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手难题 作者:未知 钟士宣静默了,苏振青长长一叹,眉毛纠结在一处,抬手搓弄着口鼻,好似遭遇了很大的困难一般,喟然道:“這一点是新闻界一大难题啊!這一行对于中国来說還是新鲜的,并沒有太多的实践经验。若按西方理论說,记者应当公允中立,可是一些实际的客观條件,决定了我們国家的记者实在還达不到這一点。虽然有记者這么個好听的名字,但還是更像個兼职的文员。酬劳太低,无可免俗地要收些润笔费维持生计。提起生存這一课题来,我們的良知也不得不迂回迂回。能始终秉持只收占理一方的润笔费,就堪称精神独立了。” 三人听了皆怅然半晌,還是沈初云先打破沉默,柔声细语裡带了几分激昂的雄心:“所以我們才要生财嘛。我看,挪三四成的版面出来,给人做做宣传,适当收些费用,也是很不错的。”然后,就忙着将她精心挑选出来做榜样的几分报一一摊开。 一旁的邓丽莎则替她进行演說:“既然要兼顾多层面的女性,那么为那些生活相对富足的女士提供些电影、音乐会之类的讯息,不也很便民嘛。還能趁此增加收益,我觉得這主意是可行的。”說到此,邓丽莎仰了头,拿着自来水笔在半空一面比划一面做了個新畅想,“对了,我又有個点子。我們既然是新报纸,自然沒法一下子就有许多的读者,不如這样子办,我們多多地同京津两地的学堂合作,刊载一些学生信息。譬如一些异乡来求学的,手头若是紧巴巴的,就需要找一份工来维持学费。我們不预收他们的钱,只把他们的专长描绘一番,看有沒有人会主动联系一些零工给他们做。如果有成功的,我們再适当抽一小部分的广告费用。” 钟士宣脸上笑意渐深,忙鼓起掌来:“這主意好,我們在文笔上多多下些工夫,做到既像是在介绍学生风貌,又像個可选人才的平台,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沈初云也赞同地点着头,然后望向苏振青道:“社长,我相信慢慢地实践改良之后,各大高校都会全力地支持我們。” 钟士宣手托着下巴,一路畅想下去:“做得好還能拓展开去,兴许有的公司会在我們這裡登启示,招聘职员呢。” “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苏振青朗声一笑,直到记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感慨,“今天和我预想的商谈气氛相差很远啊,我還以为你二位初出茅庐难免思想過于理想,兴许只是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却不想已经做了這么深的功课。” 沈初云邓丽莎二人对视一抿笑,同声谦虚道:“社长谬赞了。” 苏振青低了头,拿眼飞快地回顾了一遍会议要点,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行字,不由拍桌叫好:“为报纸开源這一点最合我心,一定要努力做好,省得沦为一些表演家镀金的工具。” 最后一句,听来有感而发不說,還藏着些怒意。沈初云心头一揪,侧目望着同样眼神沉重的邓丽莎。二人皆想到了同一件事,因就同时地拿眼去睃着苏振青,意欲抓住些许的蛛丝马迹。 不想苏振青坦然一笑,问道:“看着我做什么?你们两個应当比我感受更深才是。” 沈初云登时便觉惶惶不安,身子紧张地一崩,手撑了桌子,很郑重地想要起身說话。 身旁的邓丽莎眼疾手快将人一拉,然后竖起本子来一晃,示意她会议還不算完,另有些小细节需要商议。 沈初云方忍住已到嘴边的话,神思缥缈地继续商议一些琐事,比如办公地点就安排在沈初云家中,以免三眼井胡同這边還要腾地方出来。又根据闻京报的发报條例,大致议定了办事章程。 谈過之后,苏振青将手表拉远了一瞧,說半小时后還要出门专访,不能奉陪。 沈初云忙趁着钟士宣尚在整理东西,悄悄跟出屋外喊住人,道:“苏伯伯,冒昧借用您两分钟。我能以私人立场问您一句话嗎?” 苏振青又抬起手臂看了一次時間,沈初云从他這個动作看出,果然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待办。而苏振青更是早早料到被叫住的理由,急忙地开门见山起来:“妇女促进会选举时的内部默契,以及新声报不說一個理由就撤换主编的事情,并不是我一個人存了疑。” 此言一出,沈初云是真說不上任何后话了。既是大家都有了疑心,和苏振青一個人谈又有多少意义呢? 這回反是苏振青叫住讪讪转身的沈初云:“孩子,我能以私人立场问你一句,你好奇我是否在跟进這件事情的原因,是害怕得罪這班人的靠山嗎?” “不是。”沈初云扭過身子,否定得很彻底,“我若是害怕得罪人,又为什么不惜众叛亲离也要离婚呢?我只是以为,妇女组织是個新新事物,站住脚才不多久,受不起许多的质疑。只要有人抓到一点点的把柄,黑暗中那些阻挠女子进步的小人立刻就会落井下石的。” 苏振青眼中先是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随后立马敛住,板着脸严肃道:“如果你是這样偏袒于女子的,那么你仿佛不适合办报。” 作为私人关系的交谈,苏振青在词句拿捏上可谓是相当直接了。他以为女子在這個世道選擇任何一行都会有诸多困难,尤其是嘴仗最多的新闻业,一不小心就要被行业内外许多人冷嘲热讽,不如自己這個做长辈的先试验试验她。 猛然听到长辈兼前辈如此說话,沈初云脸上有了一阵的窘迫,低眸忖了良久,摇头否认道:“私心是谁也无可避免的,就如同方才您在会议室裡,将记者靠润笔费养家一事說得非常之合理,但其实這裡头也滋生了许多的問題呀。我的言语思想的确避免不了偏向女性,但我以为新闻界偏向男性观点的实在不是少数了,有我這样偏袒女性的,难道不是刚好中和了嗎?” 苏振青对于她思路清晰地坚定自己的立场颇有几分满意,笑笑地将话题拐了回来:“好的,這個事儿是我也有孟浪失言之处。但是新声报的問題,既然我們各有立场,不如将来笔下见分晓,怎样?” 恰有一阵风起,吹落一片過早枯黄的梧桐叶,也吹得沈初云心头乱乱的。她无奈地摊手苦笑道:“牵涉众多,您应该能料到,如果新声报被人质疑,我是不便說任何话的。” 新声报那是她心头的一块肉,是她的孩子,并且为了這样一個想法,她耗费的時間可远胜于十月怀胎。忽然听說有人要公开地发难新声报,想到這些质疑甚至很有可能摧垮其公信度,甚至让這份凝聚了许多人心血的报纸草草收场,沈初云内心难以平静。 真心也好,做戏也罢,妇女促进会的存在,整体上是值得肯定的。而且這样一個人数百人的组织,除却虚荣心作祟的上层,更多的成员是信念坚定且初衷单纯的。不能因为几個人之過,就将一個整体全盘否定。 而依照以往丑闻曝光后民众反应来說,有很多人在评判他人时,常用的标准就是非黑即白,有一点错就是全局的错,有一件事的疏忽,此人就全不可取。沈初云无论如何都不想曾经的战友,卷入到复杂的声讨浪潮中去。 苏振青便提点她道:“其实你的選擇并不单一,可以为了维护女权组织不受抨击,站出来力挺新主编;也可以从一個记者的角度,揭示其中的不公。或者再犀利一些,你分明是受害者嘛!你方才向我提到记者的立身之道,我不否认你虽言辞犀利但字字属实。甚至我都不敢說我的每一项收入都正大光明、毫无私心。所以,我真诚地欢迎一切质疑新闻界的声音。我希望质疑的压力能逼迫我們开辟出新的光明道路,就如你在会议上和密斯邓的妙语连珠,再配合上实干经验,我相信你们会让新闻界记住你们的聪明才智。至于你,是该好好地想想,对于你热爱的女权事业,是维持表面的绝对正确,還是坚持内在的进步精神。我记得你在新声报创刊第一期上的文章中,曾经指出過所有人包括女子在追求进步之道路上,应当有勇气承认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更正。” 沈初云手掌往额头上一拍,无奈地将头一摇:“看来,我是不小心說出一句很能难住人的话了,這不就难住了自己。的确……需要勇气,莫大的勇气啊。”然后,便不安地来回搓手。 苏振青反而笑得更大声了:“這就算是你正式进入這一行的第一個考题吧。”言罢,挥袖而去。 沈初云面色复杂,她能体味到苏振青的好意。每個行业都有不易之处,尤其是各行各业都少见女子出来谋生的,期间所受磨难只会多不会少。苏振青的刁难,反而是一种保护,让她有足够地時間,提前去考虑将要涌来的质疑浪潮。 万事想起来容易,說起来也不难,但是要怎样付之行动呢? 不如化繁为简,顺其自然吧。先把手边的工作做好,未雨绸缪的事虽然要做,但不该矫枉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