轻言一條條数下去,一共数出了36條楚山野写的和自己有关的心愿,从三年前的五月到三年后的五月,每個月一條,从无缺席。
他抿着唇后退几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忽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顾轻言似乎能看见楚山野伏在石桌边,在无数個朝霞与暮色中认真地写完這一句句话,而后郑重其事地挂在亭子边的栏杆上,让山风将他的愿望传递给九天之上的神明。
一双手忽地从背后伸出来,轻轻覆在他的双眼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在這裡偷偷看别人的愿望啊?”楚山野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哥,你可真是不地道。
顾轻言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說不出。
“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就来问我嘛,我现场說给你听。”
不远处的山脚下,水上乐园人声鼎沸,终于开始了今晚的第一轮烟火表演。
而楚山野贴在他耳边,在一片沸反盈天中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重复了三年的愿望說给他听。他說:“楚山野希望顾轻言,每天开心幸福。”
r/這句话說完,遮在顾轻言眼上的手慢慢拿开。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恰巧看见今夜的第一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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