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中秋
今年中秋佳节,老天爷倒是很给面子,天气出奇的好。
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半空,郎朗清辉洒向人间,庭院之中草木芬芳,虫鸣四起,好不热闹。宴会众人都沉浸在一片和和乐乐的氛围之中。
月光之下,平地之上,小姑娘灵动如仙的一曲独舞,虽算不上艳惊四座,却也是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头戴累丝金凤钗的锦衣美妇人静静坐在桌案后,观赏完阿晚整支舞,一双秀致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水色潋滟的凤眼凝住了片刻,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這還是长公主顾岚第一次真正的看阿晚跳舞,自从当年撕书之后,阿晚大闹一场结果险些送掉小命,学舞一事仿佛就成了她们母女之间不可提及的禁忌。
尽管最后,在太子殿下的劝說之下,长公主還是妥协了,将周娘子請进府中,教习阿晚学舞,直至今日。
但是這两年来,约莫是心结未解,她从不会像以前监督阿晚学习一样,主动询问阿晚习舞的功课。权当做不知有這回事,自欺欺人罢了。
她不问,阿晚自然更加不敢提起,就连练舞,也每日裡只缩在自己那個小小的院子裡,也只敢跳给其他人看,生恐娘亲不小心见了心烦。
不得不說,两年前的那一场冲突,终究是在她们母女之间留下了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缝。
那個自小就被她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曾经无法无天恨不能上房揭瓦的任性小姑娘,好像忽然之间对她生出了一些畏惧,在她面前,越来越拘谨守礼了。
曾经总是喜歡娇娇地赖在她怀中,无所顾忌地要這個要那個,不给就耍泼耍赖的小姑娘,好像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不,也许并不是消失了。只是在她面前藏起来了。
长公主顾岚看着几步之外,那個娇气地抱住太子胳膊,甩来甩去的天真小姑娘,如是想到。
要不是今日阿晚兴致上来,非要展示一下自己新学的舞蹈,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過了這個小女儿多少珍贵的时光。而且,恐怕会继续错過一辈子。
思及此处,美妇人眼睫忽然有些湿润,她拿了帕子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花。幸而此时有夜色遮掩,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点。
两年前书房之中,阿晚捧着书欢欢喜喜地递给她之时,小女儿心裡,应当是期待着她的肯定的吧。
然而当时的她,却是因为世俗流言所限,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那书撕了個粉碎。之后,更是将她禁足。
這些年来,也是对学舞之事不闻不问。
直到今日,看到小姑娘跳舞时一丝不苟的专注模样。她才忽然醒悟,舞蹈对于阿晚,究竟是怎样一种重要的存在。
难怪這固执的小丫头,当时会以绝食据理力争。
曾经,是她以世俗之人的污秽,曲解了小姑娘一片赤子之心,她错過了太多属于小女儿的珍贵时光。
幸好,为时未晚。尚可补救。
女人柔和的唇角弯出一抹弧度,眼中一片清明,仿佛雾霭散尽,终于柳暗花明。
“沒想到這丫头跳的竟然這般好,有這样的宝贝闺女,可真是让人羡慕的紧啊!”
一旁的安老太君点点头,笑容慈祥地夸赞道。
长公主既然已经想通,听到這番话,自然也就不像以前一样别扭了,反倒确实生出一些与有荣焉的自豪之情。
她的小女儿阿晚,果然是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能做到這样好。
“哪裡,您家那位探花郎才算是人中龙凤呢。听說如今,京裡有待嫁闺女的那些夫人们,可正虎视眈眈着呢。”
想到京城裡最近那些個流言蜚语,长公主顾岚忍不住掩唇轻笑道。
也怪不得各位夫人们都想要抓住這只金龟婿了,這傅探花相貌本来就生的好,才学又高,难得的是品性還颇佳。
這样子万裡挑一的少年郎,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据說有一位痴情的小姐,已经過了适婚之龄,仍旧迟迟未嫁,就是在等着這位傅探花呢。
若是阿晚再大一些,长公主少不得也要像那些京城夫人们一样,把這位傅探花良婿人选的首位了。
好在阿晚年纪還小,离及笈都還有好几年呢,還是個懵懂的小丫头罢了,长公主也就沒有必要去凑這個热闹了。
“哎,這孩子的婚事可让人头疼着呢”
提起這個,就连一向豁达的安老太君,也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自家這個孙儿也不知是未开窍還是怎么的,周围同他一般大小的青年,如今都抱上第二個孩子了,他這边却是半点儿动静都沒有。
同他提起這事儿,他也只推說沒有中意的人,這事儿也就這么搁置下来了。
“不是听說府中有位苏姑娘,同您家长孙子是青梅竹马的嗎?”
安老太君闻言,愣了愣,倒是不知道外面的传言都已经這么厉害了。
傅母這边,确实是有意撮合自家自幼丧父的外甥女和儿子。一则将来婆媳关系好相处也免了外甥女远嫁他方,二则這两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也還不错,而且外甥女是個温柔良善的性子,将来照顾儿子她也能放心。
只不過,在安老太君看来,這只是傅母的一厢情愿罢了。
這個长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她這個做祖母的還是略知一二的。
明深這孩子,对那位借住在家的苏表妹,恐怕仅仅是兄妹之谊,并沒有什么男女之情。
而且安老太君私下裡觉得,那位苏姑娘,虽說现在看着贤惠温柔,以她多年看人的眼光,這姑娘以后如何還說不准呢。而且苏青漪终究是小户出身,以后恐难以担当主母之位。
以长孙子的学识才貌和身份,娶個门当户对的姑娘绰绰有余,现在大把的名门贵女還排队等着呢,实在沒有必要将就這位苏姑娘。
只是如今,沒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這么厉害,都传到了长公主這裡,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捣鬼。看来是要尽快定下长孙的婚事了,以免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安老太君看了一眼长孙子,只见他正同阿晚站在一块儿,小姑娘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头同他說些什么,青年眼中有着罕见的温柔神色。
這個孙子虽然平日裡面上待人温和有礼,但实则是有些冷淡疏离的。
倒是很少看到他对小姑娘家這般体贴,一向有着洁癖的长孙,這会儿连小姑娘抓着他袖子都不介意了。
阿晚這小丫头,为人直爽大大咧咧的,倒是挺合她這個老太婆性子的。
要是有這样的小丫头做孙媳妇儿,能让孙子這种外热内冷的家伙知道体贴,還能给她這個当祖母的解解闷,想想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儿呢。
哎,只可惜两人年龄相差稍微大了些,恐怕长公主這边不会舍得啊。
不然的话,自家孙子人长得俊才学又好,阿晚又是一副玲珑娇俏的小美人模样。两人站在一块儿,郎才女貌,瞧着是再相配不過了。
月色渐渐隐匿在云层之后,清晖散去,夜有些深了。宴席也差不多接近尾声,這次中秋家宴,可說是宾主尽欢。
歇息了会儿,长公主将安老太君一行人送至府门处,与老太君告别,嘱托马车小心行驶。一片车马辚辚声响之中,大家伙也就热热闹闹地散了。
门口处,顾承也同长公主說了几句,准备顺便告辞了,等会儿回去宫中還得熬夜批折子。
谁承想,衣袖却被阿晚這個小家伙拽住了,顾承伸出手拉了一下,沒有拉开。
小姑娘固执地拽着他的衣袖,皱着张小脸苦巴巴地看着他,清澈的杏眼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满神色。
“阿晚乖,我回去還有事儿要处理,改天再来陪你好不好?”
少年有些无奈,抬手顺了顺小姑娘头顶细软的发丝,开口轻声哄道。
“改天是哪天?你上次也說改天,然后一個月都沒有過来,哼哼!”
阿晚仰头直视着他,声音清脆地质问道。
哟呵,沒想到這小丫头還這么记仇呢。少年看着小姑娘皱成一团苦巴巴的小脸,有些忍俊不禁。
不得不說,被人這般全心全意依赖和信赖的感觉,其实真的很好。毕竟,這是他上辈子活了整整一世,也未曾体验過的。就像是他在這孤苦伶仃的世间,终于找到了一处安稳地寄托。
重活一世,确实是老天爷赐予他的莫大福气。其中最大的福气,就是让他重新认识了阿晚這個小姑娘。明明上辈子,他们還是相看两相厌,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一对表兄妹。
若非這一世他想要补偿林家,也不会误打误撞地发现,上辈子反感厌恶的那個小姑娘,其实并沒有传言那样刁蛮霸道,反倒是赤诚可爱的很。
三人成虎,果然并非虚言。
顾承深锁眉头,认真思索了片刻,实在不忍心让小姑娘失望。也罢,那些個折子,他這几日熬夜多费些功夫看完,应当還是能抽出一些空隙的。
少年微微蹲下身子,与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目光平视,嗓音微沉地开口道,“听說最近齐云山的枫叶开的正好,最多七日之后,我就带你去玩一趟如何?”
“那說好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小姑娘脆生生的拍板定音,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后悔似的。
阿晚握着小拳头,伸出细嫩的小指送到他眼前,這是要拉勾勾的意思了,這還是小时候玩的把戏。都這么大了還玩這個,少年无奈,還是伸出小拇指,与小姑娘定下了“盟约”。
不過顾承怎么也沒想到,這一次,他沒有失约,小姑娘却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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