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嬰兒哭(2)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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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窅娘心中害怕,順着菁蕪的手望向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那黑影裏似有什麼東西漸漸地逼近,突然“啪”的一聲,屋檐上風鈴掉在了地上,滾落在地,發出一陣陣陰詭的聲音。

  宮女們嚇得驚叫,連連退步,窅娘也跳開數步,對衆人令道:“快!快把燈燭點燃!快將菁蕪拖到側殿偏屋去!快!快把門關上!”

  一行人忙依令行事,拖了神志不清的菁蕪出去,窅娘這才發現殿中已無人,她突然覺得一股奇冷,周身像是浸在古井裏,透不過一點點的氣,她忙奔回寢殿,躲在牀上緊緊抱着錦被,直到宮女們重回寢殿,將燈燭點得燈火通明,她纔敢躺下。

  也不知睡了幾炷香的功夫,突然一團黑影撲入窅娘的身上,窅娘驚醒,迷迷糊糊中能感到那黑影騎在她脖子上,她想大喊,喉嚨間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她想奮力掙扎,可雙手像是被束縛,那團黑影越來越重,越來越沉……

  窅娘拼命掙扎,徹底醒來,才赫然發現是一場夢,她坐臥在牀,撫着急跳的胸口,渾身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氣。

  寢殿中的燭火不知何時已然熄滅,兩扇窗戶被風吹開,緩緩地嘎吱響着,窅娘驚魂甫定地望向窗外,那暗沉沉的黑夜添雜着一縷慘白色,模模糊糊暈出了枯木的影子,庭院中的那片枯塘的池水冷幽幽地泛着冷光……

  突然!池塘中突然映出了一張慘白的臉!那是一張小孩的臉,目光幽怨如劍,冰冷地朝窅娘刺來!

  窅娘渾身一抖,失聲尖叫,衆宮人聽得動靜,忙奔入寢殿,點燈關窗,此時窅娘周身冰冷徹骨,猶如篩糠一般地抖。

  第二日,窅娘便沉沉病倒了,國主親來探視,又命羣醫開方診療,只是窅娘受到驚嚇,總是因心病而起,羣醫所開的安胎藥終究只能治表不治根。

  那菁蕪受了驚嚇,雖然服了幾副藥,漸漸清醒了過來,但精魂不再,整日介膽小如鼠,畏畏縮縮,就連去淨房,也得帶上四五個宮人隨從。

  窅娘害怕再從窗口中看見不該看到的,讓人將窗戶以帷幕圍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可縱然如此,窅娘晚上更是噩夢連連的,那一碗碗安胎藥流水似地往裏送,也不見她有些許的安分。

  無奈之下,又不知聽了哪個人的建議,日日去牛頭山的清涼寺裏拜佛。

  茗淳殿忙得人仰馬翻,蓬萊洲上的香楓靜謐如常,窗外秋風蕭索,百葉摧折,香爐中香菸嫋嫋,幾卷詩書,幾顆應季的鮮果,一絲一縷的茶香就將小廬點綴得溫馨雅緻,嘉敏與保儀對弈。

  保儀捏一枚棋子,凝思了許久,終是搖頭道:“臣妾輸了,臣妾竟不知自己的輸了。”她丟擲了棋子,嘆息道:“娘娘步步爲營,而臣妾是一步步地陷入了娘娘的棋局中,不到最後一刻,臣妾竟不知自己已經輸了。”

  嘉敏笑道:“既然保儀已摸着我的棋路,何妨再戰一局?”

  保儀攪了棋子,啐道:“娘娘是棋中高手,宮中的棋待詔已經沒有能勝得過娘娘的了,娘娘又來拿臣妾消遣。”

  元英撲哧一笑:“國後孃娘這樣的大腦門裏不知道裝了多少大智慧呢,若是這些大智慧全來算計人,只怕沒一個逃得了,那窅娘又算得了什麼?”

  嘉敏瞪了元英一眼,元英趕緊閉嘴不言,此時,呂太醫殿外求見,呂太醫遞上竹盒:“國後孃娘、保儀娘娘請挑選。”

  保儀訝然:“這是什麼?”

  嘉敏笑道:“是十二花粉,往昔用的都是貢品,頗爲奢靡,近來戰事在即,當應節儉,所以我讓太醫院摘了御園中的花瓣調製,雖不及貢品,可也勝在鮮妍。”

  呂太醫笑道:“微臣謹遵國後孃娘之囑,用的是傳統古方製法。”

  保儀莞爾,挑了其中茉莉香粉:“雖不奢靡名貴,也是呂太醫與娘娘有心了,臣妾若是不用,豈不是辜負了娘娘的美意?”

  嘉敏問向呂太醫:“各處可都送了?”

  呂太醫道:“都送了,女官、宮女雖不那麼精細,也都已經領了。只有窅才人……”

  嘉敏截住了他的話:“窅才人是斷不會用這些東西的。”

  呂太醫略略低了頭,稟道:“是。”

  “本宮還要問你,如今她的病究竟如何?”

  呂太醫道:“窅才人的病,在心病,她行事追求極致,性情多疑,近日來的連番折騰已然耗了她的五六分精氣,再加之殿中那些毒花的作用,讓她頭疼多夢、難以安眠,這無疑會讓她雪上加霜,只怕是……窅才人身子的底子已經虧空了。”

  保儀只覺得大快人心,撫掌道:“看來臣妾這些天在宮中散佈鬧鬼的流言,以及那些裝神弄鬼的事,還真是將她嚇得不輕呀!”

  嘉敏丟了手中的棋子,冷冷道:“哪裏有鬼,不過是她心中有鬼罷了。”她以手指沾了一些茉莉胭脂粉在手背上輕輕一抹,手背間便留了一道血紅的印記,她眸中寒星凜凜,“若是隻讓她承受肉體的痛苦,未免也太便宜了她,窅娘欠下的債,到了該她還的時候了。”

  這一日,窅才人從牛頭山拜佛出來時,外面已經黑透,寒風颳得緊,颳得地上的枯葉狂飛亂舞,那風吹得嗚嗚地響,彷彿是怨氣直撞。

  窅娘的心驀地一緊,喝道:“快走!”

  一行宮人擁着轎攆急急往前走去,經過御園,只見樹叢在陰影中婆娑,不見一個侍衛和宮人,一陣夜風一吹,轎攆被風掀起,窅娘覺得臉上似乎被熱乎乎的東西給撲着了,用手一抹,只見手掌心全是黑灰,一見此,她神經質地失聲尖叫起來。

  宮人們全都停下,菁蕪撩開了簾幕,看了窅娘臉上的黑灰,說道:“娘娘別怕!這只是……是給死人燒的錢紙……”

  窅娘一聽,更是戰慄害怕,厲聲喝道:“是誰?!是誰燒紙嚇本宮!”

  前面有小內侍惴惴不安地稟道:“是……是……”

  窅娘不耐煩地從轎攆處走出,見御園假石後火光閃爍,徑直走了過去,正要命人將那偷偷燒錢紙的人給拿了,卻赫然發現那燒錢紙的女子竟是國後。

  窅娘嘶嘶地冷笑數聲,驕矜道:“國後孃娘就這麼見不得我有孕?在此處裝神弄鬼,是想要嚇死我和腹中龍子麼?”

  嘉敏轉過頭,火光映得她的臉有深沉的悲慟和狠戾,“本宮在祭奠本宮那可憐的孩子,這些日子來,本宮常常夢見她,本宮知道,她就在這宮中,她來看望本宮了。”

  窅娘下意識地看向四周,暗影涌動,她心中有些害怕,不自覺地後退數步,卻硬着語氣強撐道:“娘娘的孩子,早該入土爲安,何必到人間染上陽氣?”

  嘉敏的目光驟然凌厲,一手勾住了窅娘的脖子,森然狠狠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本宮的孩子!她只是個還未足月的嬰兒,還來不及睜眼看一看這個世間,她好可憐!”

  窅娘極爲驚恐地睜大了眼,她的脖子被嘉敏死死地卡住,幾乎喘不過氣,菁蕪嚇得忙呼道:“國後孃娘,使不得!窅娘娘腹中已有龍子,若是傷了龍裔,官家定然不會輕饒國後孃孃的!”

  窅娘掙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恨我,自然要將把髒水潑到我身上。”

  嘉敏冷笑道:“若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兒,你又怎會知道本宮曾經有過孩子?”她取出一個幽藍色的小瓶,幽幽冷漠道,“這‘女兒紅’,你可還記得?我若是讓你一口吞了下去,你當知會發生什麼?”

  窅娘看到那“女兒紅”,猶如看到了毒蛇,目光閃爍,菁蕪也嚇得腿軟。

  嘉敏恨道:“窅娘啊窅娘,事到如今,你還能否認?我姐姐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是被你這‘女兒紅’所害,還有宮中那麼多人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中化爲了不得安息的陰魂!”

  窅娘見事情已經攤牌,反而輕蔑一笑:“是我所害又怎樣?你知道又怎樣?你無憑無據,又拿什麼去告知官家?要知道,官家現在唯一關心的是我腹中的孩子,若是今夜我和我腹中的龍子死在了你的手裏,你也別想獨活!”

  嘉敏鬆了手,窅娘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地,嘉敏俯臨着她,“我的確不會把你怎麼樣。只是債有主冤有頭,我那可憐的孩子,還有那些慘死你手中的人,一定知道是誰害了他們。”她冷惻惻地一笑,“我不找你,他們,自然會找到你。”

  嘉敏自窅娘身邊甩袖離去,只剩下些燒盡的錢紙卷着寒風,漫天遍地地飛灑,窅才人厭惡地拍開落在自己身上的灰燼,再看御園一片黑暗死寂,心中驟然涼意侵骨。

  此時,從石堆裏突然驚飛幾隻寒鴉,那淒厲的鳴聲讓窅娘乍然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彿陰暗的角落中,正有一雙雙死靈的眼緊緊攫住了她。

  窅娘從地上爬起,喪魂落魄地回到轎攆中,急急命人回殿。

  第二日,窅娘竟是昏昏沉沉,身上一陣寒一陣冷的,嘴裏又念念叨叨盡說些胡話,此時國主正爲兩國開戰忙得衣不解帶,聽得窅娘病了,竟是不得空去看她,只命太醫好好看顧。

  那太醫院如今爲太醫令呂太醫管制,太醫們何曾對窅娘上心,不過是草草地開了些驅風寒的藥而已。

  如此一來,窅娘的病情反反覆覆,總不見得好,有人說是窅娘那晚撞邪了,窅娘說自己的身後一直有人跟着,總是頻頻回頭,猶如驚弓之鳥;回到房中時,又突然指着房角、櫃子尖叫,說那裏面有人,想要來害她!嚇得宮人們膽戰心驚,也都不敢進殿。

  幾番折騰下來,不過一月時間,窅娘竟是形銷骨立,她本就是輕盈單薄的身形,此時更是瘦脫了形,眼窩深陷,面色枯萎,挺着一個漸漸隆起的肚子,活像是喫仙泥鼓腹的餓鬼。

  那一晚,本是極爲尋常的一個晚上,蕭索淒冷的秋風終於止息,就連寒鴉的聒噪也聽不見了,一切都死寂得出奇,連同香爐的香菸也靜得化不開,黏成濃稠的一團。

  窅娘睡得朦朧之際,突然於黑暗中傳來一聲聲小孩的啼哭聲,窅娘驚得坐起,再去辨別,哪裏又有聲音?她正要繼續去睡,忽地,那哭聲又幽幽地傳來,一聲又一聲,是嬰兒淒厲的啼哭,彷彿從幽冥的陰陰獄間中傳來,在這闃靜的黑夜中,如芒刺扎着窅娘的耳膜,讓她渾身的皮肉驟然間凝縮糾成一團。

  她捂住了耳朵,害怕地蜷縮在牀角,可那短促的啼哭聲一聲比一聲緊,聲聲如針,她頭疼欲裂,惶恐得呼道:“來人!來人啊!”

  菁蕪聞聲而來,窅娘喝問:“哪裏來的嬰兒在哭?!哪裏有嬰兒!”

  菁蕪也極爲惶惑:“娘娘,這殿裏裏外外並沒嬰兒啊……”

  窅娘的臉變得慘白,四目望着瞳目縮小如豆,她往牀後再躲了躲,聲音也顫抖:“沒有嬰兒……那爲什麼會有嬰兒哭?”

  菁蕪與窅娘對視一眼,兩人皆是寒毛頓豎,渾身像是被潑了冰水一般,涼徹骨髓,此時,窅娘的腹部突傳來一陣陣絞動般的劇痛。

  那嬰孩的啼哭聲又傳來,嗚嗚咽咽,隱隱約約從殿中的每一個縫隙滲透,讓窅娘無處可逃、無力可逃,菁蕪更爲害怕,哆哆嗦嗦着貼近窅才人,身子也像是一灘爛泥癱軟。

  窅娘的頭像是無數根針扎着,又像是有人撕扯着她的筋肉般,她拼命捂住了耳朵,瘋叫道:“別哭了!別哭了!快別哭了!”

  菁蕪緊緊閉上了眼,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別來找我們,別來了……”

  那嬰兒的哭聲一陣席過一陣,像是緊箍咒似的,哭得窅娘痛苦不堪,菁蕪突然發覺裙底下涌出溼滑的觸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只見雙手鮮血淋漓,發着一股濃稠的血腥味。

  菁蕪嚇得慘叫起來,回頭看窅娘,窅娘雙脣慘白,眸光黯然,而她的下身,正在不斷涌出濃稠的鮮血,窅娘痛苦地呻吟着,哆嗦着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哼道:“痛……好痛……”

  菁蕪六神無主,忙扶住了窅娘,顫聲道:“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好好地……怎麼就流血了……”

  “去……叫人……”窅娘拼了力氣說完最後一句話,頓時暈厥了過去,牀上的血水蜿蜒如蛇,蜿蜒於地上,滲出刺鼻的腥味。

  菁蕪呆了呆,搖了搖窅娘,窅娘無半點反應,她怔了良久,才瘋了般地跑向外殿,嘶啞着嗓子喊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娘娘不行了!”

  殿外的宮人皆是驚動,腳步雜沓紛繁,太醫匆匆趕來,國主與國後聽得動靜,亦匆匆趕來。

  殿中混雜一股怪異的氣味,那血腥氣尤爲濃厚,在密閉的殿中氤氳得化不開,宮人們從裏閣中搬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裙裾悉索、腳聲紛沓,除此之外,竟然聽不道一點點聲音,氣氛委實詭異。

  國主急得負手在殿中走來走去,截住了菁蕪問道:“你貼身侍候窅才人,告訴朕,窅才人她到底怎麼了?”

  菁蕪嚇得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急急惶惶道:“娘娘夜半聽到嬰兒哭泣,受了驚嚇,就……就突然流血了……”

  國主氣得踹了她一腳,大怒道:“胡說!這宮中哪裏有什麼嬰兒?!”

  菁蕪幾乎從地上飛了出去,她忍着胸口的急痛,哭喪着臉道:“奴婢不敢有半句妄言,奴婢也聽到了那嬰兒的哭泣聲……”

  國主氣得鬍鬚顫動,指着菁蕪厲聲喝道:“賤婢!整日間與你的主子神神鬼鬼,攪動得後宮烏煙瘴氣,朕還沒唯你是問!”

  菁蕪再也不敢言語,只是唯唯諾諾地低垂着頭,瑟瑟抖動成一團。

  此時,太醫滿頭大汗地從裏間出來,神色亦不大好,國主問道:“窅娘如何?”

  太醫慚愧道:“臣等已盡力,可還是沒能阻止娘娘小產……”

  國主面如死灰,眸眼中最後的一點亮光也化爲了黯淡的虛無,他不甘心地問道:“真的已經小產了?”

  太醫跪地:“臣無能,沒能保住龍胎,請官家降罪!”

  其餘幾個太醫也都跪地,紛紛言道:“請官家降罪!”

  國主已經顧不得他,他怔忪了片刻,吶吶說不出一句話,殿中剎那間鴉雀無聲,衆宮人都惴惴俯首,似乎,連呼吸聲也會驚動這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死寂。

  國主踉蹌了數步,忽然間,他淚如雨下,仰天長嘯:“老天誠已棄朕吶!”

  其聲悲慼,其音嗚咽,令殿中的人聞之無不悲慼驚動,可是,又能如何呢?

  國主扶住了殿中的牛頭椅,頹廢地坐下,捂住了臉大哭起來,直哭得肝腸寸斷,嘉敏凝視着他已微微佝僂的身影,不知爲何,她也感到極爲心酸,眸中漸漸浮出了淚水。

  窅娘小產,他已難過至此,可是她的孩子呢?不過是消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除了她自己,再也沒有人爲那個可憐的孩子傷悲、難過。

  她感到了復仇的莫大快意,可又有一股巨大的的悽楚向她席捲而來,這不是她想要看到結局,可是,這也是唯一的結局。

  窅才人,必須爲她所做的一切,慢慢交出的她的性命,交出她腹中血肉的性命!

  嘉敏面色清冷如霜,不言一語,闊步朝殿外走去,她不乘坐轎輦,只是一直往前走,身後悄無聲息地跟隨着衆宮人,燈籠的火光在宮牆上投下晃動的巨大陰影,遊走在宮中的穿閣遊廊、雕欄玉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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