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石邇不待她開口,仰天長嘆閉上眼,扶着額頭擺手率先說道:“罷罷罷……你不要開口,就當我沒說。”
羲和,你爲什麼就不能喜歡我呢?他那雙滿含失落的眼睛,仍帶着少年人的明亮,也摻雜上了世俗中的種種無奈。
她看着他,心想:
如果我們還是曾經的我們,太平盛世,也許我可以與你走雞鬥狗,什麼也不用考慮地過着美好浮華的一生。
扶光被石崇所擾,恐怕明裏暗裏,長安城又有一方勢力對她不利,急匆匆趕到俞羲和處。
石邇的婢僕恰好早一步稟報,說有個貨物來了,請他去定奪驗看,石邇便起身離去。
兩人在走廊裏,打了個照面。
扶光未曾理會石邇,徑直走到俞羲和房間。
見她安安穩穩呆在屋子裏,一根頭髮都沒少,不由鬆了口氣。
“扶光,怎麼突然來了。”俞羲和有些驚訝。扶光見她從榻上要起,趨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臂,不讓她站起來。
“無事,主公不要擔心,我就來看看你。”他讓她坐回原處,便沿着她的榻腳跪在一側,看她的氣色比前兩天又好了一些。
一個侍女躡手躡腳進來,給俞羲和房間的博山爐裏添上香,嫋嫋娜娜的輕煙便沿着博山爐上的煙孔逸散出來,如同海上仙山。
俞羲和聞了兩下,有些奇怪:“這樣的光景,還用着瑞腦龍涎,太過奢靡了。”
她剛要叫住那個眼生的侍女,卻見那人退在牆角,擡眼間凌厲的殺機,扳動了牆角一盞銅鶴燈。
俞羲和與扶光腳下的榻突然翻轉,兩人頓覺身下一空,電光火石之間,扶光只來得及上前猛地攬住她的身體,下一瞬就失重掉了下去。
俞羲和縮在他懷裏,耳邊風聲呼呼,只聽扶光悶哼一聲,兩人一起墜落到了底。
漆黑一片,身子底下是平整而冰涼的石板,似乎他們墜入的是一個人造的石室。
宮殿裏,宦官湊在司馬熾耳邊竊竊私語:
“皇上,俞氏女郎住的地方,原是廷尉的居所,有個地下石室,進去了,出不來。石室當初是爲囚禁所用,如今正好讓那個不識相的女郎受些教訓,讓他們餓死在裏面纔好。”
司馬熾出了一口惡氣,卻也好奇:“這樣機密的事,你如何得知?又如何安排人手去做?”
宦官頗爲得意忘形:“是石家當家的家主,石崇傳來的消息。”
石邇驗完貨,再來俞羲和這裏,只見輕紗浮動,屋內空無一人。榻邊窗臺上,雪白的一對兔子,仍在窸窸窣窣的齧食着菜葉。
他不由得感覺奇怪,這才一會兒,兩人去了哪裏?
“俞羲和?扶光?你們去哪了?”他不由得出聲喊了喊,轉眼屋裏,連侍女都不在了。
石邇召來侍女詢問,俱都搖頭不知女郎與將軍去向。
俞羲和隱約聽到了石邇的聲音,她大聲喊着,摸索起身,來到石室的邊沿,觸摸到的是潮溼冰涼的牆壁。
“石邇!石邇!我們在這裏,來人啊……”
她捶打着石室的牆壁,可這個石室能聽見外面的動靜,外面卻似乎無法聽到這裏面的聲音。
外面轉瞬就無聲無息了。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聽得見扶光粗喘的聲音。
“扶光,扶光……”俞羲和趕緊朝反方向摸過去,她觸到扶光的手臂,只覺得觸手的肌肉都在顫抖。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俞羲和全身上下一點也沒有摔到,扶光替她承受了大部分降落的衝擊,很好的保護了她。
“主公,沒事,只是手腕脫臼了,接上就好……”
扶光在黑暗中感受到她溫軟的手扶着自己的肩膊,溼熱的呼吸撲在他的頸側。
他撤了撤身,離她稍遠一點,坐在地上,自己用右手托起左手,猛地使力,只聽喀喇一響,一陣劇痛過後,錯位的骨骼在他毫不留情的大力下恢復位置。
“好了嗎?”俞羲和不敢碰他,聽見動靜也只跪坐在一側問道。
“好了,主公,別怕。”他儘量放輕聲音,他能感受得到她緊張的情緒,縱然他剛剛疼得滿頭是汗,也不願表露出來,讓她過分擔心。
扶光站起身,摸索着輕輕扶起俞羲和,將自己的手遞在顫抖的她的手裏。
“主公,你抓着我。”
“嗯。”
俞羲和雙手先是抓着他的手,慢慢揪着他的衣襟,靠近他,聞着讓她安心的氣味。
扶光一邊攬着她,一邊開始研究這個石室。
石室由石塊砌成,接縫處非常細,完全扣不住手指。而石塊也磨的非常光滑,直上直下,沒有任何着力點。
他解下自己腰間配飾,往上面扔,只聽一息之間,咚的一聲,配飾又落下。
扶光通過聲音判斷,這個石室高約兩丈,他們沒有任何工具,是絕對摸不到頂的。
沿着石室轉了一圈,一點可以出去的出口都沒有。唯一的出路只有他們掉落下來的正上方。
現在那個出口已經被翻轉的石板又蓋住了。並且他們也無法摸到那個出口。
“扶光,我們會死在這裏嗎?”
一片黑暗中,俞羲和輕輕問道。
“主公,會有人發現我們不見了,你會得救的。”他摩挲着她有些發熱的額頭,不祥的預感慢慢涌上心頭。
“睡一會吧,主公。”
黑暗中不知時間流逝,但扶光掐指算着,他們兩人一起墜入,約摸應已一日了。
扶光忍耐飢渴是小事,但俞羲和身子不行,而且更要命的是,在這極端陰冷潮溼的地方,她體內的毒開始反覆。
才間隔一日未進行鍼灸治療,她已經渾身發燙,熱毒侵蝕着她的神智,燃燒着她血液中的水份。
她呼出的氣炙熱難忍,嗓子乾的彷彿被炭火灼燒。
扶光無能爲力的抱着她,沒有水喂她,扶光用刀割開手心,一滴一滴的將血喂進她的嘴裏。
她迷迷糊糊中,只覺吞嚥了鐵鏽味的東西,清醒時卻擋住扶光拿刀的手:
“別費力氣了……”
扶光沒聽她的,仍舊執拗用刀在自己的手上划着。
她力氣比他小多了,阻止不了他的動作,心一橫,直接朝那個方向伸手去抓刀刃。
扶光一驚,慌忙收回短刀,卻已經感受到刀刃似乎劃過了一塊嬌貴的絲綢,旋即就有不同於他的鐵鏽味的血液味道。
一絲幽暗的腥甜的血氣,彌散在石室愈發稀薄的空氣中。
“主公,你傷着了嗎?”扶光丟掉短匕,捏着她的手。
她手指似乎覺不到疼,突然輕輕反握着他的手:
“扶光,我現在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了。在他們發現這裏之前,大概我就會死了……”
俞羲和沾着血的黏糊糊的手指,慢慢撫摸上他的臉:
“好歹得活一個,如果……我再也醒不過來,扶光,記得喫掉我,多少可以多撐幾天,等人來救你出去……”
扶光一邊緊緊抱着懷裏滾燙而無力的人,一邊喃喃自語,彷彿在給她鼓勵,又彷彿在給自己催眠:
“不會的,主公,羲兒,你不會死的……我們都會得救……”
“傻瓜,人都有一死,無非早晚……沒有誰不死……我也沒想到,這麼匆匆就結束在這裏……可是扶光,我怕黑,我不喜歡被埋在地下……”
“如果可以,帶我出去,帶我回家……”
“主公,我有話說,你不要死,如果你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我要說的話了!”
我喜歡你,一個男人對女人那樣的喜歡。扶光內心吶喊着,無聲的親吻着她的手心,親吻她的額頭。
我不會讓心愛的女人爲我死去而無動於衷。
“如果真的不幸,你先走了,那麼我會和你一起死,黃泉路上一起投胎,下輩子我們還要在一起。”
扶光眼中幾乎滴下血來,他咬牙切齒的說:
“俞羲和!你聽好了!生生世世,你擺脫不了我……”
肩膀被大力的握住,彷彿整個人要被揉進那個鐵鏽味的懷抱。
俞羲和在這隱約的痛覺中,好像有些安心,她閉上眼睛,脣角微微勾起:
“傻扶光,如果有下輩子,記得早點來找我,我……喜歡你……”
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卻是在這絕境才確定自己的心意。
最難出口的話,在生死麪前,好像也不那麼重要了。她被高熱侵襲着頭腦,昏亂的呢喃着。
話未完,只覺一個粗暴而心碎的吻重重落在她的脣上。
他曾喫過母親的血肉,他認爲自己不配任何人的愛。因他心魔所在,他是吞噬血親的罪孽之人。
但現在他心中卻喜悅而哀慟。喜悅於,他終於知道是愛,讓母親把活的希望留給他。
哀慟於,現在,同樣是愛,讓俞羲和把活下去的希望又給了他。
他好像又回到了無能爲力的少年,回到了那個同樣幽暗的山澗洞穴。
俞羲和昏過去了,他繼續割破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腕,將血餵給她。
第三日的極限,瘋了一樣找妹妹找了三日的俞近之,終於得到石崇的提醒,仔細搜查她和扶光消失的房間。
石室打開的時候,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扶光緊緊抱着懷裏的人,他們兩人的身上都有血跡,尤其她的手,白玉一般,卻手心裏一道疤痕。
石崇看他的表情,那個胡人男子沉靜失血的面容中,帶着一往而無回的堅決。
石崇沒想到,俞氏尊貴的女郎還真對他有情。
石崇暗暗思忖,拆不開你們的信任,便只得來第二套方案了。
扶將軍,你想救她,就該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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