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當某些特質非常稀有,比如你鍾靈毓秀傾國傾城,你溫柔解語天資聰穎,你身份尊貴高不可攀,而你願意與一個追求你的人,坐下談天,那麼這就是你對他的獎賞。
吸引力來自於,他知道你擁有他渴望的特質。
而權力,則是讓他知道,你可以給予他想要的,你也可以選擇不給。並且他很難用金錢物質、權力地位打動你,也找不出東西來等價交換。
感情中的吸引力與權力法則,在歷朝歷代的掌權者與絕世美人之間,體現的淋漓盡致。
寒冬臘月,落雪成霜。
但是長樂宮的椒房裏,一片春意盎然。
宮殿下的地龍晝夜不息的燒着,地磚上則鋪着柔軟奢華的地衣,宮殿裏四處擺着輝煌亮麗的落地宮燈,青銅博山爐中沉香火,透着馥郁的紫色煙氣,嫋嫋飄散到空氣中。
恢宏的長樂宮,宮殿掩在如絮的飄雪裏。侍女躬身推開高大的宮門,那名披着大氅的嬌貴女子走到外面,擡起眼睛,第一次從這樣的高處,俯瞰着芸芸衆生。
被風雪一吹,她蹙了眉頭,俯首握着拳咳嗽了幾聲。雖然她面色蒼白、脣無血色、滿臉病容,但她的美貌依舊是罕見的。
她有乾淨到極點的一張臉。在這洗淨鉛華的底色上,讓人感覺世間只有兩種色彩,一抹是眉上纖穠的鴉青,眉下一雙點星目,一抹是脣上淡淡的嫣紅,脣邊一寸相思意。
淡極始知花更豔,素淨的別無他物,也豔絕到極點。
宮人們祕密的私下裏口口相傳,就算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陛下的後宮裏,見過的也不少了,可沒有一個盛寵比得上長樂宮裏住着的這位主兒。
雖然暫時沒名沒份,身世成謎,但陛下對她的態度異常特別,守衛的衛士一層又一層,生怕人飛了似的。
可見萬萬是惹不起的,他們這些奴婢需得小心伺候着。
檀濟紹派了所有御醫晝夜伺候,深宮禁苑裏的珍稀藥材,流水一樣送入長樂宮,終於將她救治到清醒過來、脫離險境。
檀濟紹自從她醒來,就不曾再踏足一步,只是每天都會召來長樂宮侍監,詢問她做了什麼。
侍監恭敬地伏地跪拜:“貴人身體日漸好轉,已可以起身,日常說話不多,不過前兒貴人開口要了一把琴。這幾日白日醒來,就與琴爲伴,夜間與琴同眠。”
檀濟紹雖然時至今日,慣常殺人如麻,但少時浸淫京洛風月,放下屠刀的時候,他對世家的逍遙風雅之事不僅極會欣賞,而且可說異奇地擅長。
鉛灰色的天空,壓抑而沉悶,她被冰涼的風雪嗆進肺裏,忍不住不停的咳嗽,震動的頭痛欲裂,被侍女攙扶了回去。
檀濟紹下朝了,他遙遙站在東側闕樓的廊橋上,望着她短暫的出現又回去的身影。
過了片刻,那座宮裏又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他聽得出,她的琴彈的生疏,想起關於她兒時不學無術的傳言,不由得嘴角扯起一抹弧度。
她撫琴,倒實實在在真是成了消遣。
一對按品大妝的士族夫婦,亦步亦趨地攀着長樂宮的高臺階梯,進到宮來。
侍女開了宮門,迎他們進了她的寢宮。打一照面,那貴婦就忍不住淚眼汪汪:
“禾兒,我的女兒,你受苦了。”
她停下撫琴的思緒,茫然地看着兩人。
她已經知道自己受了傷,失去了部分記憶,所以在面對任何新出現的人時,都會謹慎觀察。
所以這對夫婦即便情真意切,她也感覺生疏而迷惑,從心裏無法隨意說出親密的話。
“你身子弱,不說話也行,爲娘只是心疼你!”那貴婦一邊側身抽泣,一邊拿手絹擦拭着眼淚。
那個中年士人也紅着眼眶,嘆氣道:“可憐我女,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一副愛女拳拳之心。
那女子內心嘆了口氣,望着二人無語凝噎,倒搞得像是她格格不入一樣。
那個冷着臉一看就很厲害的匈奴男人,說她是他的未婚妻。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人是魏國皇帝,而她所處的地方,是長安皇宮。
她追問身邊一個管事侍女,讓她說自己是誰?侍女躬身,流利地回答道:
“貴人乃是魏國公卿之女秦禾。”
可她覺得奇怪,皇帝的未婚妻,就是未來的皇后。可她未婚啊,爲什麼已經住進了宮,這不符合常理;還有她爲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導致失憶;還有當她試圖出去時,被告知這座宮殿不允許進出。
而且她剛剛甦醒時,身邊的那個滿眼欣喜落淚、欲言又止,對皇帝畏懼臣服,給她一股熟悉感覺的侍女,卻不見了蹤影。
她即使失憶,也還是個聰明人,她想知道這許多詭異的細節到底怎麼回事。
“陛下駕到!”尖利的宦官聲報送着皇帝駕臨。
厲帝身着一身朝服邁進宮殿,似是剛下朝回來,便到了長樂宮。
數日未見,這皇帝的氣勢更加迫人。她立刻覺得,她這送上門的父母,變得怪怪的,開始不自覺的垂下眼神,好像在懼怕這個進門來的男人。
檀濟紹看着她。
精緻的面龐,點綴着漂亮勾人的鳳眼眼尾、迷惑誘人的花瓣脣、密長妖嬈的鴉睫。
但她相襯的眼神裏,卻透着不動聲色的疏離和自以爲是的防備,像年幼的沒養熟的小動物一樣。
她揣測着徒勞無功的僥倖,在成熟的獵人的眼裏,顯得單純而稚嫩。
不諳世事的純真,不合時宜的乾淨讓她整個人無端生出幾分妖冶。
這是個清且妖的美人。
秦禾也是有點怕皇帝的,這個男人看上去又高又壯又兇,褐色的眼珠像某種野獸,表情也不帶真正的笑容。
她剛醒過來的時候,就算他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捏着金勺,微笑着說要喂她吃藥,她仍然覺得他笑得非常毛骨悚然,簡直像是野獸開始進食前的愉悅。
他的手那麼粗大,卻襯得那碗又小又脆弱,她也只得小心翼翼地,乖乖吃了那苦到極點的黑汁子。
“參見陛下。”她按照宮女教的,朝他行禮。
她的“父母”,很快就退下了。宮殿裏只留下她和皇帝。一片寂靜裏,宮人們大氣也沒有。
她立在那裏捏捏手指,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低聲卻有些大膽地問道:
“陛下,你是不是強迫我父母同意的親事?”
檀濟紹讓宮人伺候他摘下發冠,除去大朝服,閒散地落座在她的琴榻一邊。
聽她這樣問,他覺得有趣,反問她:“爲什麼這樣說?”
“我感覺,他們不像是開開心心的樣子,反而有點畏懼你,平常人家的翁嶽可不是這個樣子。”
秦禾勉強認同了這對夫婦是她的父母,也勉強認同了自己這個感覺有些陌生的名字和身份。
檀濟紹拍拍身側的軟榻,對她示意:“你病還沒好,過來坐着。”
她隔着琴案,坐在了榻的另一邊。
一開始她確實小心翼翼,可她在短短的兩次接觸中的察言觀色間,足以漸漸摸清皇帝對她的態度和底線。
她有一種感覺,皇帝雖然說不上喜歡她,但也對她有異常的容忍。
所以她敢於問出這大膽的話語。
“那你呢,你怕朕嗎?”她聽見這異族皇帝問她。
“我也是有點怕的。”她挪動了一下,謹慎的措辭。
“哦?爲什麼,朕可不覺得你怕……”那男人低低地笑了,渾厚的嗓音帶着一點愉快。
“我聽說你位高權重,生殺予奪,而且……從不見你真心地笑,不過,剛剛笑的不算……”她擡頭看看他,小聲說道。
檀濟紹看着她:“你才見過朕幾面,你怎就知道呢?”
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望着他,莫名的緊張讓她抑制不住,有了越來越多忍不住的天馬行空的疑問:
“陛下爲什麼要跟我定親呢?”
“我爲什麼不住在自己家裏?我們還未成婚,哪怕你是皇帝,我住在你的宮裏也不合規矩吧。”
她撞傷頭失憶了,反而又變成了當初那個他第一眼看中的小禾苗,靈動精怪。而不再是那個宿怨仇敵的俞羲和。
她確實有些他喜歡的特質,拋去身份不談。
檀濟紹想,他本應該讓她做自己的奴隸,讓她給他做低賤的暖牀侍女,狠狠得到她、折辱她,再把她扔進軍營妓寨,受盡折磨而死纔好。
但最終,他還是給給她安排了顯貴的身份,給她最尊榮的環境養傷。
如同最開始,他爲他的小青禾設想的那樣。
他想要報復俞羲和。但要報復的對象已然不見,只餘下一個禾兒。
他沒有獨屬於他的溫暖。
但青禾的世界,四季都是春夏,永無秋冬,照進他內心的黑暗。
秦禾望着檀濟紹深如漩渦的眼睛,突然覺得有點頭暈,大概施針的時間又到了。
一個年輕大夫進了殿,垂手立在一旁。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
“這位大夫給我施針多次了,是太醫吧,早就看着好生面善。”
“參見陛下,參見貴人!”
許叔雲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觸碰到她身邊那個皇帝的眼神,不敢對視,旋即低頭戰戰兢兢地行禮:
“回貴人話,在下許叔雲,並非太醫,而是民間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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