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你不要生气
余妈妈丝毫不将桔梗放在眼中,她宝贝似的抱着宋璇,敷衍的朝庆王妃欠了欠身。
“王妃可别误会,名义上你可是占着大公子嫡母的名分,却让大公子接二连三受惊受伤。這传了出去,外头只怕也要道王妃心思狠毒,巴不得我們大公子出事,如此也为二公子腾了位置出来。”
庆王妃知道余妈妈不待见自己,却也沒料到她竟真的敢当众說出這样的话来,一时手脚冰凉,不住的颤抖。
“你、你怎可這样說,我何曾如此想過……”她要是真的這样想,就不会打从孩子一落地,就将孩子送到九黎山去了。
余妈妈轻蔑的撩了撩眼皮子:“就算王妃沒有這么想,王妃身边的人呢?”
桔梗立刻道:“大公子接二连三的受惊受伤,余妈妈竟也要算在王妃身上不成?大公子的文渊阁一直是余妈妈管着的,为何余妈妈会让大公子一而再的独自出府去?更何况今日大公子本该是在院子裡闭门思過的!余妈妈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却如此倒打一耙,赖在我們王妃身上,這算什么话?”
余妈妈冷笑着打量桔梗一眼,那眼神犹如在看死人一般:“桔梗姑娘真是好口才,难怪昨晚被打死的那丫头敢搬弄主子的是非,莫不是得了桔梗姑娘的指点?”
桔梗听她這般轻慢又轻蔑的提起麦冬来,热泪汹涌而出,恨不能欺身上去打死她来为麦冬报仇!
庆王妃一把将她拉住,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余妈妈:“大公子受了伤,余妈妈還是赶紧将人带回文渊阁,請太医過来瞧瞧才好。”
余妈妈漫不经心的应道:“這本来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不劳王妃提醒。”
說罢,抱着宋璇,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扬长而去。
下人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倒像那余妈妈才是這王府的正经主子一般,庆王妃主仆二人被晾在原地,桔梗面上的悲愤欲绝,更显得她二人孤立无援又无助可怜。
“桔梗,是我对不住你。”庆王妃歉意的轻叹一声:“如果我能像温香姑娘說的那样,就不会让你受這些委屈苦楚,麦冬也不会……”
桔梗怔怔的立在那裡,仇恨烧的她双眼通红,她喃喃的开口:“不怪王妃,您拿那刁奴也是无可奈何。王妃您放心,奴婢就是拼着這條命不要,也要……”
“桔梗!”庆王妃慌张的提高音量打断她,一把攥紧了桔梗的手:“你想做什么?”
“王妃放心,奴婢绝不会连累您!”桔梗心中那念头一起,竟是压也压不住!
爹娘临死之前交代她,一定要好好护着妹妹。可她却沒有保护好妹妹,甚至当妹妹被刁奴打死,她都不知道妹妹的尸体被扔到了哪裡。
她跪着去求行刑的婆子,那婆子也碍于那刁奴的威严而不敢告诉她!
這府裡,因为那刁奴,王妃都快沒有了立足之地!
如果她能将那婆子杀了,一来为妹妹报了仇,二来,也算为王妃除了障碍!日后在這庆王府裡,王妃的处境定然会越来越好!
“不行!”庆王妃只看桔梗的神色,就知道她动了什么心思,“你真以为除了一個余妈妈,我在這王府裡就能好了?”
“只要沒了余妈妈,王妃日后会……”
“我跟湛哥儿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過!”庆王妃打断她:“沒有了余妈妈,曲家不会再送人過来?温香姑娘說的对,余妈妈只是個奴才!”
而可悲的是,她拿這個奴才都沒有办法!
庆王妃神色愈发暗淡:“說来說去,還是我沒用。”
主仆二人泪眼相顾。
桔梗死死咬住嘴唇:“那我們该怎么办啊?”
庆王妃兀自想了想,黛眉轻皱,好一会,才轻声道:“你去问问,看王爷回来了沒有。如果王爷回来了,就說我……我亲自下厨做了些菜,請王爷赏脸……”
她說着說着,似再也說不下去,声音哽咽的发起颤来。
昨晚她气急之下一巴掌将他打了出去,他当时瞪着她的神色,就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可怕。可今天,她就要吞下所有的委屈放低身段去哄他,盼着能依靠他在這王府裡有條活路。
桔梗心疼的扶住庆王妃直颤抖的身子:“您若是心裡不愿,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
庆王妃到底也沒有說出“不勉强”這几個字来,她歪在桔梗身上,许久,才似脱力一般的說道:“罢了,别去打听他。我們回去吧。”
桔梗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来。
……
文渊阁的下人们被余妈妈指使的团团转,請太医的,打热水的,拿伤药的,送点心的……对比起冷冷清清的正院,這裡当真算得上热火朝天。
“璇哥儿,告诉妈妈,你這脸是被谁打了的?”余妈妈则心疼的搂着宋璇追问他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宋璇睁大眼睛看着余妈妈,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余妈妈愈发心疼不已:“到底是怎么了?我的心肝诶,你快跟妈妈說,妈妈绝不会饶了那些胆敢欺负你的人!”
“妈妈,你是好人還是坏人?”宋璇忽然开口问道。
余妈妈一愣,随即脸色大变:“是谁?谁在哥儿面前說了什么?”
一边說着,眼睛就红了起来,“哥儿,自你生下来,一直都是妈妈在照看你,小时候你不肯喝奶,饿的哇哇大哭。妈妈天天往外跑,挑了无数的乳娘来,才终于让你挑中了两個肯喝奶。有一回你高热,怎么也退不下去,是我一直守着你,整整三天沒合眼,才将你救了回来……哥儿都忘记了不成?妈妈是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又怎么会是坏人?你告诉妈妈,是谁在你跟前說了什么,妈妈一定撕了她的嘴!”
宋璇闻言,却紧紧闭起了嘴巴,任凭余妈妈怎么问,也不肯出声。
他小小的心裡充满了疑惑,就像仙女姐姐說的,余妈妈是他们府裡的奴才,帮他找乳娘,不是她应该做的嗎?而且他生病,也是太医为他治好的,是太医将他救回来的啊!
可他不敢說,害怕余妈妈会一直追问是谁跟他說了什么。
仙女姐姐說了,仙女也会害怕坏人的。如果让余妈妈知道仙女姐姐,肯定会去撕烂仙女姐姐的嘴巴。
仙女姐姐长得那么好看,又会玩那么好玩的游戏,如果被余妈妈撕烂了嘴巴……不行!他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绝不能說出仙女姐姐来。
很快太医来了,替宋璇做了全身检查,与温香的判断一样,不過是受了些皮外伤。
送走了太医,余妈妈哄着宋璇玩了一会,宋璇在温香那边已经玩了半天,因此很快就睡了過去。
余妈妈這才沉着脸走了出来,招来個婆子阴恻恻的吩咐道:“去给我查,大公子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见過什么人?”
這婆子显然是余妈妈的心腹,闻言不由得道:“是不是王妃……”
“不会!”余妈妈断言道:“哥儿最厌恶她,绝不会听她說话!”
“我這就让人去查。”婆子连忙恭敬的退了下去。
余妈妈神色稍缓,又招了個丫鬟過来:“王爷可回来了?”
“王爷去了朱侧妃院子。”丫鬟立刻說道。
余妈妈那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那朱侧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行了,你们好好守着哥儿,要是再不经心让哥儿出了府,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丫鬟连忙战战兢兢的应了。
余妈妈整了整衣襟,這才往外走去。
……
朝会结束后,许慎随着众多官员一道走出来。
到了宫门口,官员纷纷对他行礼告辞后离开,许慎也正打算上车。
“许相請留步。”身后传来個清朗含笑的声音唤住了他。
许慎回头去看,见来人竟是锦王,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原来是王爷。”他拱手行礼,微笑道:“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锦王一把携了许慎的手,似是丝毫沒察觉许慎的冷淡疏离一般,笑吟吟的道:“本王面前,许相不必如此多礼。父皇常說,许相乃是父皇最得用的左膀右臂,若是朝中沒有许相,父皇定然十分辛苦。”
“王爷言重。”许慎露出惶恐之色来,“微臣不過是尽自己本分罢了。再說若朝中沒有许某人,還有锦王庆王等,有各位王爷在,陛下也沒什么可发愁的。”
他這话完全是反话,儿子多了景帝也发愁啊!
皇位只有一個,给谁?
给能干的。
可儿子能干的多了,景帝更发愁啊!
他自觉正当盛年,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可儿子们一個個都大了,他们能不能等到他自然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谁也說不清!
所以,景帝将最能干的一個儿子发配去了边疆。即便如此,每天還是会被儿子弑父篡位的噩梦给惊醒。
旁人不知道,但作为景帝的宠臣,许慎還是能看出一二来,因此他這话,完全是不动声色的讽刺。
可锦王压根听不出来,他闻言谦虚的摆摆手:“我們身为父皇的儿子,为父皇分忧解难,那都是应该的。”
许慎微笑,不說话。
“刚才御史台弹劾诚亲王世子的奏折,许相有什么看法?”锦王笑眯眯的询问道。
御史台弹劾宋南州玩忽职守,如今身为武骧营指挥史,却不想着努力整顿军务,成天往外跑,以至于武骧营愈发不成样子。
景帝扣下了那些奏折,在朝会上并沒有說什么。
沒想到锦王却问到了他這裡。
许慎笑着道:“宋世子不羁惯了,這才刚接手武骧营,想来還不太适应,這御史台的大人们也太着急了些。”
說是御史台的官员太着急了,暗地裡指的却是太后一派了。
锦王像是沒有听懂,反正太后一派看上的人是庆王,他腆着脸贴上去,太后那死老太婆也看不上他。一边想着,一边叹息道:“许相可知道那宋南州不好好在营裡呆着,成日裡往外跑,却都去了何处?”
许慎神色不动的摇摇头:“這,我却是不知了。”
“许相今日還沒去過梨园路吧?”锦王话音一落,就见先前還八风不动的许慎赫然变了脸色,那无害的气质一换,周身咄咄逼人的气势,竟连他都有些不安。
“王爷如何知道梨园路?”许慎一字一字,慢慢问道。
温香所住的别院,正处于梨园路一带。
“许相千万别误会。”锦王心中不满许慎的气势竟盖過了他,面上却显出几分急色来,“并非本王孟浪,故意打探许姑娘的事情。乃是昨日本王不当心冒犯了许姑娘,一直想与许姑娘赔礼来着。本王到了客栈,正看见许相带着许姑娘离开客栈。”
他摆出无比真诚的神色来:“本王原本只是想要护送许相与许姑娘一程,這才发现许姑娘竟沒有随许相回许府。本王不知许相为何要安排许姑娘独自住在外面,因不放心,這才让王府的护院多看顾着点儿,也不许他们惊扰了许姑娘。谁知,方才本王的护院来禀,說是瞧见宋南州那厮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进了许姑娘的别院!”
许慎神色愈发冷峻:“许某岂不是要多谢王爷的好心?”
锦王竟也厚着脸皮受了:“许相不必客气,任谁知道了這样的事,也不好瞒下来。”
又道:“许姑娘毕竟是姑娘家,虽說许相安排的妥当,可有些人防是防不住的。宋南州那厮又跋扈浪荡,万一骗了许姑娘……本王实在看不過去,才好心告诉许相的。”
许慎拱手对他行礼,沉着脸道:“许某多谢王爷提醒。只不過,许某自己的妹妹,就不劳王爷费心了,還請王爷撤了那些王府护院!”
“好,本王這就令他们回府。”锦王二话不說的說道。
许慎再度对他行礼:“许某還有要事在身,還請王爷容许某先告辞。”
锦王忙放行:“好,许相公务繁忙,本王就不打扰了。许相請——”
锦王及随从站在原地,目送许慎登车而去。
马车转了個弯,很快不见了踪影。
锦王脸上的笑骤然消失不见。
随从见了,心中一凛,揣摩着锦王的心思,忙“呸”的一声道:“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說完之后悄悄去看锦王的神色。
果然并不见锦王着恼,随从這才松了口气:“王爷与他說话,乃是看得起他。還真当他能当一辈子的丞相不成?”
“行了。”锦王這才淡淡道:“他如今還是父皇身边的宠臣,咱们也得卖几分面子给他才是。”
“刚才王爷为何沒有直接跟许相說,要纳了那许温香做侧妃?”随从有些不解。
“蠢材!”锦王大骂道:“许相是何等人物,他会让是自己的妹妹做小?唯有静待时机,本王就不信了,那小丫头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
……
许慎赶到梨园路,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跳了下来。
进了门便问:“姑娘可在?”
“姑娘在的。”门房是许慎从许府挑的最信任可靠之人,“只是早前姑娘翻墙出去了一回,带了個孩子回来,說是庆王府的大公子,后来庆王妃亲自過来,带走了那位小公子。”
“除了庆王妃来過,可還有别的人登门拜访過?”许慎又问。
“不曾。”
许慎略停留了一下,点点头,往后头走去。
温香此时正拿着微雨拿回来的金项圈打量,“啧啧,果然是有钱人,瞧這猫儿眼,都快跟鸽子蛋一样大了。還有這钻石,瞧瞧這闪亮的,唉呀妈呀,眼睛都快花了。那群小子還挺识货,知道這项圈是個好东西,能卖不少银子。”
微雨微微一笑:“幸而他们還沒有将项圈拿去卖掉,否则庆王府的人就该找上他们了。”
温香挑眉:“已经找過去了?”
“奴婢拿着项圈出来时,正巧看见了庆王府的人。”微雨回道:“那几個孩子倒也聪明,知道庆王府的人惹不起,一溜烟儿都跑了。”
“不会连累他们的家人?”温香忍不住问。
“奴婢问過了,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时沒有人管,才会偷蒙拐骗抢。”
温香正想叹声“也是可怜”,就见许慎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袭紫红色的官袍,愈发衬的人玉树临风,清俊不俗。
不過就是這脸色,委实难看了些。
温香一边暗想着是谁惹恼了许相小哥哥,一边起身迎了迎:“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自动屏蔽了昨晚的尴尬,无事人一般,笑眯眯的与许慎打着招呼。
“杏花,快给哥哥倒茶来。”她中气十足的吩咐道:“不要那热热的,不好入口,也不要凉茶,哥哥刚从太阳底下来,不能立刻就喝凉的。要那晾的温温的正好入口的茶。”
她這般细心的吩咐着丫鬟,许慎心裡受用,脸色就好看了些。
“這么大的日头,怎么還坐在外头?”许慎问她。
“這树大得很,树冠跟一把天然的打伞一样,阴凉得很。”温香一边让微雨再搬一把躺椅来,一边对许慎說道:“這天然的阴凉,比在屋裡放冰盆健康得多。哥哥你也试试。”
說罢,先在躺椅上躺了下来,舒舒服服的闭上眼睛,一边接過小丫鬟递過来的杯子。
许慎留意到杯子裡插着根样子怪怪的管子,就见她小嘴将那管子一咬,咕嘟咕嘟就喝起水来。
“你這又是什么?”
“這是麦秸秆,我亲自洗的,非常干净。”温香大力推薦道:“咱们這样躺着喝水,很容易就会呛到,但用這吸管来喝,就能免除被呛到的风险。”
她說着,又惬意的喝了一口。
正好杏花端了水来,温香立刻眼巴巴的看着许慎。
许慎被她直勾勾的盯着,顿了顿,才接過杏花递過来的麦秸秆。
温香立刻笑起来。
许慎看着那张笑脸,心裡的抵触也不似方才那样强烈,他试着喝了一口,温热的清水顺着麦秸秆到了口中,竟似带了点草木清香的味道,意外的并不难喝。
许慎不由自主的又喝了一口。
温香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我說的沒错吧,真的特别方便,你先躺下来。躺下来再试试——”
许慎依言躺了下来,头顶上是茂密的树叶,郁郁葱葱,像要滴出水来般的青翠。阳光艰难的自树叶缝隙中穿透而来,因這大树做了最好的屏障,因此那阳光落在身上,也并不会让人有燥热之感。
相反的,這犹如世外桃源般的一隅,竟莫名安宁的抚平了他心头原有的那些急躁与怒火。
许慎微微侧头看向温香,她也正看着他。
见他看過来,她微微一笑:“哥哥,心情好些了沒有?”
许慎微怔,随即失笑,“好多了。”
听他连嗓音都柔和了下来,温香笑容更大了些:“你刚才那么气冲冲的走进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你会害怕?”许慎似不信的看着她,一個人也敢在外头行走,還不曾吃亏上当,他還以为她胆大包天呢。
温香不理会他的调侃,认认真真的說道:“哥哥,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懂,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犯错——我叫你一声哥哥,在我心裡就是真的将你当成可以依靠的兄长看待,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事,希望你别生气。”
许慎又怔了怔,心头又苦又涩,然而看着温香认真诚恳的小脸,只觉得那苦涩似也算不得什么。他一直逼着她承认她就是许温香,其实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认,她真的不是许温香。
她可能是香香缺失的那一部分魂魄,可這一部分,也跟她的香香截然不同,她们是两個人,他不该执迷不悟的非要将她当成香香不可!
“我不会生气。”许慎說,“那么,现在你可以說了,你是不是惹了什么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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