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惡毒女配被迫營業

作者:硯籬不離
我重生在反派boss的牀上,彼時的他正一臉冰霜地看着我,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直接痛出一聲豬叫。

  「閉嘴。」

  他語氣不善。

  我抱着他的脖子痛得抽氣,「你他媽的,你快給我停下來。」

  他頓了頓,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一直豬叫!

  空氣中似乎傳來極爲短促的一聲笑。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收斂了笑意,動作卻沒有停。

  我,祖安土著,直接一路從他的祖宗十八代問候到了他的子孫十八代。

  直到最後我喉嚨啞了骨頭散了躺在牀上彷彿一條土狗,他才饜足地下了牀。

  我沒有料到,系統說開局一個人,幸福全靠拼,竟然是這麼個拼法。

  如你所見,我是宋國的八公主,他是我的駙馬。上一世他謀反的消息傳到京都的時候是真的震驚了我全家。我的老爹怎麼也想不明白,娶了漂亮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貌美八公主的他,爲什麼謀反,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但是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重生的時間點非常尷尬,因爲我爹的狗頭已經在小混蛋手裏了。

  穿好衣服的我剛想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麼喫的就目睹了這血腥的一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

  「嗨……嗨?」

  我爹眼珠子轉了一轉,嚥了氣。

  他淡淡地拔出插在我爹胸口的刀,瞥了我一眼。

  「小八,回房去。」

  得嘞,牀上的時候我還是小甜心,現在我爹一死就成了小八了。

  整挺好。

  我唯唯諾諾地回了房間。

  捲了被子躺在牀上我就在想,重生這種好事也能讓我攤上。

  上一輩子,我是這本言情小說裏唯一一個在認真搞事業的壞女人。

  可惜我的作者是個戀愛腦,非要給我安一個愛而不得的結局。

  順理成章的,我,一個事業心極強的惡毒女配,愛上了完全不是我的菜的男主小李子。

  我愛他,我裝的。

  我每天都被迫營業,去和他的一百零八個綠茶女友爭風喫醋互相算計,要在特定場合咬牙切齒潸然淚下。

  我氣抖冷,惡毒女配何時才能真正地站起來!

  但是我沒能站起來。

  因爲有讀者反映我這個惡毒女配實在太搶戲了,所以作者敷衍地找個被魘住的由頭把我寫死了。

  就在我歪着脖子走馬燈的時候,我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小混蛋駙馬,哦不,小混蛋皇帝,一把踹開了門。

  小混蛋的眼睛真紅啊,好像快哭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在我的身體旁,顫抖着用龍袍把我裹成了可以直接下葬的木乃伊。

  「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說完發狠地擦去了眼角的水漬,將我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宮女太監戰戰兢兢跪了一地,只有我在後面一邊哭一邊喊,「狗東西你小心點!」

  我的腦袋磕在柱子上了!

  就在我替我的屍體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靈體已經開始消失了。

  真的真的要離開了啊。

  「喂,小混蛋!」

  我看他瘦削挺拔的背影輕輕喚了一句。

  「我真的走啦!」

  他的背影卻突然一頓,猛然轉身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這纔看清他染血的眼角和交錯的淚痕。

  還是哭了啊,小混蛋。

  「在想什麼?」

  我猛的回神,發覺小混蛋正目光沉沉地盯着我的臉。

  「你幹嘛這樣看我!」

  我嚇得一個激靈,像極了被丈夫捉姦在牀的壞女人。

  「你到底在想誰?」

  他臉色差的嚇人,一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牀上,原本就瘦削的身材因爲這個動作更顯得形銷骨立。

  「你是不是在想李慎?」

  他的手逐漸收緊,眼底的陰狠愈發濃郁,可是暴戾的臉上偏偏長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竟讓他沾染了幾分攝魂的妖冶。

  我他媽的真沒想小李子啊!好傢伙!小李子哪有您好看啊!

  饒是我的臉被憋得通紅,卻還是用腐朽的聲音捍衛我的尊嚴。

  「誰喜歡李慎誰他媽的是蠢王八!」

  「那你是蠢王八。

  小混蛋冷着臉下結論。

  「放你孃的屁!」

  我氣得面紅耳赤。

  「我宋青雲絕不和不洗襪子的人做朋友!我敢打賭李慎從來不洗襪子!每次隔着八百里我都能聞見!」

  「哦,你上次還說他風流倜儻。」

  「有……有嗎?」我直接靚仔語塞。

  身邊的人漫不經心地卷着我的頭髮,然後毫不留情從我頭上薅了一根。

  ???殺人誅心了啊!

  「你說他是天上的謫仙,是全天下最完美的人,而我……」

  他把臉湊近來,用氣音在我耳邊曖昧地講話。

  「我是暗處的老鼠,是淬毒的毒蛇,是見不得光的惡鬼。」

  「你還記得嗎?」

  他貼近我的耳朵,灼熱的呼吸燒燬了我的理智。

  我給了他一拳。

  很快啊。

  他大意了,沒有閃。

  我說停停。

  你他媽的把我頭髮都薅禿了。

  我覺得小混蛋肯定愛慘了我。

  因爲即使被我打得俊臉一歪,他也沒殺了我,眼尾還詭異的上揚了幾分。

  ?

  「大傻逼!」

  我試探的又罵了一句。

  「罵得好!」

  小混蛋粗暴地擼了一把我不再毛茸茸的腦袋笑得神采飛揚,眉尾都要飛進鬢角。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上輩子臨死前,他回過頭來滿目血紅的樣子。

  孽緣啊。

  我搖了搖頭。

  和上輩子一樣,我,一個亡國公主,心安理得地在殺父仇人的皇宮裏住了下來。

  我不但住下來了,我還膽大妄爲無法無天。

  小混蛋上朝我要跟去,小混蛋批奏摺我要跟去,小混蛋沐浴更衣我都腆着臉想進去。

  他按住躁動的我促狹地笑,「昨天晚上沒看夠?」

  我誠實的搖搖頭,「我就想看看美男會不會一邊洗澡一邊小便。」

  「爬。」

  於是我圓潤地滾了出來。

  其實我每天跟着小混蛋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爲自我獨佔小混蛋以來,每天都有人明裏暗裏來找我。他們不是攛掇我替父報仇宰了小混蛋就是諷刺我侍奉殺父仇人不知廉恥。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我看着眼前氣得面目猙獰的某位妃子的老母親淡定地把最後一塊桂花糕放進了嘴裏。

  完事了還舔了舔爪子,吧唧吧唧真甜啊。

  她更氣了,插着腰罵我,「你怎麼這麼不知廉恥啊?!」

  我撓撓頭回答地理直氣壯,「我臉皮厚啊!」

  我不在乎。

  不在乎的我轉頭就哭哭啼啼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小混蛋。

  「她說我不配做這個皇后!嚶嚶嚶!」

  小混蛋的臉上露出一絲近乎殘忍的笑意,「正好,那就讓他們都去死。」

  隔天大清早我還躺在牀上就收到了小妃子全家昇天的消息,開心得我想在小混蛋腦袋上啵啵啵。

  惡毒女配就該有惡毒女配的樣子嘛!

  有些不該出現的人,就應該一開始就讓她消失。

  但是我沒能親下去。

  一隻修長的手及時準確地捏住了我的血盆大口。

  「你沒刷牙。」

  好吧,我訕訕地縮回脖子。

  他卻突然翻個身,按住我的狗頭把我吻得七葷八素。

  「年輕人不講武德!」

  我齜牙咧嘴像條惡犬。

  他輕笑一聲,剛起牀的聲音溫柔繾綣。

  「小八,你最近好像胖了。」

  ?

  人言否?

  「這裏好像肉多了點。」

  他無辜地捏了捏我的胸。

  我又給了他一拳。

  我是這個月上旬纔開始冬眠的,沒想到下旬就傳來噩耗,說我過幾天要和小混蛋一起參加今年的冬獵。

  上輩子就是這場圍獵,我,一國之母宋青雲,爲了救臣子李慎被一箭穿胸,不但給小混蛋戴了一定巨大無比的綠帽子,還直接導致了我後面的慘死。

  彼時我剛支走小混蛋準備暗搓搓喝豬腳湯長長胸,一擡頭,一個囂張跋扈的女人就披着她的貴婦貂皮衝了進來。

  我不動聲色地把豬腳湯往邊上撥了撥,用蓋子蓋住。

  「嗯?你在喫什麼?」

  女人眼尖地發現我的小動作。

  「沒什麼,就隨便喝點湯。」

  我舔舔嘴巴,生怕上面沾了點什麼讓她看出來。

  她吸了吸鼻子。

  「哦,豬腳湯。」

  「……」

  這是我的朋友。(怎麼感覺和土狗做朋友怪怪的

  一個胸大無腦喜歡穿皮草拉皮條的女人秦玉環。

  「說吧,找我什麼事?」

  我認命地揭開蓋子繼續咕嚕咕嚕地喝湯。

  「哦,我有個好消息要和你說!」

  「哦。」

  咕嚕咕嚕。

  「你過幾天要和皇上一起去狩獵。」

  「哦。」

  咕嚕咕嚕。

  「李慎也會去!」

  「哦。」

  咕嚕咕嚕……

  「嗯?」

  我眼睛直了。

  「是不是特別興奮?」

  秦玉環眼睛賊亮,笑得像個二十五歲的猥瑣大叔。

  但我相信我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定宛如喫屎。

  狩獵當天,我裏三層外三層把自己包成一個貨真價實的呆頭鵝。

  我想着,要是作者又有心要把我寫死,那利箭也必不能穿過我足足六層的布甲。

  「很冷嗎?」

  小混蛋握住了我的手就要像偶像劇那樣放進自己的胸口,卻發現我的爪子暖得像燙手山芋。

  「……」

  我乾笑兩聲。

  「我想着待會我們要騎馬,肯定會很冷所以多穿了點。」

  小混蛋認命地點點頭,扶着我的手把我……扛上了馬。

  我昂首挺胸地坐在小混蛋的愛馬追風上,像一顆黏在青石板上的田螺。

  身後的小混蛋卻是抓繩,踩蹬,翻身,上馬,一套動作做的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他坐在馬上,身姿挺拔,勁腰寬肩,瘦削卻不羸弱,黑亮的頭髮被紅綢高高的紮起,露出的臉線條鋒利,活像一把剛出鞘的劍。

  我的眼淚不爭氣的從嘴角流了出來,直到有個穿着白衣的少年闖進了我們的視線。

  小混蛋嘴角還是噙着一抹自得的笑,但是我分明聽到了磨牙的聲音。

  你剛剛磨牙了是吧?是磨牙沒錯吧?

  嗅覺靈敏如我,一下就聞出來了。

  這是李慎髒小孩。

  草!

  你快往後稍稍吧。

  我直接把頭扎進小混蛋的懷裏,只要我埋得快,沒有悲傷只有愛。

  「見到老情人害羞了?」

  小混蛋表情冷冷地把我從懷裏拽出來,不想我的口水直接拉了一根絲。

  「……」

  我無辜地擦了擦嘴角,是您秀色可餐,我情難自禁。

  「你不許看他。」

  小混蛋抵着我的肩膀收緊了手臂,不然我就殺了他。

  最後這句話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我一定會殺了他。」

  他在心裏陰狠地想。

  聽到這話我突然眼皮一跳,那個刺殺小李子的人,不會是小混蛋吧?

  我回頭瞄他,小混蛋身上揹着黑金描邊的箭筒,手上正拿着一把龍舌弓無意識地擺弄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底的戾氣越來越重。

  我橫看豎看,只能從他臉上看到「我要殺人」幾個大字。

  搞半天是他找人把自己射了個對穿?

  小混蛋!

  我又給了他一腳。

  他回過神一頭霧水看着我。

  「咳咳,我說,待會我們能不能離李慎遠點。」

  他挑挑眉,「你以前可恨不得把眼珠子貼上去。」

  我有些愧疚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前年,我偷騎老父親的白馬對着小李子窮追不捨,結果馬技不精,摔下來把腿摔斷了。

  去年,我又偷騎老父親的另一匹馬對着小李子窮追不捨,結果馬技不精,又摔下來把腿摔斷了。

  一時之間宋家天下誰人不知貌美八公主心悅當朝的丞相子。

  只有我躺在牀上罵罵咧咧,這個作者到底怎麼回事!李慎好端端一個男人爲什麼要他騎母馬,惹得這兩頭髮情的白馬追了半個山頭。

  現在腿斷了不說,還白白搭上了好名聲。

  我面子薄,直吃了一大碟千層糕才勉強把這件事壓下。

  「如果我說,我壓根沒追過他,是我的馬在追他的馬你信是不信?」

  我弱弱開口。

  「哦。」

  「我不信。」

  他眉眼淡淡地扭過了頭。

  然後嘴角就上揚成了一對老耐克。

  「不過我也覺得李慎不像什麼有福之人,估計活不過今天。」

  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的冷汗都要滲透了我的六層布甲。

  不是,我的皇帝陛下,你已經快要把我今天要殺李慎幾個字掛在臉上了。

  就在我以爲這次已經是萬無一失時,命運還是和我開了個玩笑。

  我原以爲,我只要離李慎遠點再遠點,這次就不會被人殺穿。

  但我忽略了一個問題。

  小混蛋愛慘了我,他派的人根本不敢動我。

  事實是,這裏除了小混蛋的人,還有另一撥人。

  他們,要殺我。

  這是我在長箭穿過小混蛋的身體時纔想明白的。

  可惜晚了。

  我看着護在我前面的這個蒼白倔強的少年,突然想起老父親要替我指婚那日。

  我扭捏了半天,蔥白的手指才堪堪往場下一指,俏生生地開口,「父皇,我就要他了!」

  是當朝新科武狀元,老將軍家的二公子,鄭乘月。

  他在場下奉命舞劍,招式綿中帶剛,看似花哨卻暗藏殺機。

  舞畢,他負劍而立,終於屈膝低頭。

  「謝主隆恩。」

  我當時想,如果不是我,他又該是哪一番春風得意的人生。

  我鼻子酸酸的。

  他們都笑我愛而不得,八公主又怎麼樣,皇家又如何,不是一樣身不由己。

  只有我知道,這是我傀儡般短暫的半生裏,最真心的一次。

  小混蛋已經足足昏迷了五天。

  宮裏宮外的太醫郎中換了一批又一批,外面的神棍騙子殺了一個又一個,我的小混蛋還是沒醒。

  最終我還是用刀抵住了上一世預知李慎「氣吞天地」的神棍的狗脖子。

  「說吧,怎樣才能救他。

  老神棍暼了牀上的人一眼,冷笑一聲。

  「自作孽不可活。」

  我咬咬牙,一把扯住他的花鬍子,手上施力,鋒利的刀鋒當即嵌入他的肩膀半指深。

  「老騙子,你可想好了再說話。」

  老神棍慘叫一聲,染血的指頭指着我罵,「重活一世,你竟然還是這般朽木不可雕!」

  「重活一世,你還是這麼陰陽怪氣!」

  我反擊。

  「我……我活了這麼多年,斷不會被你威脅!」

  老神棍顯然是痛得緊了,咬着後槽牙,臉皺成了痛苦面具。

  「哦,是嗎?」

  我裝作無意地吹了吹另一把長劍,發出鋥的一聲刀鳴。

  「這把可是有毒的哦。」

  他哆哆嗦嗦馬上就交代了。

  「宋青雲,你有沒有想過,這次我幫了你,你重生的事就瞞不住了!到時候……」

  「好了。」

  我淡淡一笑,心裏有了計較。

  「我的事情就不勞你這個老東西費心了。」

  其實我和這老神棍算是老熟人了。

  爲什麼我會認識他是吧?

  因爲一開始,我纔是這本小說貨真價實的女主。

  只可惜,我愛上了反派男二。

  當然,我也承認,作爲書中的提線木偶,對於爬牆男二這件事,我是不該。

  我也曾經痛恨自己,喜歡男二還怎麼做女主?

  做不了女主還能那麼多大把大把的好東西喫嗎?

  能。

  當然能。

  而且能喫很多。

  如果把我的小混蛋變成男主,我相信天下美食皆會入我囊中。

  於是我想起了工具人小李子。

  饒是我深知主角有龍傲天光環,但是他的命可太硬了。

  半個山的人都在追殺他,什麼野兔野雞都快被屠了祖宗三代了,他卻還是撿回了一條命。

  「下落不明?」

  我抽空咬了一塊糕點,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話。

  「辣就讓我把他揪豬來。」

  我帶着人氣勢洶洶地踢開了尚書府的大門。

  「都給我搜仔細了,要是放過了一隻蒼蠅,可仔細你們的腦袋。」

  「宋青雲,你發什麼神經!」

  尚書大人正在宮中當值,尚書夫人早逝,現在擋在正廳裏的便是尚書府上的千金,秦玉環。

  「呦,今天沒穿貂了?」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女人今天穿着平常官家女子的夾襖,渾身冒着涼氣,顯然是剛剛回府。

  她冷哼一聲,「今年冬獵出了這檔子事,哪有餘下的貂給我做衣服。」

  「也對。」

  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我記得往年都是李慎給你獵上幾隻剝了皮送到你府上,我還因爲這事和你鬧過幾次彆扭,對吧?」

  她神色更加肅穆,「以前的事你翻出來說是什麼意思?」

  我聳聳肩,「那我們說說現在的事吧。」

  「李慎在哪?」

  我冷着臉,一雙狐狸眼凌厲地向上挑起,臉上不帶一絲笑意。

  她古怪的尖笑一聲,「皇后娘娘都找不到的人,我怎麼知道。」

  「你知道。」

  我微微一笑,「當時狩獵的官員女眷都搶着往山下跑,怎麼獨獨你帶着隨從往山上去?我可不記得秦小姐有什麼古道熱腸。」

  她臉色稍變,嘴硬道,「我那日只是迷路了,並非有意上山。」

  「哦!」

  我恍然大悟,「那你之前應該也是無意給我的白馬喂藥讓我摔斷腿,無意在晚宴上推我下水讓我出盡洋相,無意攛掇不受寵的妃子給我下藥想要辱我名聲的對吧?」

  秦玉環臉色越來越白,可是說出來的話仍在逞強,「你在這胡說八道什麼?」

  「我知道你喜歡李慎,從小就喜歡。可是你沒資格和我爭,就算我是個草包空有美貌和地位,我也是當朝八公主。只要我想要的,你一個指頭都沾不得。」

  「你怨我妒我,我都理解。但是念在兒時你救過我和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我不和你計較,但是這件事不行。」

  「今天李慎我必須帶走。」

  秦玉環感覺現在像是個跳樑小醜,那些她自以爲高明的伎倆原來早就被她識破。那些得逞後升騰在心中的扭曲的快意如今像是胃裏的隔夜飯一樣,裹挾着十多年來通天的嫉妒險些將她的理智吞沒。

  過了半晌,她顫抖着開口,「你爲何非要找他?當日情況你並不是不知道。」

  「哦,我就打算問問他當時的情況。」

  我輕描淡寫地說,努力露出自以爲最和善的笑容。

  我接受過專業的訓練,無論我多麼想殺他,都不會顯露出來。

  「你想殺了他?」秦玉環紅着眼。

  啊這。

  打臉來的太快,我心虛地摸摸鼻子,「都說了就是問問情況,你別想多了。」

  「你每次在我面前說謊都會摸自己的鼻子!別以爲我不知道!」

  啊這啊這。

  我立馬就把手放下了。

  「他那麼喜歡你,你爲什麼要殺他?是因爲鄭乘月那個狗皇帝嗎?」

  狗是挺狗的,我認同地點點頭。

  但是你要說李慎有多喜歡我,我還真察覺不到。畢竟大家都是打工人,都是按劇本辦事,只是人家更敬業一些罷了。

  沒準人家還更喜歡秦土狗這一款呢,人家也沒給我送貂不是?

  但這話我不能對這女人說。

  我瞪她一眼,「鄭乘月怎麼了,鄭乘月喫你家大米了?」

  「他殺了你的父親滅了宋國,還把你囚在宮裏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她,「你覺得我喫的這麼白白胖胖的,像是被囚禁在宮中的樣子嗎?」

  ……

  她竟一時語塞。

  我不急不緩地走到她面前,貼在她耳邊輕語,「另外,如果說,他弒君滅國這件事,是我授意的呢?」

  我對她笑着眨眨眼。

  其實上一世,我的故事有幾分惡俗,無非是我和李慎虐戀情深,小混蛋專注被虐。

  自我出生起,我就是大宋最受寵的公主。

  我外公是開朝鎮國大將軍,大舅驍勇,二十歲便官至護軍統領,二舅儒雅,天平年探花,爲太子少傅,剩下母親柔媚,嫁入宮中後生了我,成了最受寵的貴妃娘娘。

  毫不誇張的說,倘若我在宮裏放個屁,整個京都都能聞見味。

  但是樹大招風,盛極而衰的道理我是知道的,更何況我那個老爹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

  我一個黃口小兒能想到的,我的外公舅舅們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母親和我都在宮中,雖說享受皇威的庇佑,但也可以說是一種挾制。

  果然,我才無法無天了幾年,我的外公便被人尋了個錯處捅到朝堂上丟了官職,我大舅氣不過,公然在朝堂上頂撞皇帝,被外放北地,就連我二舅也平白無故受牽連連降三級。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整個京城都知道皇帝這是要整治孫家,一時之間冷眼嘲諷無數。

  我母親爲外公舅舅的事在皇上面前苦苦哀求卻只遭厭棄,最後竟然閉門不見。可憐她日日在宮中流淚,心情憂慮,久而久之竟一病不起。

  內宮見我母親已經失勢,別說妃嬪冷眼,就連下人都暗自剋扣銀兩喫食,偌大的長春宮竟比冷宮更甚。

  母親去世前把我喚到牀邊,用枯槁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眼底閃着盈盈淚光。

  「我的兒,母親走後,你再不能任性了。」

  「一定要尋個靠山,斷不能像母親一般,滿腔深情終是錯付了。」

  我望着她迅速蒼白衰老的臉頓時感到一陣悲愴,眼角濡溼卻只能輕輕喊出一聲母親。

  「這個錦囊你拿着,把這個拿給皇上,希望他能念些舊情。」

  我低頭看着手心,一個素色錦囊靜靜地躺在上面,面上繡着一朵並蒂蓮。

  我這時候才明白,爲何她從生病到如今身死,都從來不告知父親一聲。

  帝王的真情太少,少到要用她的死才能換取對方對我的一絲憐憫和庇佑。

  母親的死訊傳到皇帝耳朵裏時,我那春風得意的父親終於也有一晌的愣神。

  我哭着跪在他的面前,將那個錦囊呈上。

  「父皇,母親想見你想的緊,走的時候緊緊攥着這個錦囊,說此生無悔遇雲郎。」

  眼前的這個男人盯了錦囊半晌,終於是落下幾滴淚來。

  皇帝將我交給了皇祖母撫養。皇祖母生前對母親頗爲喜愛,如今見我沒了生母孤苦伶仃,更是憐愛幾分。

  可是我卻依然如之前那樣喫喝玩樂不學無術,因爲我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在這宮中完好地生存下來。

  我沒有倚仗,孑然一身在這宮中,若是搶了別人風頭,又該有多少明刀暗箭等着我呢。

  天成年,皇祖母去了,我也到了婚配年齡。

  那年恰好鄭老將軍被重新啓用,從北地回了京都,其二子武藝非凡,一路過關斬將,被欽點爲當科武狀元。

  二舅託人帶話給我,攜風青雲上,乘月樹梢頭。

  那日我在晚宴上喝的半醉,踉蹌出門卻在湖邊見一人懶散地坐在樹上,手上正拿着匕首削樹葉。

  他刀功極好,眼神雖漫不經心,但手上的樹葉卻被削得細可穿針。

  我裝模作樣地拱手一笑,帶着幾分少女的嬌憨傻氣。

  「請問樹上坐的可是鄭家二將軍?」

  那人挑挑眉頭,一縷樹葉帶着幾分清香落在了我的眉頭。

  「何以見得?」

  我把樹葉在手指上繞了繞,笑眯眯地說,「早聞鄭二風流瀟灑,武藝精湛,天底下這樣的妙人,我以爲只有閣下這樣的,才當的起。」

  我聽到樹上傳來一聲輕笑,再擡頭時,樹上就沒了人影。

  第二日我便被皇帝宣進了養心殿。

  一到殿上,他便親親熱熱地拉着我的手拍起了馬屁。

  「幾個月不見,青雲出落得越發標誌了。」

  我也親親熱熱地握住他的手,鐵鉗似的,面上卻還是低眉順眼。

  「父皇,我們昨夜晚宴上才見過。」

  「哦,是嗎?

  皇帝疼得齜牙咧嘴,強裝出幾分笑來掰開我的手指頭。

  「那是父皇老糊塗了。」

  我攏了攏袖子,露出一絲笑容,「父皇風華正茂,正在開疆拓土的好年紀,怎麼會老呢。」

  是吧,老東西。

  我心裏暗暗開口。

  「不過說起昨夜的宴會,那鄭將軍的二兒子昨夜倒也在場,朕瞧着這小子倒是不錯,青雲覺得鄭二如何啊?」

  我看着這老狐狸滋溜滋溜轉的眼珠子,活像一隻盯着肉骨頭左右晃動的傻狗。

  他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

  孫家已然落敗多年,數眼望去,朝中除了世代鎮守北地的鄭家,一時間竟確實無將可用。

  他想要重用拉攏鄭家,卻又不想讓他成爲下一個孫家,最好的辦法便是聯姻,而沒有靠山孤苦伶仃的我,便是最好的選擇。

  這樁買賣,於三者,都是穩賺不賠。

  可惜,他碰到了我。

  本來我只想走劇情表演一個三分委屈三分不甘四分善解人意的表情扇形統計圖,然後就勉爲其難答應老皇帝的請求,來一個男女主虐戀情深。但是看他這幅勢在必得的樣子,我突然惡從心生。

  「回父皇的話,鄭二雖說丰神俊朗,年紀輕輕就立有軍功,可是北地都傳他四歲殺人,七歲參軍,十二歲便跟隨鄭將軍征戰沙場斬落敵軍無數,手下血債無數,在戰場上與羅剎無異,想必也是個鐵石心腸之人。」

  「青雲覺得,此人若是作爲將帥實在是可造之材,但若是作爲夫婿則絕非良人,也不知哪家女兒如此倒黴。」

  老皇帝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可能是我家的。

  「父皇你怎麼不說話?」我佯裝疑惑。

  「咳咳,」皇帝清了清嗓子,故作嚴肅地看着我,「青雲這麼說話就過於武斷了,誰說鐵漢沒有柔情?你看鄭老將軍和將軍夫人,不就是人人羨慕的神仙伴侶?」

  「鄭二年少有爲,父皇也甚是喜歡。貴妃去的早,朕有愧於她,有愧於你,就想着給你找一個好的歸宿,也算是父皇的一點彌補。但是朕思來想去,整個朝堂上也只有鄭二能護你一世周全,把你交給他,父皇最爲放心。」

  我嘴巴動了動就要開口,他忙截住話頭。

  「如果貴妃在天之靈知曉這件事,想必也是同意的,青雲你向來孝順,應該不會駁了她的心願吧?」

  我的嘴角一抽,好你個老傢伙,還挺有兩下子。

  我不甘示弱,立馬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跪倒在他的跟前。

  「可是父皇,我自小和慎哥哥青梅竹馬,情誼深厚,早已芳心暗許。這件事父皇您也是知道的啊?」

  老皇帝氣得瞪眼,「李慎一個文弱書生如何護的住你,我看鄭二是個好男兒,前途不可限量,你嫁給他絕對不虧!」

  我癟癟嘴,一顆清淚就從眼角滑落。

  「父皇說他前途無量,可是慎哥哥如今已經是翰林院士,而鄭二還只是一個從四品……」

  老皇帝砸吧砸吧嘴,大手一揮,官職升!

  「京都勢力盤庚錯節,而鄭家又剛來京都,人生地不熟,若是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女兒嫁過去恐怕也是遭外人嘲笑……」

  大手再揮,房子給!

  「女兒在宮內孤苦伶仃,手上沒有積蓄,平時裏連個體面的頭面都沒有。我瞧着前年下面進貢的那套朝陽五鳳的赤金套就挺不錯的……」

  賞!

  「那套百花曳地裙瞧着也好看。」

  賞!

  「那個汝窯美人觚……」

  老皇帝咬咬牙,給!

  「還有前個月從西域進貢的那匹寶馬……」

  「宋青雲!你不要得寸進尺!」

  「那匹寶馬……還是父皇您自己小心點騎吧!」

  我見好就收,露出一副狗腿的笑容,「父皇的養育之恩,女兒定當銜草結環,至死難忘。」

  老皇帝聽完臉色剛有些和緩,就見我喜笑顏開地吩咐。

  「來人,把這些東西都給我擡到我的行宮去。」

  剛訛了老皇帝一筆,我的笑容都還沒從臉上下去,就遇到了熟人。

  「我看起來這麼鐵石心腸?」

  鄭乘月突然從我旁邊的樹上跳下來,手裏拿着一柄古樸的雕花短劍,嘴裏還咬着一根半乾茅草。

  我被他嚇了一跳,眉毛一豎,「你偷聽皇上講話?」

  「聽了又如何?」

  他將草根吐出,左手撫上吹髮可斷的劍鋒,擡眸一笑,「況且我不是馬上就要和他成爲一家人了嗎,一家人的事,怎麼能叫偷聽呢?」

  我瞪了他一眼,「這裏是皇宮,你一個外官還帶着兵器,被發現可是死路一條。」

  短劍在他的手裏華麗地轉了幾個來回,然後握住,他倚着樹漫不經心地笑着說,「八公主肯定不會讓我死的,對吧?」

  我聳聳肩,「也對,父皇賞的東西我還沒拿到手了,你可不能死了。」

  他挑了挑眉,「」你這個人倒是一點都不拐彎抹角。

  「這沒辦法,誰讓我窮呢。」

  他看着我的臉,語氣有幾分不悅,「你不會真的是爲了這點東西嫁給我的吧?」

  「哪能呢!」

  我立馬展現了我極強的求生欲,「自然是因爲將軍您風流瀟灑,玉樹臨風,武藝超羣,一表人才了,小女子從小就仰慕英雄,對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另外,方纔在殿裏和父皇說的那些話都是爲了以後我們手上多些籌碼,將軍深明大義,肯定不會和我這個小女子計較對吧?」

  鄭乘月嘴角不經意地勾了勾,「你這個女人的嘴巴慣會騙人,我纔不信。」

  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那小女子今後肯定會自己的行動證明的。」

  他咳嗽了幾句,耳朵卻揹着主人紅了紅,「我平日裏最討厭那種糾纏不休的女人,你最好不要煩我。」

  我點點頭,心裏記下,一定要多去煩他。

  「在北疆,愛慕我的女子可是排着長隊,我鄭二可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

  我點頭如搗蒜,鄭二原來沒談過戀愛,是個生瓜蛋子。

  「那這個東西給你。」

  他臉色不自然地把手裏頭那把短劍交到我手裏。

  定情信物來的太快,我剛想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的羞澀之情,卻見他唰得把頭偏了過去,都要快出殘影了。

  他撇撇嘴,「就是一個不值錢的小東西。」

  我機械一笑,「那你倒是把手從劍上鬆開啊。」

  第二日我早早就醒了,頂着個大黑眼圈打算給青瓜蛋子鄭乘月準備一個愛心午餐。

  「說說吧,你們都會做什麼拿手菜?」

  我做作地翹着蘭花指,手指上戴着從老皇帝手上薅來的新戒指。

  「哦對了,要那種喫一次就讓人感動落淚直呼內行的菜,然後順便,我的意思是順便,簡單好做一點的。」

  「懂了吧?」

  御膳房的廚子們眨眨眼,覺得自己懂了。

  「那就開始吧。」

  廚子一號先一臉諂媚地湊上來「八公主,奴才覺得西湖醋魚就很符合您的要求,準駙馬一定會喜歡的。」

  半小時後,魚燒焦了。

  我微微一笑,「你滾出去,下一個。」

  廚子二號走上前來,「奴才覺得蓮花血鴨鹹中帶辣,簡單好做,最是適合。」

  又是半小時,鴨燒焦了。

  「給我把他叉出去!下一個!」

  「奴才覺得醋溜肉片最是簡單好做,而且有我們地道的京都味,公主不如試試?」

  我滿意地點點頭,這個廚子不錯,已經懂了一點我的意思了。

  「就按你的辦。」

  又是半小時。

  我笑眯眯地看着燒焦的鍋,「你們最好還是商量一下,要是下道菜再做不好,你們就給我把鍋吃了。」

  廚子們開始緊張了,緊急在御膳房召開第一次手殘教學教研大會。

  「我覺得驢打滾挺不錯的。」

  「不對,我覺得魚香肉絲最簡單。」

  「要不做個辣椒炒肉吧,這個有手就行。」

  「我看你們說的都不對,還是蛋炒飯比較合適。」

  「不對,我看……」

  我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所以我是不要面子的嗎?他們這真的不是在當面嘲諷我嗎?」

  我一拍桌子,拿出了十足十的公主氣勢。

  「吵什麼吵,就這麼一點事。」

  「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歡聚在這裏,是爲你們的未來駙馬做午飯。」

  「話我就不多說了,我祝以後你們做的菜直接發爛、發臭!」

  衆廚子心裏:我淦!

  這時候,有個小太監站了出來,「奴才倒是有一道新奇玩意,不知道公主感不感興趣。」

  「奴才前些日子和三皇子出宮時,見着一個小丫頭在大街上燒菜,把一包粉狀東西往水裏一放,不到一晌,那水就燒的滾燙。」

  「那丫頭做菜也很有意思,把調味料都先倒進鍋裏,把整鍋湯都調得油光發亮,香得十里八街都能聞見。然後再把蔬菜肉食丟進去一燙,沾上調好的幹碟,又香又辣又麻,好喫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當時三皇子當時差不多喫空了一口大鍋,走都走不動,還要把鍋和那生火的粉末全都帶走,我怎麼勸不住……」

  「咳咳。」

  我咳嗽兩聲,差不多行了。

  小太監猛的來一個急剎車,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奴才該死!是奴才胡說八道!」

  我沒追究他,擦了擦口水問,「這玩意真有這麼好喫?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屈身鞠躬,「回公主話,那丫頭說這玩意叫自熱火鍋。」

  「好傢伙,那還不快把東西給我搞起來。」

  大中午,我向父皇討了一個令牌,屁顛屁顛地帶着兩個小太監直奔將軍府。

  來之前我就叫人打聽好了,鄭乘月住在西廂,地方偏,房間前種了百十棵鬱鬱蔥蔥的竹子,好記得很。

  我覺得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去被人瞧見了未免太不矜持,還不如偷偷從西廂爬進去,還能給鄭乘月一個驚喜。

  小鄭從小在北疆長大,肯定會喜歡我這種路子野的寶貝。

  我心裏喜滋滋的,踩着兩個小太監揹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爬上了牆。

  然後孤獨地蹲在牆上。

  所以我該怎麼下去?

  我比劃了一下四米的高牆,心裏沉思了一會。嗯,鄭乘月在北疆長大,肯定還是更喜歡京都知書達理的矜持小姐。

  我正想裝作無事發生踩着肩膀再爬回去,一回頭就看到鄭老將軍正瞪着一雙銅鈴眼一臉驚恐地看着我。

  針不戳啊。

  鄭將軍今年已經七十高壽,頭髮也白了大半。但是神情卻沒有一絲老態,反而神采奕奕,聲如洪鐘。

  「老臣不知八公主殿下今天來訪,有失遠迎,還請公主見諒。」

  「哪裏哪裏。」

  我擺擺手,「將軍客氣,是小八叨擾府上了。」

  「不過不知道公主這次來將軍府是有什麼急事嗎?」

  我揚眉一笑,「我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我在晚宴上和鄭二公子相談甚歡,今日路過特地來找他一敘。」

  鄭將軍想起自己那從小詩詞歌賦學得狗屁不通一心耍槍弄劍殺人的二兒子,突然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哦,哦!不過真是不巧,犬子今天正在面壁思過,不方便見客。」

  老將軍一說到這個氣都不打一處來,鬍子都要揪掉一半。

  「家父生前有一把隨身征戰多年的短劍,我眼饞許久,不曾想父親最後卻送給了那個臭小子。平日裏他都帶在身上,摸都不許我摸,就怕我搶了他的。昨夜裏他回來我一看,短劍不見了,說是送人了。」

  「好傢伙,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還沒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看我不好好教訓他。」

  我聽完尷尬得手不是手腳不是腳,恨不得打開我的腦袋問一問早上的我,爲什麼要帶着這把劍,把定情信物帶在身上什麼的,難道不羞恥嗎?

  果然,下一秒。

  「咦,八公主的佩劍倒是有幾分眼熟啊。」

  我拿手擋了擋,努力擠出假笑。

  「誒……這不是……」

  老將軍一驚,和我尷尬地對視一眼,眼神唱了一首山路十八彎,九轉千回最後柳暗花明。

  他突然就悟了。

  我硬着頭皮尬笑着說,「那日我見鄭二公子的佩劍實在是別緻,便向他討來玩賞幾天,今日就歸還。」

  老將軍忙跳起來,「送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回來?我們鄭家還不缺這一把短劍。」

  「況且,」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況且我和孫將軍在北疆共事多時,兩人親如兄弟。他在我面前曾多次提到他的外甥女聽話懂事,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我微微屈身,「將軍謬讚。不過舅舅前幾日便寫信給我,說將軍初來京都,若是遇到什麼難處,要我一定鼎力相助。」

  老將軍爽朗一笑,「公主果然爽快。看在公主的份上,我今天便饒了那個臭小子。不瞞你說,我這二兒子,從小在沙場上野慣了,性子最是固執頑劣,喜歡和我對着幹。」

  「待會公主見了他,也替我這把老骨頭勸勸他。」

  雖說話裏都是責備的意思,可是我還是敏銳地從中聽出了掩飾不住的喜愛。也對,鄭乘月應該是幾個子女裏性子最像老將軍的。

  「來人,去把二公子叫過來,就說八公主到了。」

  「不用麻煩了。」

  我笑着揮了揮手,「麻煩你們給我帶個路,我自己去找他。」

  「原來鄭將軍在這呢?」我推開大門,少年正懶懶散散地倚在一張太師椅上,低着頭把玩着一把又不知從哪薅來的匕首。

  可能是外面的光太強烈,他的眼睛半眯着打量門口的我,平添了幾分溫柔慵懶。

  「你怎麼來了?」

  他眼底閃過了一絲詫異和驚喜,忙站起身來。

  我彎了彎眼睛,「聽說鄭將軍被關了禁閉,我特地來慰問你一下。」

  他冷哼一聲,「這是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管。」

  我也不惱,笑眯眯地說,「怎麼我又成外人了?我不是你的內人嗎?」

  我的聲音軟軟的,像一片毫無重量的羽毛,卻在人的心頭激起了幾圈漣漪。

  他猛的咳嗽了一聲,耳尖又紅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的打扮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無異,長長的頭髮被束成高馬尾,柔軟的鬢角撫在他的額前,眼角像含着一抹春色輕輕揚起,勾得人心癢。

  怎麼辦,好想親。

  「你今天很好看。」

  我由衷感嘆道。

  少年的耳朵更紅了大半,嘴巴卻硬,「世人都說男人最貪財好色,我看你們女人也差不多。」

  「不不不。」

  我搖搖頭。

  「姐姐這就教你,什麼纔是好色。」

  說完我踮起腳尖輕輕的吻住他的嘴脣,他的身子猛得一僵。

  他的脣瓣柔軟,吻下去像觸了一團棉花。我伸出舌頭輕輕一舔,然後看着他驚愕的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怎麼樣?臭弟弟?」

  我站在原地等着他氣急敗壞或是羞紅整隻耳朵,沒想到他只是呆愣了一會兒,然後如法炮製輕輕舔了舔我剛吻過的脣角。

  我心裏的小鹿在我胸腔撞得七葷八素。

  原來這就是親吻嗎?

  感覺還不錯。

  他又戀戀不捨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剛剛被親過的地方,看着我揚眉一笑。

  「好姐姐,你能再教教我嗎?」

  危。

  他把鼻子埋在我的發間,「是你先親我的,親了就是喜歡。」

  「你喜歡我嗎?」

  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想要皮一下,卻不知怎麼的打通了這個人的任督二脈,瞬間從嘴硬奶狗變成嘴甜狼狗。

  而且姐姐這個稱呼也太帶勁了吧。

  我微微喘息着,柔軟的髮絲垂下肩頭,顧不上說話。

  「可我喜歡你。」

  我的眼睛有些溼潤,一種像是螞蟻啃食脊骨的奇異感覺突然將我包裹,酥酥麻麻的讓人想要落淚。

  我竟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可悲。

  但是我的悲傷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爲鄭乘月的肚子傳來了一聲宛如雷鳴的吼聲。

  我們沉默了幾秒。

  然後我當場笑出了一聲狗叫。

  ……

  他面子掛不住,在我脖子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你敢笑我?」

  我忙哄他鬆口,「今天我給你帶了一個我們京都的新奇玩意,保準你沒見過。」

  過了半個時辰,乾飯人鄭乘月被這個麻辣火鍋辣的鼻尖出汗,嘴巴更紅豔豔的,看起來很好親。

  我一邊在心裏念清心咒,一邊用短劍給他削土豆。

  「你真是因爲送我短劍被關到這裏來的嗎?」

  他嗤笑一聲,「宋青雲,這種騙小孩子的話你也信啊。」

  我眨眨眼睛,「怎麼不喊姐姐了?」

  他擦了擦嘴,眼角一勾,「又想要我親你?」

  媽呀!

  男妖精!

  「有些事和你說也沒關係,他眸色漸深,我爹想做一件事,可我不理解。」

  「爲什麼要賭上性命去爭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

  我的眼睫動了動,有些出神地攪着火鍋。

  「你怎麼不喫?」

  他夾起一塊送到我嘴邊,我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不敢說我來之前已經吃了一大鍋。

  「還是你喫吧,姐姐不愛喫這個。」

  說完我慈愛地看着他。

  鄭乘月:?

  我忍不住笑了笑,從鍋裏給他撈出兩塊羊肉。

  「羊肉還要嗎?」

  「要!」

  「兩塊夠嗎?」

  「夠了!」

  他舔舔嘴脣,「謝謝姐姐,姐姐真好。」

  該死。

  這傢伙又開始引誘我了。

  不對,他叫我姐姐了,是不是要親我了,是要親我了吧,我是不是該閉眼?

  我佯裝鎮定等了半晌,只聽他咬着脆骨咔咔響,餘光都沒分給我一個。

  好傢伙。

  我氣得嘴巴鼓鼓。

  「鄭乘月!」

  他側臉過來,眼底全是惡劣,嘴角還含着一絲戲謔的笑,「看來姐姐很想要我親你啊。」

  說着就不由分說扣住了我的後腦勺。

  「姐姐,」他含住我的下脣吮吸,眼底帶着少年特有的深情,青澀而繾綣。

  「過幾天燈會,我們一起去吧。」

  我輕輕地回吻他,眼底酸澀得快要落淚。

  「好啊。」

  眼前少年如熱烈的鴆酒,明知是無可救藥的毒,卻讓人忍不住想一飲而盡。

  燈會當天,我穿着一件尋常人家的鵝黃色對襟小褂,外面罩着白色的斗篷,鬼鬼祟祟地站在翠湖橋頭的柳樹下。

  不遠處是燈火通明的街道,逛燈會的人摩肩接踵,賣各種小玩意的、賣小食的小販子在大聲吆喝,賣藝的敲鑼打鼓,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把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好不熱鬧。

  「小姐這麼晚了,還在等誰?」

  我尋聲回頭,一個戴着鎏金半面面具的貴公子正搖着一把紙扇正站在我身後。

  「你穿這套衣服倒是像個紈絝。」

  我踮起腳笑着摘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張白玉般的臉。

  他撇撇嘴,「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把他的扇子搶過來,掉轉頭在他的手上敲了一下。

  「明明是搖扇子,卻耍得像匕首,哪個讀聖賢書的書生像你這樣?」

  我看着眼前長身而立的人搖搖頭,明明皮相是溫潤美玉,可週身的氣質卻像一把蓄勢待發、破風而來的劍。

  他懊惱地把扇子又從我手裏搶過來,「我以爲你喜歡這樣的。」

  我看着他有一瞬間的愣神,只得低下頭苦澀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已經知道我和李慎的事了。

  他也沒說話,只是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兔子形狀的面具遞到我面前。

  「剛剛過來的時候在大街上隨便買的,我給你戴上。」

  我摸了摸臉上這個面具的質感,沒戳穿這個純情少男的蹩腳謊言。

  「走吧。」

  他輕輕牽住了我的手,溫柔卻不容拒絕,把我從冷清的黑暗拉進了繁華的光明處。

  「我想要那個。」

  我伸手指了指那個人頭攢動的燈謎小攤子,「只要我們猜出來三個燈謎,就能得到那對花燈,到時候我們就能一起去放花燈了。」

  「怎麼樣?」

  我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鄭乘月微微皺了皺眉頭,「花燈我們去那邊買就好了,我看這對花燈也沒什麼特別。」

  他這句話聲音稍大,讓擺燈謎的小販聽見了。

  「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這裏的花燈,都是我們掌櫃去月老祠求來的,相傳只要情侶一起放這種花燈,這輩子都能和和美美,長相廝守呢。」

  鄭乘月對上我越來越亮的眼睛,抿了抿嘴,「那我來試試。」

  我原本以爲,在大宋這種教育體制下,朝中的重臣都是能文能武,可我忘了,鄭乘月從小在北疆長大,不擅長風花雪月,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沙場馳騁。

  「對不起,我不行。」

  他眼睫低垂,艱澀又不甘地吐出這幾個字。

  我的心痛得一抽,想說,你已經很好了。

  但是一個溫潤的聲音卻突兀地響起。

  「南望孤星眉月升,是個莊字。」

  「公子厲害!小販往我身後的人豎起來大拇指。」

  我的心卻如墜冰窖。

  所以劇情真的不可違逆嗎?

  無論我走到哪裏,那些劇情依然會如約而至,像一張張牙舞爪的惡鬼,把我一寸一寸拉進地獄。

  「李公子。」

  我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真巧啊。」

  李慎微微一笑,一路主角光環上身,把小攤上的燈謎都猜得乾乾淨淨,拿到了那一對花燈。

  「小八,送給你,別生我氣了。」

  我極力想控制我的手,但是手卻像不受控制地握住了那個花燈。

  鄭乘月正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我們,嘴角揚起一抹諷刺涼薄的笑。

  「謝……謝謝。」

  我低下頭不敢回頭去看鄭乘月的表情,兩滴淚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塵土。

  「小八,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幫你做,我不想你爲了這件事去委屈自己。」

  李慎眼裏的疼惜完美無缺,握住我的手掌也寬厚溫暖。

  可我卻只喜歡那雙指節分明的,冰冷卻認真的手。

  「小八也是你叫的?」

  鄭乘月冷冷地把李慎的手從我手上甩開,一把把我拉進了懷裏。

  「和我在一起是受委屈?」

  他冷笑一聲,「那也不知道是誰無能,讓她來受這種委屈。」

  李慎的臉色微變,可是微笑卻不減,「你應該知道,小八爲什麼要嫁給你。」

  「她並不愛你。」

  我能感受到抱着我的人胸膛的猛然顫動,他抱着我的手緊了緊,臉上露出一抹蒼白而近乎癲狂的笑容。

  「那又怎麼樣?」

  「我愛她,就夠了。」

  李慎被他氣得臉一陣白一陣青,留下一句「考慮清楚」就走了。

  燈會也慢慢到了結束的時候,我埋在他的懷裏,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頭,我們很久都沒說話。

  又過了半晌,他用一副輕鬆的口吻問我,「我爹說,你想當皇后,是真的嗎?」

  我嚥下了心中的苦澀,「我想。」

  但是隻想當你的皇后。

  後面那一句我沒能說出來。

  他自嘲地笑了笑,「終於也有我能做到的了。」

  「我知道你喜歡他,不捨得他去冒險。」

  我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我想說不是的不是的,但是我說不出來。

  我怕一張口,那句「我從頭到尾都是利用你」就會脫口而出。

  他看起來那麼悲傷,在其樂融融的人羣裏是那麼的單薄,卻依然倔強地挺直了脊樑,將我擁入懷中。

  「我知道我成爲不了你喜歡的樣子,但是你想要的,我一定都給你。」

  天空中升騰起來滿天的焰火,五顏六色的光芒印在他有幾分蒼白脆弱的臉上。

  「原來他都叫你小八啊,那我能叫你小八嗎?」

  我在他懷裏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手輕輕摩挲我的頭頂,「真好。」

  「那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愛他了。」

  「愛我一點吧,小八。」

  「愛我一點吧,姐姐。」

  關於我和鄭乘月婚約的聖旨很快就到了我的手裏,婚期就定在下個月的十六。

  我在皇帝面前纏着他的腿撒嬌,「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舅舅了,你就讓舅舅回來看看我吧。」

  老皇帝捋了捋我額前的碎髮,竟真顯露出幾分慈愛。

  「都這麼大了,還這麼任性?要是孫將軍也回來,那鎮守北疆的任務交給誰?」

  「我不管嘛!」

  「舅舅年紀也大了,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告老還鄉。平時他和我書信裏經常提起一個叫李竟遙的將軍,說他非常能幹。要不就讓那個將軍頂上個幾天,讓我舅舅回來喝我一杯酒,見我一面吧?」

  「你舅舅倒是什麼事都和你說,老皇帝高深莫測地看了我一眼。」

  我佯裝生氣,「舅舅在北疆連個親人都沒有,要是不和青雲說又和誰說呢?況且說的又不是什麼機要,要是是些軍中機要他想說我還不願意聽呢。」

  老皇帝哈哈大笑,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這倒也不是不行。」

  李竟遙是他安插在北疆的耳目,前些日子他還正愁沒有好辦法把最後一點兵權從鄭家全部收回來呢。

  現在看來,真是天賜良機。

  老皇帝當即下令準了。

  「謝父皇成全。」

  我抱着他的手臂,笑意深達眼底。

  出了養心殿,我帶着兩個小宮女在宮裏繞圈。雖然這些日子氣溫已經回暖,但是風颳在身上還是有些許寒意的。

  湖邊李慎穿着一件天青色的單衣,披着一件白色披風,正神情恍惚地站着。

  這該死的主線劇情。

  「你們先走吧,我待會自己回宮。」

  把宮女打發走了,我硬着頭皮走過去,咧嘴一笑,「李院士爲何駐足於此?宮裏女眷衆多,怕是不合適吧?」

  李慎這纔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我特地在這等你。」

  「要是我今天不來,你豈不是白等了?」

  他長得其實頗爲好看,現在笑起來更是春風拂面。

  「等你的話,從來不會覺得白等。」

  ???

  淦!

  以前怎麼沒覺得臺詞這麼惡薰!

  他一邊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一邊和我解釋,「方纔皇上召微臣議事,走到靜心湖見你進了殿,便在這裏等你。」

  「把這個披上。」

  他的語氣和動作都不容置疑,我肢體僵硬地配合他露出了脖子,像一隻躺在實驗臺上的白鼠。

  他低頭鼓搗了半天,我低頭一看,瞬間又難過得像個繫着圍兜的200斤的孩子。

  「喂,你把披風系反了。」

  ……

  「抱歉。」

  李慎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饒是我再不把他放在心上,現在也察覺到勞模李慎的心不在焉。

  「你有心事?」

  他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只是在想你我之間何時變得這麼疏遠了。」

  「我們何時親近過。」

  我嘟囔着嘴,小聲說。

  「其實我確實有一些事不太明白。」他指着前面的路說,「不如我們邊走邊說?」

  於是我們兩個開始環柱而走。

  「我最近常常覺得古怪,感覺我們所處的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的腳步一頓,狀似無意地開口,「爲什麼你會這麼想?」

  「我總覺得冥冥之中有什麼在牽引着我們行動,而我卻沒辦法拒絕。其實我從養心殿出來是想要回府裏書房看書,卻不知道怎麼的繞着路到這裏來了。」

  他突然有些認真的看了我一眼,「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可能會知道一些。」

  我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李慎,告訴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

  我心下了然。

  在外人看來,我們只是作者筆下由文字組成的人物,一生下來便揹負着自己的命運,被賦予情感,去演繹自己的人生。

  但在這個小說構架的世界裏,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會做出自己的選擇。或許我們會如作者預想的那般,在朝夕相處中愛上那個註定的人,甚至比作者以爲的,更愛幾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契合,凡事都會有意外。

  比如我,不會喜歡端方的李慎,又比如現在的李慎,不會喜歡傻逼的我。

  當我們的情感走向和作者的預設發生衝突時,我們的思想會幸運地遊離出我們所在的世界,看到更高更寬更廣的世界。

  但可悲的是,我們卻始終掙脫不開這種命運的裹挾。

  「你這種感覺我前段時間也有,」我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溫柔,但是目光堅定如炬。

  「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能掙脫這張網,去爭取我真正想要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了笑,「你這個樣子倒是很少見。」

  我正想開口說話,腳卻突然不聽使喚地在平地一扭。

  我身子一歪,心裏咒罵一句就要栽進湖裏。

  李慎的手很快,一把拉住我就要來一個華麗又尷尬的公主轉圈,至於爲什麼他要做這樣一個花裏胡哨的動作我猜他自己也整不明白。

  我大呼不妙,卯着勁猛得往後一倒,然後直接掉進了湖裏。

  初春的湖水很冰很涼,我以腦袋朝下的狼狽樣子栽向了湖中,但是我卻忍不住笑了。

  就在剛纔,我沒有撲進李慎的懷抱,而是往後仰倒進了湖裏。

  你看,只要我願意努力,即使我還是會和李慎在湖邊相遇,但是也能讓結局偏離一些。

  有了這個認知我感覺自己身體都輕鬆了一些。

  我知道下一秒會有人奮不顧身地跳進湖裏,也不知道這個傢伙躲在假山後面是不是牙齒都磨平了。

  「你不是不願見我,怎麼來了?」我懶懶地勾住他的脖頸,渾身溼漉漉的,明知故問。

  「我路過。」鄭乘月咬着牙,夾襖披風都被他手忙腳亂地裹在了我身上,身上只餘着一件灰色的單衣。

  我這次沒饒過他,笑着把腦袋埋在他微熱的胸口,「你騙人。」

  「我看你就是想我了。」

  他眼睫上還沾着水珠,垂着眼睛看我,眼裏是淡淡的自嘲。

  「想你了又如何,還不是眼睜睜看着你在這裏和這個姓李的私會。」

  我把腦袋往上擡了擡,擡眼瞪他,「什麼私會,我就是和他碰巧遇見了,清清白白手都沒有挨。」

  「他都給你係披風了。」

  「誒?你不是碰巧路過?」

  我促狹地看着他。

  他抿着嘴不說話了,腳步卻不停。

  「哎!今天我不想回霞雲宮了。」

  他皺着眉頭看我,顯然是生氣了。

  「胡鬧什麼?我送你回去換衣服。」

  我摸了摸我們兩個都溼透的一身,笑眯眯地開口。

  「我今天啊,要去乘月的西廂。」

  「我要你幫我換。」

  我一雙眼睛狐狸似的瞧着他,手一扯,大半的溼衣服就褪了下來,露出大片肌膚。

  他的臉刷地扭了過去,就連脖頸都攀上了一片緋紅。

  「天冷,你別鬧,快把衣服換上。」

  我聞了聞放在牀邊的兩套他的衣服,是淡淡的檀香,許是丫頭薰過的,好聞的緊。

  我一下滾進他的被子裏,伸出腦袋看他,「你真不幫我換?」

  他頭都沒回,微紅的耳朵動了動。

  「男女授受不親,你們大宋不是最講究禮節了嗎。」

  我一下笑出聲來,撐着下巴靠在枕頭上。

  「我不一樣!既然你不幫我換,那你給自己換吧!就在這換,我要看。」

  他猶豫了一會,然後伸手在牀上撈起一套衣服。

  「你真要看?」

  我小雞啄米般的點頭,「要看要看。」

  他頓了頓,然後修長的手指開始解衣服,露出了潔白的鎖骨,然後是精瘦的後背。

  就當我想着要不要拿個紙巾的時候,他突然身子一僵,然後刷的又把衣服穿上了,一路狗攆了似的跑出去了。

  ……

  跑什麼?

  哦!

  我恍然大悟,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原來是害羞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我在被窩裏睡得身子暖烘烘的,頭髮也被爐火烤的半乾。

  有人開門進來了。

  我縮了縮脖子,把自己捲成一隻花捲,只露出一雙眼睛盯着門口。

  「鄭乘月,我冷。」

  門口的人邁着步子走進來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左邊放着一碗薑湯,右邊放着個手爐。

  「我不喝薑湯,把這個拿開。」

  我皺着眉頭,把僅剩的一雙眼睛也埋進了被窩裏。

  外邊的人嘆了一口氣,「那我方纔向丫頭要了一個手爐,給你暖暖手行吧。」

  我又把頭伸了出來。

  鄭乘月換了一套黑色的常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狐裘,頭髮披散着,氣質竟是少見的柔和。

  「那你把手爐放進被窩裏,外邊冷,我不想把手伸出來。」

  「你倒是會挑人伺候。」他嘴上不樂意,手卻誠實地拿着手爐往我被窩裏塞,然後觸碰到了一手光滑細膩的肌膚。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染上了一絲潮紅,立刻就要把手抽回,卻被我按住。

  「我冷。」

  我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他的手猶豫了一下,沒有抽走,但是眼角微紅,像是被人欺負的小獸,又像是欲擒故縱的小情兒。

  我把他往牀上一拉,他順從地縮進了被窩裏。身上的狐裘被他隨意扯下,只穿着一件單衣。

  「姐姐,孤男寡女,我們這樣不好。」

  我眼角一抽,你脫衣服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姐姐,你抓着我手了。」

  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這樣好嗎?這樣不好!

  我虎着臉看着他,手上的力度鬆了鬆。

  他有幾分難耐地舔了舔嘴脣,「姐姐,你好香。」

  好傢伙,又是扮豬喫老虎呢。

  我試圖掙扎,卻被他緊緊壓在了身下。他的鼻息吐在我的脖子上,引得我一陣戰慄。

  「乘月。」

  「嗯,姐姐,我在呢。」

  他的吻落在我的眉間脣瓣,在脖頸輕輕一吮,就印下一枚紅印。

  「姐姐,你爲什麼要喜歡別人呢。」

  他輕輕吻去我鼻尖的汗,「爲什麼啊姐姐,我的心好痛。」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姐姐,這裏好痛。」

  我咬着嘴脣,眼睛裏盛滿了悲涼。

  我又何嘗不是呢?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偷來的,我們明明相愛,我卻連一句我愛你都說不出口。

  「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我張張嘴,想努力說出那兩個字。

  「不……喜歡。」

  我的聲音沙啞又艱澀,像是乍然開口的啞巴,說出言不由衷的話。

  一種茫然的無助感擊中了我,我失力般陷進了柔軟的枕頭裏,然後捂住臉泣不成聲。

  「姐姐你怎麼哭了。」

  他拿來了我的手,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珠,「姐姐,告訴我,你爲什麼哭了。」

  我還沒能止住抽泣,擡眸就見他一雙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瞳孔黑漆漆的,眼底有幾根血絲。

  他的眼神執拗,堅定,非要從我這裏看到答案。

  我突然心有所感,只覺喉頭一甜,腦子裏的弦好像「鋥」的斷了幾根。

  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輕鬆席捲了我,隨之而來還有一陣翻天覆地的劇痛。

  我顧不上心口的絞痛,伸手覆上他的臉,眼底是說不完的愛意。

  「那你記住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了。」

  我的僭越終於還是被察覺了。

  或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又或許是所謂的天道,它默認了我前幾次孩子般的玩鬧,但在我觸碰到底線的時候出手了。

  「你爲什麼這麼執迷不悟?」

  有人在我跟前說話,朦朦朧朧的,我咧咧嘴,「老不死的,你懂個屁啊!」

  「要是你見過林間最美的花和遠方最深的海,便不會再願意拘泥於這方狹小的天地了。」

  但我的意識卻開始毫無預兆地消散了。

  比之前更甚,我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玩偶,麻木,冰冷,被命運輕易操縱於股掌之間。

  我時常混沌時常清醒,大婚那日,我不知和鄭乘月說了什麼,他氣得衝出洞房。

  「姐姐,你真狠心。」

  他眼睛發紅,露出一絲絕望的笑。

  我在牀上坐了很久,他那張蒼白的臉在我眼前晃了千遍。

  我猛的驚醒,擡腿跑出了房門。鄭乘月站在不遠處背對着我,手裏拿着一把滴血的短劍,紅色的喜服上染着猩紅的血。

  腳邊躺着的,是當朝的皇帝,是我的父親。

  或許是良心發現?他在這種叛賊逼宮的時候竟然還想到了我。

  「原來他還不是最無情冷血的人。」

  鄭乘月的臉上被濺上了血,眼底帶着深深的嘲諷,冷冷地看着我。

  「乘月。」

  我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蒼白的臉蹭上了血。

  「對不起。」

  「你不必和我說對不起。」

  他的頭髮被風吹起,突然認命般的笑了一聲,「這是我自找的。」

  「不是……」

  我想解釋,但是心口卻又猛得一縮,一口鮮血吐在他的身上,雙腳無力地滑跪在地上。

  我氣息微弱,「乘月,我病了。」

  病入膏肓了。

  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但是我醒來的時候鄭乘月都在身邊陪着我。

  或許是撫摸我的頭髮,或許是親吻我的臉頰。

  「姐姐,過幾日有冬獵,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

  我擡眼看他,他如今越發瘦了,眼底的陰霾也越來越深,像是一把拉到底的弓箭。

  宮裏的人都說我被冷宮裏的怨鬼魘了,而我的精神確實也一天不如一天。我常常陷入沉睡,醒來時依稀能聽到今天皇上又殺了哪個驅鬼的道士,又請了哪裏的郎中。

  再醒來時,我已經爲了救李慎而重傷在牀。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皮重得擡不起來,身體也沒有一絲力氣。

  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啊。

  臉上突然落下了不知是誰的兩滴淚,滑進了我的嘴裏。

  鹹鹹的,苦苦的。

  「姐姐,你醒來吧。」

  「我再也不會勉強你愛我了。」

  但我並沒能醒來,又或者說,我永遠的醒來了。

  我重生到了我們洞房那天。

  而且我自由了。

  我可以不受這個世界規則的約束,去愛我愛的人。

  我規避一切能規避的,消滅一切能消滅的,我以爲我能改變我們兩個的結局,但我不曾想過,如今在牀上躺着的人,卻變成了他。

  世間多有變數,我早該想到的。

  我輕輕撫摸着他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傻瓜。」

  相愛太苦太難,但我相信,他也和我一樣,不會後悔。

  我低頭在他眉間珍重地印下一個吻,「我不會讓你死的。」

  「報!」

  「皇后娘娘,我們在密道里找到了李學士。」

  「知道了。」

  我揮了揮手,回頭對秦玉環微微一笑,「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秦玉環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淚斷線般砸在臉上,「一定要這麼做嗎?」

  我不再看她,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她突然開口,「青雲,我雖怨你妒你,卻從沒想過要害你性命。」

  我的腳步頓了頓,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的腦子還沒那麼聰明。」

  秦玉環:?

  李慎現在有些狼狽。

  他被禁衛軍押着跪在地上,白色的單衣上滲出血色,他臉色蒼白,頭髮也雜亂地披着,眼睛確實少見的平和。

  「你來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嗯,來取你狗命。」

  我臉上帶着笑容,像是和老朋友敘舊一般。

  他臉色不變,「殺了我,違抗天命,你也會消亡。」

  我無所謂地坐在軟椅上,釋然地笑,「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毛毛雨啦。」

  只要李慎死了,那鄭乘月就能變成新的男主,他就能完完整整地活過來。

  而要殺這個世界的男主,只有和他同氣連枝的女主,我宋青雲才能做到。

  「如果我能和你一樣勇敢,那現在跪在這裏的,是不是就是你了?」

  李慎擡頭看我,眼底是淡淡的殺意。

  我皮笑肉不笑,「你都找人殺我了,這還不夠勇敢啊?」

  「你猜到了?」他語氣裏有一分驚訝,旋即讚許地點點頭,「你確實很聰明。」

  「還有什麼想說的?」

  我站起來睨着他,從袖口裏拿出那把短劍。

  「這把短劍我最喜歡了,真是便宜你了。」

  他的目光頓了頓,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我臨死前還想見她一面。」

  我撇撇嘴,「我隨便說說的你還當真了,別墨跡快點受死吧。」

  李慎:?

  那把短劍從身體裏穿心而過,他跪倒在地上,嘔出了一口鮮血。

  「都沒有……準備時間嗎?」

  我同樣癱在椅子上,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哈……反正……我準備好了。」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怎麼了!」

  「來人啊!宣太醫!」

  我喘着氣,感覺生命不斷從我身上流失,心裏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我咬着牙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話。

  「鄭乘月醒來告訴他。」

  「要是他把我忘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宋青雲已經走了三年。

  我醒來了,但是卻好像從來沒有活過來。

  她喜歡盪鞦韆,我在宮裏親手做了幾個,鋪上軟墊,她一定會喜歡。

  等她回來的時候,院子裏的海棠也該開了。她最喜歡海棠,要是見了,一定又要鬧着做花蜜。

  那牀金絲紅菱繡花還好好的收着,她平日裏最喜歡裹着它在榻上喫東西。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她的房間裏卻似乎還留着她淡淡的髮香。

  小太監給我帶話說,要是我把她忘了,她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我倒是想狠心把她忘了,讓她變成惡鬼,恨我怨我,與我生死糾纏,也好過只餘我一個人。

  我常常想,若是做了鬼,能不能再遇到她,又會不會記得她?

  昨夜做夢,她坐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地喫棗泥山藥糕,見我來了,笑意盈盈地說,「乘月快來,今天小廚房做了新糕點。」

  這樣的夢我做了不下千遍。

  她像是永遠離開了,又像是從沒走過。

  如果說,忽冷忽熱是她的手段,滿目的深情是她的僞裝,那這次,又是什麼。

  是愛嗎,姐姐。

  我伸出手去觸碰眼前那個人影,卻只抓到了一縷虛無。

  「姐姐,爲何每日入我夢來。」

  我又重生了,重生在椒房殿裏的一個小宮女身上。

  上一世我果然猜得沒錯。

  只要鄭乘月沒有忘了我,也沒有愛上其他人,那這個世界就永遠少一個女主角。

  這可是言情小說,男主誰都不愛,那可不行。

  那我只好勉爲其難地做白月光文學裏面的女主角了。

  重生之我是反派白月光。

  好像還不錯。

  穿過來的時候我正老老實實守在椒房殿外,看着鄭乘月躺在原本應該是我躺着的兩百萬平方米的大牀上。

  想進去,但不敢。

  禁衛軍凶神惡煞地攔在門口,我就算心裏急得抓耳撓腮,也只能再外面侯着。

  殿內像是打翻了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響聲。

  「姐姐。」

  少年的聲音帶着一絲哭腔。

  我的心漏掉幾拍。

  又過了半晌,有人走出來了。

  他瘦了太多。

  黑金的龍袍穿在他身上顯得寬大許多,皮膚有幾分病態的蒼白,眼底兩抹烏青,顯得整個人形銷骨立。

  「鄭乘月!」

  他身子一僵,猛得回過頭看我。

  我眼裏含淚,插着腰罵他。

  「你剛剛是不是打碎了我舅舅給我求的玉淨瓶!我都聽到了!」

  「你得賠,把你這一輩子,都賠給我。」

  少年的聲音哽咽。

  「好,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我都賠給你。」

  番外

  自我重生,又已經過了三年。

  不得不說我身邊的人接受能力真的強大,饒是我已經換了張臉,換了個人,但是我癱在牀上像一條沒有骨頭的鹹魚時,連照顧我的小宮女都篤定我就是皇后娘娘沒跑了。

  或許他們也搞不明白,但是當今皇上認定了的,他們哪敢說不是呢。

  但是鄭乘月對於我的重生卻也從不過問,除了比較粘人每日都要把我放進包包帶在身上以外,與之前都無異。

  他不問我也不好解釋,況且這玩意確實不好怎麼說。

  總不能說我們其實都是紙片人吧?這聽起來太嚇人了。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三年,但是一件事情卻打破了我們的寧靜。

  那就是,沒有子嗣。

  作爲老鄭家唯一的兒媳婦,三年來我和鄭乘月朝夕相處卻無所出。

  這件事可把我們倆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給急壞了。

  什麼送子湯,暖宮丸,廟裏求的送子觀音的符水,七七八八都往宮裏送。

  「姐姐今日喝的什麼?怎麼皺着眉頭?」

  「是大舅母去送子娘娘廟裏求來的符水,」我捏着鼻子看着面前這碗黑乎乎的符水,癟了癟嘴。

  鄭乘月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一下把符水拂到了地上。

  「誰讓你們拿來的,拿走!全部拿走!」

  他的眼睛陰沉得嚇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敢往這裏送,以後再讓朕看到,別怪朕不認他!」

  我被他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個東西會給他這麼大的刺激,忙把他拉進懷裏。

  「怎麼氣成這樣?」

  我捋了捋他額前的頭髮,「以後這些東西誰再送來,我第一個把他打出去!」

  「姐姐。」

  鄭乘月今年已經二十又三,撒起嬌來卻還是一把好手。

  他擡起頭來吻了吻我的耳垂,把臉埋進我的脖頸,「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我疼惜地看着他,「不會,不會再離開了。」

  「那你以後不能再喝那些了。」

  我失笑,「你以爲我是什麼,亡魂還是妖怪?被符水一衝就現了原型?」

  他把我摟進懷裏,緊緊地擁住,「你什麼都不是,你只是宋青雲,是我的愛人。」

  「不過其實你要這麼想也不是可以。」我輕輕環住他的腰。

  「我確實只剩下魂魄,但卻不是那些怪力亂神能趕走的。」

  「唯一能讓我走的,是你不再愛我。」我湊到他的耳邊,「你會讓姐姐走嗎?」

  「不會的,姐姐,信我。」他的吻疼惜地落在我的脣瓣,「乘月此生都不會負你。」

  「那,明日爹讓我們去的五昭寺,你會同我一起去吧?」

  「姐姐。」他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一定要去嗎?」

  我左手輕輕勾住他的脖子,「我想替你生個孩子,你願是不願?」

  他發出一聲綿長的輕哼,聲音又欲又甜。

  「姐姐,憐我。」

  第二日我們便穿着便服出發去了五昭寺,把他爹高興地像一個三百斤的大胖子。

  我對於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指望,只是鄭乘月足足擔驚受怕了好幾年,我可捨不得讓他再擔心一輩子。

  可是一見到五昭寺的住持時,我還是沒忍住摔了一個屁股墩。

  「老東西,怎麼是你?」

  神棍npc和我大眼瞪小眼,「你又有什麼事找我?」

  好傢伙,他換了三個地方當住持,怎麼還是被她逮住了。

  「你們認識?」鄭乘月狐疑地看着我們。

  「這倒沒有,」我微微一笑,「只是住持面善,一見如故。」

  神棍但笑不語,心說都被你拿刀架脖子了可不得一見如故嗎。

  「皇……啊不……兩位施主來此可是爲了討一個結果?」

  「不必這麼認真,我們只是來隨便走走。」

  鄭乘月眼神冷冷的,看樣子對這種鬼神還是很介懷的。

  我忙出來打圓場,「聽說你們這前些年得了一件見不得的神器,也不知道今日能否一見?」

  神棍微微一笑,「當然可以,不過,兩千兩銀子。」

  我氣得跳起來,好你個老東西趁機報復敲竹槓是吧。

  鄭乘月卻突然感興趣了,「哦,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寶貝東西。」

  東西擡上來了,是一面鏡子。

  老神棍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這是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時餘下的補天石,前些日子娘娘託夢讓我在後山的大槐樹下把它挖出來的。」

  我和鄭乘月沉默了許久。

  「拉出去斬了吧。」

  老神棍一把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皇上饒命,老衲所言句句屬實啊,不信您可以一試。」

  「怎麼試?」

  「孕育生命講究心誠,只要夫妻二人心心相印,毫無隱瞞,就能通過這面神鏡的試煉,早日誕下子嗣。」

  「姐姐認爲怎麼樣?」

  我咬牙切齒,兩千兩黃金都出了,怎麼說也要試一試吧。

  「說來聽聽。」

  「只要在神鏡前念出這一生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侶的名字,沒有隱瞞,神鏡就會發出白光。要是兩人都通過了試煉,這個禮就成了。」

  我覺得這倒是有幾分有趣,探出了半個腦袋,「只要有過想法就要說出他的名字嗎?」

  「正是。」

  這倒是有幾分修羅場。

  「朕先來。」

  我在旁邊激動地搓搓手,不,這不是修羅場,這是告白現場。

  鄭乘月站在鏡子前,鏡中印出一張白玉般的臉。

  「宋青雲」

  我半眯着眼睛就怕鏡子發出的光亮瞎我的狗眼,但是等了半天也無事發生。

  鄭乘月微微一愣,我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地說,「鄭乘月,你還有幾個好姐姐?」

  「姐姐,你聽我解釋。」

  他緊張地額頭沁出了冷汗,伸出手就要拉我,卻被我甩開。

  我露出善解人意(不是)的微笑,「乘月,你最好還是在鏡子前好好回憶一下,還有沒有什麼……」

  「鶯、鶯、燕、燕。」

  鄭乘月有些茫然地站在鏡子前,過了良久,他抿了抿嘴,試探性地喊出一個名字。

  「追風?」

  一道白光刷的一下照亮了整個房間,老神棍擦了擦額前的冷汗,終於舒了一口氣。

  「所以,爲什麼是一匹馬?」

  我的小腦袋有很多問號。

  「沒遇着姐姐之前,我確實只想和追風在沙場征戰一輩子。」

  哦。

  那追風對不住了,是我把你三了。

  輪到我了。

  我剛站到鏡子前面,鄭乘月就有些緊張地拉住了我的手。

  「姐姐。」

  我回握他的手,粲然一笑,「你怕什麼,膽小鬼。」

  我知道,他怕得太多了。

  他怕我離開,也怕我說出來的名字不是他。

  「鄭乘月。」

  一道白光一下印在了我的臉上,我笑着轉頭去看他。

  他眼角潮紅,看向我的眼神太熱烈,看得我眼睛發酸。

  「姐姐。」

  他的聲音酸酸的,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我踮起腳親親他的嘴角,「早就說過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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