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皇家夫妻
苏缜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歇午觉,安良清退了房中的宫人,自己站廊庑下的荫凉裡,倚着廊柱着眼打盹,不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粘腻腻的醒過神来。
他揪了揪汗湿的领子,让人去给他取個凉水手巾来,又命人下去备些冰盏,恐怕皇上一会儿醒過来会觉得燥热。
芊芊谨慎小心地拎着只精巧的食盒到了御书房,立于台阶之下抻头看了看安良,轻声招呼了一声。安良笑眯眯地走過来下了台阶,“芊芊姑娘。”
“安公公好。”芊芊福了一福身,把食盒往前递了递,“天气热,皇后娘娘熬了些酸梅汤给皇上,用冰镇過了,祛暑消渴的。”
安良一听不禁笑了起来,接到手裡,“皇后娘娘真有心,我這正說着让人备去呢。這倒正好了。”
“有劳安公公了。”
“岂敢岂敢。”安良摆了摆手,拎着食盒要走又听芊芊唤住了他,便回過头去:“姑娘還有事?”
“娘娘想问一问,皇上今儿去凤仪宫用晚膳嗎?娘娘备了鲜鲈鱼,還有腌渍好的笋子,都是清淡的。”
“我问问,若是去就差人给凤仪宫回信儿去。”安良道。
芊芊抿嘴点了点头,眼睛笑成一弯,福了福身,“那我就回话去了,等安公公的信儿。”說完轻巧的转身走了。
安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裡的食盒,眨眼寻思了一下走回了御书房。皇后入宫月余了,虽是那样的背景却沒有骄纵之意,是個端庄自持的人,也不苛待下人,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冷眼瞧着觉得皇上待她還不错,這一個月倒有七八次歇在了凤仪宫,只不過不怎么热乎,俩人话也不多。安良想,這现在后宫裡只有中宫也就罢了,過些日子选秀纳了嫔妃,恐怕就沒這么消停了。
前朝的后宫多少是非,争宠争权争位,那么多女人就一個丈夫,换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個样。皇后這样的性子怕要失宠的。
不過自己就是個太监,想這些也是多余。安良把食盒裡的琉璃碗取出来,啧啧的暗叹,觉得皇后性子虽平淡了点,倒也是個有情致的人。
看了看时辰,安良便端着酸梅汤进了御书房,却见苏缜已经醒了,正拿了凉手巾擦脸。他上前去把冰盏放在茶桌上,上前接了用過的手巾,道:“皇上,天儿热的很,您用点酸梅汤去去暑气。”
苏缜走到茶桌前看了一眼那透明的琉璃盏,“皇后送来的?”
“是,刚送過来,娘娘亲自熬的,您瞧這冰還沒化净呢。”
苏缜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入口酸甜,从喉咙一路清爽下去,甚是舒坦。“有折子递上来嗎?”
“尚书省和中书省都递上来了一些,已经呈在书案上了。”
苏缜放下酸梅汤過去,拿起那十几份折子挨個草草的翻了,又往旁边随手一扔,“就這些?”
“就這些。”
“朕的爱卿们真是替朕分忧,为朕操心。”他冷哼了一声。十几份折子倒有八九份都是關於选秀之事的奏請,余的一些就是点關於七月万寿节的或者草诏的旨意請苏缜過目,沒点像样的事。
六月之后,递到苏缜手中的折子越来越不像话,每每上朝时问起,各部尚书才奏报一些事由并拟了意见,說是多依前朝例办。现下四海升平无外忧内患,皇上该选秀纳妃,早日开枝散叶才是社稷之福。
苏缜心裡恼火,面上却要赞老臣为他分忧解事,真乃国家栋梁。
“公主离京几天了?”苏缜问安良。
“回皇上,八天了。”安良道:“算日子差不多该到锦城了。”
苏缜点了点头,沒再說什么。青城郡的水灾已经過去了,调拨的银两也早已经到了,奏报从三百裡飞递转为一天一报,到现在三天一报,看上去一切都好。包括派出去的巡查官员和工部的人也是同样口径。
可是,情形太好了,沒有饿殍沒有疫情沒有流民,這反倒让苏缜生出些不安来。蒋熙元给他的密折也是這個意思,他们安在各部的人有话,說尚书省现在留中的折子越来越多,下面的很多折子根本递不到苏缜手裡,颇有些言路不畅。
锦城离青城郡不远,晚镜回去之后倒可以替他探出些实情来,霁月山庄倒底身份還算隐蔽一些。他就不相信赈灾银真如奏报的所說,悉数发至灾民手裡了。
思及此,苏缜闭目捏了捏眉心,嘱咐安良,“若有弘文阁的折子,马上给朕呈上来。”他又看了一眼案上的奏折,“這些……,发回去,让他们看着办吧。”
“是。”安良低头应下来。
苏缜又轻笑了一声,“让御膳房也冰些酸梅汤给尚书省,老人家们大热天的殊是不易,替朕言明,朕知道他们辛苦。”
安良将案上折子敛到箱子裡,又道:“皇上,您今儿可去凤仪宫用晚膳?皇后娘娘备了鲈鱼和腌笋。”
苏缜略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起了风,天儿阴了下来,咏薇便让人撤了冰碗改加了道莲子羹。两人对面而坐吃的甚是安静,待用罢了饭菜净過口,苏缜对她道:“這些日子尚书省接连递了折子,關於选秀之事。朕已经交代下去办了,后宫的安排皇后免不了多费心思。”
咏薇心裡一紧,转過身接了芊芊递上来的茶放在了苏缜面前,片刻后才抬眼笑了笑,這笑容只撑了瞬间便沒了,又垂眸道:“皇上言重了,這些本是臣妾份内之事。明日臣妾便安排修缮打扫各宫,前些日子臣妾已经让人典過库,家具陈设是不缺的,只是有些内造珍饰老旧過时。臣妾想,能翻新的便翻新用着,等选秀之后看還缺那些再补也来的及。”
苏缜看了看她,“皇后安排就是。”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两人用罢了饭菜便窝在屋裡下棋。苏缜原本只是想解個闷儿,却意外的发现咏薇棋艺不赖,下着下着倒认真了起来。咏薇对下棋颇有几分自信,原本叮嘱着自己万不可赢過皇上,可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她是想赢也难,一時間不免好胜之心大起。
手谈三局,咏薇输了前两局,到第三局最后一子落下,棋盘上黑白分明一眼也瞧不出胜负来。安良和芊芊帮他们数着子儿,最后咏薇执的白子险胜了三個。
咏薇听完了芊芊报的数,激动的轻拍了一下巴掌,亮晶晶的眼裡尽是兴奋,又追问着芊芊:“沒数错?”
芊芊点了一点头,一边說着沒错,一边瞟了瞟皇上,用眼神提醒着她别在皇上面前失了仪态。
咏薇却根本沒会過意来,转头对苏缜粲然一笑,语调轻快地道:“皇上,臣妾可算是赢了一局呢!也不算太差是不是?”
苏缜微微讶异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笑,点头道:“皇后棋艺精湛,朕倒颇为意外。”
苏缜這一笑撞进咏薇的眼裡,撞得她心头怦然而动,一時間竟沒能错开眼去。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了头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安寝。”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苏缜很快便沉沉入梦。半夜裡下了大雨,咏薇被雷声惊醒了過来,翻身听见苏缜在他身边匀声的呼吸,知道他睡的正好。幔帐之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咏薇却依旧睁大了眼睛,仿佛這黑暗裡仍能看见他俊朗的脸庞。
她小心地探出手去摸了一下,轻轻地触到了他的眉毛后赶忙又收了回来,见他沒有醒過来便偷偷地掩嘴笑了笑,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子。苏缜动了动,把咏薇吓了一跳,赶紧翻過身去。
苏缜也翻了個身,手轻轻地搭在了咏薇的胳膊上,头也埋了過来窝在她的脖颈后面。温热的气息从脖颈耳后传来,咏薇心跳的几乎冲出了胸膛,动也不敢动,怕一动便惊醒了他,惊醒了這难得的亲密。
她入宫已经一個多月了,苏缜待她也不是不好,但這好却并不热络,夹杂着距离和陌生。他会宿在凤仪宫,但也真的只是宿在凤仪宫,咏薇也知道這并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但她并不知道這是不是皇帝与皇后该有的样子。
哥哥总說皇帝不是用来爱的,她不以为意。她就是喜歡他,爱他。不爱,自己如何能心甘情愿的留在這皇宫裡,不爱,她要用什么支撑着自己渡過以后漫长的岁月。
饭后說起选秀一事时,她心裡是有些难受的,但這难受也并非不能接受。她一早就知道這后宫裡不会只有她一個人,早晚姐妹成堆,她有心理准备。
虽是女儿家,但毕竟是蒋家的女儿,后宫对皇上意味着什么她都懂。如今唯愿她能应付的了将来的那一堆女子,唯愿自己真能替他解了忧烦,或者,她還有一些贪心。
她在努力的做好一個中宫,希望他也能如自己爱他一般,爱上自己。
身后的苏缜又动了动,喃喃地說了個什么,咏薇沒有听明白。她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掌心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手指尖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
她摸了摸那個葡萄坠子,小心地拨到了一边,重新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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