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從長安帶回來的玄甲軍雖然一分爲二,騎兵大部分離開了,但是步兵幾乎全部留在了河東。
這短短的不到一年裏,在俞羲和、俞近之調度下,啓用了河東挖鹽挖礦的罪犯,召集了流民營裏的各色胡漢流民,用河東馬場裏所有的馬匹,組建了新的步騎結合、以步爲主的玄甲軍。
當初的玄甲軍雛形,已經發育出強悍的實力,在魏國檀氏大軍的壓迫下,保住了河東七萬多戶的性命。
洛陽和長安這種國都級別的城池的失陷,可以說是時也命也,都是因爲陰差陽錯的原因。
或是因爲城中缺少守軍,幾近空城,比如當初司馬越帶走了洛陽最後的精銳守軍,然後一役十萬人覆沒於苦縣寧平;或是因爲糧食短缺、彈盡糧絕、困守殆盡,如長安城的內賊叛變,開門獻城。
黃河東岸,蒲州城,守城的是俞炳之,面臨的是長安和洛陽一樣的困境。
俞羲和知道二哥容易急躁冒進,特地給二哥傳達了軍命:如果匈奴人大軍來了,任其如何挑釁,不要迎敵出擊,也不要埋伏偷襲。
對於她的指示,河東諸將無不服從,這是她一點一滴建立起的威望。
河東軍營大帳,駐紮的地方,在幷州南緣的霍邑。
立冬了,前幾日的陰雪終於停歇,天光難得的晴朗。但呼出一口氣,就立刻化作白霧,肉眼可見的異常寒冷。
她的營帳裏,河東軍最高的指揮首領齊聚一堂,正在召開軍事會議。
俞羲和穿着利落的胡服,雖然在帳內,也早早披起保暖的裘皮斗篷。
這件斗篷通體雪白、毛針細密,足以抵禦這雪後的潮氣寒氣。
正是當初石邇送她的那件銀貂。
她站在沙盤前,兩側分立李愈、武季等將領,還有軍師兼後勤軍需官,尹莘。
尹莘,即是青莘,早在俞羲和從長安回到禹州之後,她就給青莘、青鍔、青萍、青梅脫了奴籍。
青莘恢復本姓尹,青鍔連面也沒有見到,直接跟扶光走了;青萍青梅不改本姓,依舊叫着她最早賜給她們的名字。
幾人看着雀鼠谷地形,手裏捏着木旗,陷入激烈的討論。
“檀氏的軍隊縱然分散在河東各地,但他們已經克下禹州,一旦到了霍邑,就沒有其他路線可走了,必然從南向北進攻。靈石縣雀鼠谷,是必經之路,咱們只要在雀鼠谷中段布好口袋陣,匈奴人一定會一頭扎進去的。”
武季悍勇,他主張誘敵深入,設伏於靈石縣腹地,他手裏的木旗插在雀鼠谷最險要的地方。
“不可。在中段埋伏,誠然有全殲敵軍的可能。但是,萬一有匈奴大軍突破防線,則靈石不保,晉陽無險可守,幷州危矣。雀鼠谷是幷州最後的防線,不可如此冒險。末將認爲應該設伏在谷南,並祕密安插策應部隊。”
李愈穩重,考慮的更保守一些,他把木旗插在雀鼠谷南段。
俞羲和看了看尹莘,想聽聽他的意見:“軍師也說說,咱們在哪裏設伏好?”
尹莘手裏捏着算籌,計劃着糧草,擡頭望着俞羲和:
“主公問我?您不是早就想好了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在俞羲和的目光裏,默契的拿着手中的算籌,插在兩個地方。
俞羲和微微一笑,沒錯,就是靈石南邊的霍邑,和靈石的南關鎮。
雀鼠谷在靈石境內,長七十餘里,南關鎮,顧名思義,就是這七十餘里的最南端。霍邑則是靈石的南大門。
“軍師,這兩個地方,都不在險要的地帶,在這裏布軍,是不是……有些不妥?”武季摸不着頭腦,有些疑惑。
尹莘撫袖,高深莫測的說:“主公要用的計策,自有其道理,說破了就不靈了。”
李愈看着這兩個地方,若有所思。
曾經放棄禹州之前,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認爲應該堅守死戰,寸土不可讓。
那天是她們離開禹城的前一天,俞羲和告訴所有人,沿河幾百里布防是不可能的。
她力排衆議,在俞氏最高軍事會議上,闡述了她清晰的戰略意圖。
她說,有預見性的撤退,不是一般性的放棄。
“存地失人,相當於人地皆失;失地存人,則人地皆存,因爲存活下來的人,總有一天會把失去的土地再贏回來。”
“讓匈奴人來,河東必將成爲他們的埋骨之地!他們敢來,就別想再回去!除非把命留下來!”
河東的人相信她,也相信她的預見。
她雖生於錦繡,但在焦土之中,她堅強奮力地成長綻放。
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她是世道黑暗時,陡燃的星火。
一己之力擔負家國責任,挽社稷之將傾,存華夏之流脈。
他們效忠於她,效忠的,更是她的信念。不能再退,因爲背後就是故國家園。
帳外有士兵稟報:“啓稟主公,石郎君護送着郎主、虞大人、賈從事和糧草來了。”
俞羲和聽見父親和虞師、石邇、賈布都來到了,眼神是掩不住的喜色,迎出帳外。
石邇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
河東百姓撤離,農夫們也是將地裏夏秋季的糧食都收割了,才撤走。
俞羲和執行的是堅壁清野、顆粒歸倉的策略。
河東大地上,不給匈奴人留一絲一釐的補給。等匈奴人來了,發現地裏什麼喫的也沒有,進攻就堅持不了太久。
石邇押來送到軍中的,是河東郡北部最晚成熟的糧食,也是河東最後一批糧食和百姓。
賈布不放心,一直盯着收割脫粒,並苦口婆心動員百姓去幷州。
好在後土娘娘的名頭好使,他終於不負使命,圓滿的遷走了河東所有糧食和百姓。
而虞師,最大限度的帶來了一批河東大鹽,足以供給幷州軍民三年之需。
“父親!”
俞羲和情不自禁的衝上前去,抱着俞秀鬆,露出難得的小女兒情態。
俞秀鬆摸摸女兒的頭髮,瞧着她有些蒼白的面色,心疼的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
“羲兒……受累了。”
俞羲和調皮的笑笑,從父親懷裏退出來站好,看向仙風道骨的虞師、依舊黑瘦的賈布和石邇,深深一揖:
“多謝諸位。”
虞師和賈布立刻還禮,口中稱不敢。
只有石邇,遠遠看着她半天了,彆彆扭扭的也不過來。
直到俞羲和走過去,他才忙的回身,從馬上卸了一個袋子,放在她腳邊的地上,對她道:
“讓青萍把這個收着,這是我們石家自種的黃黍米,油份好,煮出黍米粥來,每頓飯經常喝着些,養胃養人,俗話說,藥補不如食補。”
他眼睛左右轉動,本不想看她,但是又抑制不住的留戀在她的眉眼上。他已許久未見她了。
“糧草的事情你放心,這次送的足,後續也跟得上。這黍米是專門爲你帶來的,你只自己留着喫。還得多睡覺,你瞧瞧你,現在弄得跟個烏眼雞一樣,醜死了……”
俞羲和現在只到石邇肩膀高了,她看着顯得成熟許多,但張嘴就現了原型的石邇,努力地眨眨眼睛,嘴角扯開一個弧度,忍住要落下的水光:
“我都知道,不要囉嗦了……”
十一月黃河結冰,匈奴鐵蹄踏遍河東。
鐵馬冰河。
檀濟紹掌控魏國,雖然已經是帝王,但是依舊改變不了多年行軍打仗的本性,習慣於御駕親征。
他的權力完全來自於戰無不勝的威望,他本質上對廝殺已經司空見慣,甚至於樂在征戰其中。
河東平野,茫茫雪原,蒼白一片。
隱約可見的地平線以裏,目之所及,沒有任何的作物。
割掉的麥茬,掩埋在雪地裏,給這蕭瑟的季節更添孤寂。
進攻太順利了,他的部隊推進速度快的有些異常,甚至可以說,毫無阻礙地一路推至河東郡北緣。
他的前哨,無數次遭遇到河東的探子,讓他對現在實際指揮河東軍隊的首腦感到莫名的興趣。
前方已經是幷州霍邑。
他知道憑藉那個聰明的人的才智,前方必定有詐,但那又如何呢?
他從來喜歡挑戰和刺激,他還要拿到他的戰利品,那個曾在蒲州月下,黃河冰裂時,一曲胡笳守孤城的女郎。
河東傳聞,她是天上月,身畔羣星璀璨,暗夜星空長河,她是駕天馬、馭牧羣星的月女神。
那麼他就是墮月的人,終將挽弓射落她身邊所有的星,讓她墜入地上泥,和他一起沉淪在屍山血海。
憑什麼你可以獨自潔白,我偏要這世間,星辰寥落,明月西沉。
雀鼠谷之戰,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展開了。
交戰的雙方,雖然人數接近,但兵種構成大爲不同,且實力懸殊。
一方是幾乎百戰百勝的匈奴重型鐵騎,並且展現出極度的自大。
一方是新組建的,大型戰鬥經驗幾乎爲零的,玄甲步騎結合軍。
雙方交戰於霍邑野郊。
河東潰退至雀鼠谷口南關鎮,再戰而退入谷,匈奴一半軍力追入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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