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添油加醋 作者:未知 這一通电话,正中邓丽莎下怀。 不光是对妇女工作有益,也可借這样一個机会,大大方方出现在韩府众人跟前,叫大家知道她邓丽莎不是個小儿女之人。于是,执意要亲去府上找沈初云。 沈初云听见邓丽莎很坚持,便也笑着应了。 不多时,着一身粉色西装的邓丽莎驱车赶来。听差看见是她,俱有些跌破眼镜的样子。 消息很快传开,翠姨换了平底鞋,轻手轻脚摸到客厅窗子边,假做看风景的样子。 邓丽莎拿了一张纸,写满了她拟的名字。 沈初云接過一看,都是什么女报、妇友报、女性之声,总归离不开一個“女”字。她便点着头說:“都很上口,一看也知道是什么內容。但我想着,太一目了然了,也有缺点的。” 此言不知从何而起,邓丽莎眨巴着眼睛,望了她,切切地盼着她說下去。 沈初云因笑道:“所谓男女平等,从字面来解释,這便是双方的事情。太明了地說這是女性报纸,许多男人就会觉得不看也罢。即使有一些文明开通的男子,你要让他整日钻研女性問題,未免也有些不切实际,买過几次之后就不会长期订阅了。” 邓丽莎点头不住,忙问:“依你看,要怎样改呢?” “我們就取個中性的名字,內容也采用大部分版面关注女性,同时也兼顾其他新闻的方式。首先把我們的受众扩大,不要只对着女人发声,也要让男人看到我們的主张才行。更要让大家知道,我們的倡议不是让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平等。所以在這份报纸上,我們不仅同情女性,也要对女性的恶习有所批判。至于名字嘛,就叫……”沈初云顿了顿,贝齿咬着下唇做沉思状,不多一会儿的工夫,眸光大亮,打着响指喊道,“有了,叫新声报。新的声音,新声,音同‘新生’,這是女性的新声和新生。你看,好不好?” 邓丽莎高兴地跳了起来,直呼:“太好了太好了,尤其是那一句,我們的倡议不是让女人凌驾于男人之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平等。实在高见呀,真是佩服你的才情。” 沈初云咯咯笑了几声,才道:“你倒别說,這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昨天晚上,我从别人的一番歪话裡得到的灵感。虽然那人要劝我的话不怎么中听,但這一句却是真的。女人立身要正,不能一味觉得错都在别人身上,我們受到争议时也不要忘了自省自查。要做出一個积极向上的样子来,扫掉从前的旧面貌才好。” “是這样啊。”邓丽莎好奇是谁对沈初云說了一番歪话,同时又觉得进一步再问,可能有探听别人隐私的嫌疑,便就忍下困惑,只是夸赞她,“能从糟粕裡得出金玉良言,也是不小的本事呢。” 窗外,翠姨咬着手指,喃喃自语:“昨晚,歪话,糟粕?难道說是……”因想着,眼裡就闪出笑意来。 正院裡,韩太太放下佛经,摘了金丝边的老花镜。心内想着,都這会儿工夫了,怎么那两個姨太太還不過来吃饭? 未等她吩咐人去叫,翠姨就闪身进来,一副鬼祟的样子,将门给关了。 韩太太看了不喜,觉得她究竟還是出身太差,行事总上不了台面。 “了不得了,太太,邓小姐来了。” 韩太太听时,先想到邓丽莎,旋即又觉得毫无可能,便就做個疑问的样子。 翠姨兴奋得直跺脚,忙补充道:“就是二少奶奶那個表妹,邓次长府上的千金呀!” “她還肯来?”韩太太下巴都快惊掉了,確認再三之后,眼裡浮出笑意来,“到底我們老四出色,便是结了婚,邓小姐也還愿意過来串门。其实這個邓小姐,我也喜歡得很,這番用心也叫人动容。可是這年头,什么都要谈個自由,我也管不了许多。” 翠姨附和道:“可不是自由嘛,老四有婚姻的自由,邓小姐也有爱人的自由,我們也不能就說,从此就不欢迎她吧。”又挺了挺胸脯,难掩得意,“一旦讲了自由,我們优秀的四少爷就要苦恼了,自己可沒有第二個分身去安慰邓小姐了呀。” 韩太太认为极是,恰听见外头梅姨娘来了,收起得意之色,轻声道:“先吃饭吧。”再细细一想,忙又回头悄声嘱咐,“你不要张扬此事,人家是体面人家的大小姐,能做到這样低三下四很不容易了,我們再要传闲话出去,就不厚道了。况且家裡還有個新少奶奶呢,那才是正经的一家人不是。” 翠姨进门晚,肚子又不争气,向来在韩太太跟前不很入眼。這也是少数的一回,让她觉得在大太太這边有了些用处,自认多了一份体面,不住声地說知道了。 韩太太刚往沙发后头一绕,翠姨就惊叫起来:“哎呀,太太,我還有一件极要紧极要紧的事情沒有說呢。” “什么极要紧的?”只听一声笑,梅姨娘蹬着尖头皮鞋进来了,举了白手绢捂着嘴,揶揄道,“是有新的戏班子来北京了,還是电影院有了新片子了?” 韩太太嘴角微微一挑,只在心裡跟着笑笑就罢。 翠姨自觉有了方才一番话,她与大太太之间已经是更亲密的关系了,便眼带不屑地挺了挺胸脯,将垂在臂弯上的披肩往上一提。扭着身子殷勤地跑上前搀了韩太太,悄声道:“是大少奶奶的事儿,她好像对您……” 话說到一半這种事最为勾人,韩太太料着必定不能是什么好话,脸色便是一僵。 饭后,韩太太說要单独跟翠姨聊聊。 梅姨娘就不服气地冷着脸出去了,口裡一直嘀咕着:“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连個长幼次序都不懂。” 翠姨就把方才沈初云和邓丽莎聊天的內容,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遇见有听了又不懂的地方,就胡乱地诌了几句补上。 韩太太顿时大怒:“好啊,我念着她对這個家多少有些苦劳,对于她的许多错处才不很理会的。如今,连我都敢嘲笑起来了,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现在又忽然地去跟邓小姐亲近,好似很站在人家那一边,合力来给我难堪似的。要是绣珍在這件事上埋怨我两句,我也就算了,她沈初云怎么倒先胳膊肘向外拐起来了?” 翠姨气定神闲地捋了捋额前的一字刘海,只管冷笑。 另一边,梁绣珍也听說了此事。 “什么?丽莎小姐来找大少奶奶?”梁绣珍扔掉了手中的电影报,踩着拖鞋就出去,口裡還直念叨,“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佣人蒋妈一路追出去问:“少奶奶上哪儿呀?饭菜都来了,不差這一刻半刻的,吃了再去吧。” “哎呀,倒掉倒掉。”梁绣珍哪裡還有心惦记吃呢,甩了帕子,扭了腰肢,就往沈初云屋子裡来了。 进屋一瞧,邓丽莎早就走了。倒是撞见另一個奇观,韩仲秋居然和沈初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沈初云打了招呼,便就端着笑不做声,只拿眼从上往下地打量,见梁绣珍穿了家裡的拖鞋就跑出来,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韩仲秋客客气气地邀請道:“绣珍呀,吃了嗎?過来坐下一起吃吧。” 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可是沈初云一时沒忍住,嘴都咧到耳根了,忙又拿了帕子去遮。梁绣珍见了便觉得脸上一阵热,推說:“我吃過了,以为你们也吃完了,就想来找大嫂說說话。那……我過会儿再来吧。”于是,红着脸跑回去了。 蒋妈瞧着她又回来了,心裡就暗叫糟糕。刚才她說要把饭菜倒掉,蒋妈想着可惜,就让几個人端了到后头去了。几個老妈子小丫鬟早就已经先吃起来了,自己也正准备過去呢,谁知道梁绣珍又折回来了。 果不其然,她往屋裡一瞧,就问了:“饭菜呢?” 蒋妈只好装傻:“少奶奶不是让我倒了嗎?” “什么?”梁绣珍忍不住大叫起来,“我让倒掉就真给倒了?你倒比我還阔气呢。” 蒋妈讪讪地,只管陪着笑。 說时,梁绣珍肚子裡咕噜噜一阵叫,只得吩咐蒋妈让厨房再做。 蒋妈应声自去,转出月亮门,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 吃過午饭,沈初云也不想午睡,又拿出刚才和邓丽莎讨论的事情来想。 她们两個想了名字,又定了几個可以捧场的人,之后就互相地傻眼了。是否要报给文化部還是别的什么部门批准,或是将来找哪一家印刷厂,這些实际操作,一概都不知。 沈初云马上打电话求助:“姚太太,你看,方才我和丽莎小姐讲起新报纸的事情。我們先還自诩都是有经验的人,其实也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实际上,办一份报纸是個什么章程都不知道。我們就是有那闲工夫,动手画一份出来,也无济于事呀。” 這位姚太太,正是早上给沈初云来电的妇女促进会会长,丈夫是大华娱乐城的董事长。论起贡献来,也该称先生的,可是姚太太家庭美满,更愿意冠着丈夫的姓。 只听姚太太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這個不打紧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我在,你们只管去想內容,做你们擅长的就好。其余的,我拿高价出来,還怕聘不到好人嗎?” 沈初云觉得,现在时局乱,又碰上天灾,挥霍的思想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姚太太自来就是這样的,热心公益的同时又生活奢靡。這一类既进步又落后的人,时下很普遍。况且钱是人家挣的,犯不着一個外人去指手画脚。沈初云也就礼貌地道谢接受了。 挂了电话,又听见外头吵嚷起来,她就循着声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