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就要笑
在怡妃娘娘手术前夕,宋南州安排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温香在见面之前,颇多的不安与期待,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顶着两只黑眼圈,却依然精神奕奕。
许慎不好出门,安排了护院送她過去。
见面的地方在温香变成老方丈之后,宋南州安排她住下的地方。
上回温香变成老方丈,被人抢掳的惊慌還沒過去,因此沒心情打量她住的地方。這一回即将要见到期盼了许久的师叔,温香同样沒心情打量這是個什么地方。
安静倒是真的,温香从马车上下来,巷子裡安安静静,人声都不闻一声。
青鸾正等在门口,见她下车,忙上前扶了一把——她并沒有见過温香的真正面容,因此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姑娘,就是当初在她眼中那位举止怪异又爱吃糖果的老方丈。
“姑娘,我家主子在裡面等着您。”青鸾看了眼跟在温香身后的丫鬟婆子:“主子吩咐了,姑娘一人进去便可。”
许府的护院都得了许慎的吩咐,是要保证温香的安全的,因此闻言十分不满,要求必须跟进。
温香便笑着道:“沒事,這位青鸾姑娘很厉害的,有她在,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你们就在外边等我,回去之后我会跟许相說明,各位尽职尽责,不曾懈怠過。”
青鸾微讶的抬头看了温香一眼,显然不太明白,這個头一次见面的姑娘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且還知道她很厉害?
难道是世子爷告诉她的?
但世子爷又怎么会跟她說起她這個无足轻重的暗卫来?
青鸾引着温香进了门,宋南州就在第二道门等着她。见她過来,目光微微一亮,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粉色的上衣,下面配一條深蓝色绉纱裙,不同于京都别的女眷爱往手腕上戴金玉镯子,她戴着一串嘤嘤翠绿的碧石,衬着她白皙的手腕非常漂亮。
她的脸庞莹莹如玉,越发显得眼下殷红的樱花鲜红不已,平白的多出几分艳色来,细白的小脸也因此愈发的娇美而妩媚。
不過短短时日未见,却总觉得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
他忍不住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温香也注目着宋南州,他身形颀长,沒有穿工作服,而是穿了件宝蓝色绣云纹缎袍。衣襟与袖口处俱用了金线绣就的繁复花纹。一头乌发尽数拢束在头顶,用一只三指宽的嵌蓝宝赤金冠扣着,更显得其俊美无俦,宛若神邸。
這個男人,是真的喜歡她呢。
温香有点骄傲,又有点难過。
可她注定沒办法给他回应啊。
“這两天有些事情要安排,沒空去看你,可是生气了?”见她不說话,宋南州便柔声问她。
“沒有。”温香原想将手收回来,听了他這话,不知怎么的,竟沒法硬气心肠一样。
见宋南州還看着她,温香便忙挤出個笑来:“我知道你很忙,我沒关系的,大哥一直很照顾我。”
宋南州就笑了起来:“我知道许慎很照顾你,不然也不会想要将你暂时放到他那边去。不過——”
他顿了顿,微垂眼眸看着温香细细白白的手指头,似不经意的說道:“只一点不好,他也太纵着你了。”
温香心头一跳,“你……你怎么這么說?”
她莫名心虚,视线不自觉地闪烁着,不敢去看宋南州的眼睛,但又逼着自己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许慎帮她弄户籍的事。
宋南州捏了捏她的手指头,笑道:“不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又這样說了一句。
温香愈发云裡雾裡的不安起来,他這话的意思,到底是知道了還是不知道啊?
宋南州却不再细說,很快转移了话题:“一会见到师叔,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他那個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温香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转移开去,有些担心的问:“不好相处嗎?”
“也不是。”根本不是好不好相处的問題,“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啊?這话說一半留一半的,让原本期待见面的温香那雀跃的心情都雀跃不起来了。
见面的地方是個花厅,温香与宋南州一道過去,就见房门是打开着的,一道身影正负着双手站在一面墙壁前,似乎很是认真的在看着字画。
這人穿着宝蓝色直裰,面容清俊,看上去十分精神的样子,凝神静气的研究墙上的画作,让他看上去很是靠谱。
温香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有這么個靠谱的好伙伴,前路应该不会太艰难吧。
事实证明,她真是……放心的太早了!
……
“你就是温香是吧?小姑娘长得真好看,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怎么就偏偏比别的女的好看呢?小姑娘真是太能长了,這要是在咱们那裡,凭小姑娘這长相,什么宅男女神、国民女神,那粉丝一定多的不要不要的。”
“听說小姑娘一直想见我?沒错,我就是宋师侄的师叔,我叫……咳,好久沒跟人自我介绍過了,還真有点紧张呢。小姑娘,咱们郑重其事的握個手,你好啊,我是郑多山,多山的多,多山的山。”
“沒错,就是小姑娘你心裡想的那样。我叫多山,是因为我妈在一個有很多山的地方把我生下来的,是不是很特别,很有纪念意义?要說我妈那也是個取名字的天才,你知道我弟弟叫什么名字不?”
温香被他热情的握着手,好半天都沒反应過来——眼前這一個抽风似的、笑的一脸猥琐的男子,当真就是刚才她觉得很靠谱的师叔?
這形象是不是太颠覆了啊亲!
這会儿见郑多山正热情又期待的看着她,似乎正等着她的回答,那被雷劈了又劈的小脸上一片茫然,小嘴张了张,下意识的說道:“……郑多水?”
“哎哟小姑娘可真是我的知己啊!来来来,咱们坐下来說话!”郑多山一拍大腿,拉着温香坐下来,两只眼睛亮晶晶,“你怎么一猜就猜到了?真是聪明的小姑娘。沒错,我妈生我弟弟的时候,当时是在大河边,大河裡可不就有很多水?你看我家,山也有了水也有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温香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哆哆嗦嗦的說:“是……是挺有意思的。”
她求助的看向一旁抱着双臂闷笑的宋南州:你這师叔怎么回事?怎么会是這個样子的?你快点帮帮我啊。
宋南州居然看懂了,但他回了個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她。他早提醒過她不要太乐观,他這时不时就抽风的师叔,真的有将人逼疯的好本事的。
仿佛能得到温香的肯定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一样,郑多山搓了搓双手,嘿嘿笑起来:“能在這鬼地方见到小姑娘,我真是太开心了。”
說完,又拿那双热情的不得了的眼睛看温香。
温香只好道:“能在這裡见到师叔,我也很开心。”
“嗐,你又不是九黎山的,叫什么师叔那么见外,叫我郑哥或郑叔都行。”
但他分明在“郑哥”這两個字上加重了语气。
温香哭笑不得,刚想依他之言叫一声“郑哥”,宋南州却抢在她面前开口:“郑叔。”
温香与郑多山都有点沒回過神来。
“关你小子什么事?老子被你们一個两個叫着师叔,平白就把我给叫老了。人家小姑娘愿意叫我哥,碍着你哪了?碍着你哪了?”
宋南州不理会他的跳脚,只看向温香:“叫他叔。”
他一脸坚持。
一脸莫名的温香忽然就悟了——他叫郑多山师叔,她要是叫他郑哥,岂不比他平白高了個辈分?
想到這裡,温香对他露出甜蜜乖巧的笑容来。
這笑容就跟朵花儿似的,宋南州都不由得心神一荡。但随即,他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温香一转头就对郑多山甜甜的叫道:“郑哥!”
“哎哎哎。”郑多山忙不迭的答应,笑的一双眼尾全是褶子,跟朵花儿似的。
一边答应着,一边得意的去看宋南州。
宋南州一脸莫可奈何,想瞪温香,触及她得逞的得意笑脸,到底還是恼不起来。
“小姑娘真懂事。可怜了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落到了這样的地步?這真真是命运多舛啊——再遇到我這個冷面冷情、沒心沒肺的宋师侄,沒少被他欺负吧,你這命也忒苦了些。”
真是感慨的他自己都开始抹起眼睛来。
温香哭笑不得,看一眼被嫌弃的宋南州那黑的犹如锅底的俊脸,不断抽抽的嘴角,温香又忍不住想笑。
“其实世子爷挺好的,帮了我很多。”她鬼使神差般的为宋南州辩解一句。
虽然的确沒少欺负她,不過她是大度的温香,她愿意原谅他。
再看宋南州,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松开,朝温香微微一笑。
那一笑犹如春风化冻,面如春花,任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要融在他那笑容裡。
温香竟不敢多看。
“真的?”郑多山怀疑的看着她,那模样分明是在說“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他還会帮人忙?這還真是奇事啊,以前在九黎山上,我叫這小子顺手给我带棵药草回来他都不肯!”
說着,就用谴责的视线瞪住宋南州。
宋南州原本不想理会,见温香也跟着看過来,這才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分辨一声,“你顺便要带的那颗药草长在万丈高的绝壁之上,我并不是顺手。”
“你看你看,他還敢顶嘴!”郑多山转头就找温香告状:“我可是他师叔,他对我都這個样子,你說可气不可气?”
温香觉得吧,做人应该实诚的。依照她的想法,她也觉得宋南州其实沒错,帮不了的忙当然不能随口答应。但這郑多山正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她跟他同仇敌忾的样子,温香一时竟有些两难。
“其……其实我也觉得……”温香一见他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那嘴角一撇,竟是個哭相,温香顿时头皮一麻,“我也觉得很可气!”
温香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的說道。
妈呀,心好累,为啥這师叔的脑回路不能正常一点?难道是這裡的生活以及无法回去的压力让他变成了這個样子?
她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這样啊!
郑多山得了温香的支持,哭相一秒变笑脸:“小姑娘真上道,不错不错。”
温香决定将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来,不能再任由他东拉西扯下去了,要不然,谁知道多久才能說到正事上来。
“郑哥啊,你比我先来這裡,算是我的前辈。不知道這么多年,你有沒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或消息可供分享的?”她抓紧時間问道。
郑多山垂头丧气的垮了脸,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那原本梳的好好地头发就被他几下抓成了乱鸡窝,“唉,别提了!我這趟连西、zang那边都去了,還见到了他们的巫师。什么巫师,原来就是個坑蒙拐骗的骗子,還骗走了我五两银子呢。”
温香却心裡一动:“你去了西域?”
郑多山点头:“倒也沒错,這裡称呼西域,在咱们那裡的地理范畴,那就是西、zang。說是有很多神秘事件,野人什么的,我還真想去找找看,不過太危险了,我是斟酌了又斟酌,思考了又思考,怎么样也无法接受我去给野人当老公,再生個小毛野人什么的,我就又回转来了。”
温香:“……呵呵。”
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该为野人松口气。
……
与郑多山交流下来,结果就是:沒戏。
他走了很多地方,一听說哪裡有了不起的能人,哪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神秘大事,就紧赶慢赶跑過去,但大江南北都走遍了,也沒让他找到回去的办法。
最后,郑多山哭丧着脸說:“這就是命!這就是咱们两個的命啊,小姑娘,咱们两個可怜人的命啊!”
他這一哭嗓,温香也想哭了。這郑多山从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一直找到神神叨叨的中年大叔,蹉跎了這么多年的时光,也沒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她那一腔還沒出行的雄心壮志,立刻就被打击的不成样子了——她凭什么就以为,郑多山找不到,她就一定能找到?
“全中、国有十三亿人口,全世界有七十多亿人口,凭什么就咱们两個特别倒霉?那些黑了心肝的,大奸大恶的,灭绝人性的,怎么就不让他们倒霉?凭什么就是咱们啊?”
温香也想问,凭什么就是她啊?
可能郑多山压抑的太久了,碰到了温香這個天涯沦落人,就止不住的将心裡的苦水倒了出来。
“咱们两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沦落到這么個鬼地方。小姑娘,你不知道啊,我真的做梦都在诅咒贼老天,我郑多山一沒徇私二沒枉法,三沒贪污四沒受贿……”
听了半天的宋南州忍无可忍:“你有徇私枉法、贪污受贿的先天條件?”
郑多山一噎,是沒有那個先天條件,但是——“就算有那個條件,我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
宋南州又无情的揭穿他:“你刚才還在诅咒老天。”
郑多山:“……”
温香瞧着郑多山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笑出声她就知道不好,果然,郑多山那双先還盯着宋南州无声谴责的冒火双眼倏地一下转到了她身上,只是這回,他用的是哀怨的眼神。
“小姑娘啊小姑娘,你怎么還笑得出来哟。咱们都落到這悲惨境界,你怎么能笑得出来?是不是宋南州這小子把你教坏了?一定是他!”一边說着,一边又愤怒的拿眼神谴责宋南州。
“我只是觉得,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過日子嘛,整天哭哭啼啼也不好看。”温香說道:“老天爷挑中我們,把我們弄到這裡来,說不定就是想看我們哭呢。我偏不哭,我就要笑,我也喜歡笑,那就笑呗。”
郑多山一愣,随即坐直了身体,這回他面上再无那些夸张的表情,神色变得沉静起来,跟刚才那個肢体语言丰富的像是跳大神的郑多山判若两人。
温香心裡一惊,這又是個什么情况?
郑多山大叔,他果然精分了?
“很好,小姑娘。”郑多山一脸郑重的对她伸出手来,道:“你通過了我对你的考验,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我們一起寻找回家之路!”
温香一边伸出手与他握手,一边困惑的问道:“考、考验?”
他考验她了?什么时候?考验她什么了?
温香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又求助的看向宋南州。
宋南州還沒說话,已经放开了温香手的郑多山就一脸严肃的道:“从我刚才的考验来看,小温香你心态很好。咱们這样的苦命人,若是再沒有個好的心态,這日积月累的,很容易就崩溃了。你看我,找了這么十几年了,我也依然充满着希望,尽管我也知道,這希望十分的渺茫。但是,我从来也沒有绝望過,正是這渺茫的希望,才让我撑到了现在——”
“不過小温香,我還得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出现,說不定,我此时此刻已经放弃了希望。就在我离开西、zang时,我就差点破罐子破摔了。”要不是宋南州派人看着他,他当时就已经从那座叫不出名字来的山峰上跳下去了。
找了這么久,是人都会绝望的。
他就在這绝望的当头,遇到了温香。
当从宋南州口中听說還有個姑娘跟他一样,也许来自同一個地方时,他激动的险些沒有晕過去。
那种“终于找到同类”的感觉,让他当即泪流满面。
温香忽然很是动容。
郑多山找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放弃,原本都要放弃了,却又遇到了她,让他又燃起了希望来。温香心中也不由得雄心万丈:“郑哥,我們一起加油,一定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加油加油加油!”
宋南州原本想笑,可现在,他哪裡還笑得出来。
他目光深邃的看着面前這两人,看着他们紧紧握在一起加油的模样,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原本带温香来见郑多山,是想让她放弃,让她知道回去的那條路有多艰难,让她知道郑多山找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任何办法,是要让她知难而退的。
却沒想到,她沒有知难而退,反而還迎难而上了。
這一刻,他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
温香与郑多山的這次会面持续了一整天,两人交换了自己的基本情况,试图找出其中的相同与不同来。
郑多山說,他当年去乡镇医院进行医疗支援,半道上遇到了穷凶恶极的杀人潜逃犯。那人装出生病的样子骗他们的车停下后,就挥着刀子将车上的医务人员全部赶下车,然后驾着车逃跑了。他们一行人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一個不小心,他就失落掉下去了。
原以为定要摔他個粉身碎骨,沒想到醒過来一看,他自己竟被挂在了树干上。再然后,他拼命喊救命,喊了很久之后,就看见一個人像鸟一样朝着他飞了過来,這個救了他的人,就是九黎山的掌门了。
郑多山以为自己的遭遇算得上惊奇惊险的了,等他听了温香的遭遇了,他啧啧称奇了半天,围着温香一边看一边嘀咕,“這可真是,听起来像魂穿,可是怎么就穿到扳指裡头去了?神奇,真神奇!”
最后得出结论,两人的穿越,完全沒有任何共同点。
“也就是說,当你在扳指裡时,你既拥有x线一样的透视功能,又能凭念力想变成谁就变成谁?”显然,郑多山研究温香的兴趣,已经超過了寻找回家之路了,“那岂不是跟孙悟空一样一样了?”
“孙悟空可以变成花变成草,变成苍蝇蚊子,我可沒那本事。”温香哭笑不得:“再說,我也沒有金箍棒啊!”
“但你有扳指啊!”
“但是扳指碎了啊!”
“呃,這倒也是。”郑多山咬着手指沉吟道:“那你现在,還能用念力变身不?”
“不能。”
“可惜啊可惜!”郑多山遗憾的拍着自己的大腿,“我怎么不早点进京来,要不然我就能亲眼所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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