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做太子妃可好
剛來暗閣那年,我還不到十歲。
那時候冬天鬧饑荒,齊哥兒跟我們說要想不被餓死,就得去官兵賑災發糧食的小碼頭等着纔行。
齊哥兒是我們孤兒中的頭兒,他個頭高,人又機靈,跟着他出門乞討,保準餓不着。
所以齊哥兒做什麼,我們都願意跟在他屁股後頭,直到他後來把我們幾個賣給了官兵,也沒人埋怨他。
「小晚,齊哥兒保準是餓的不行了,纔會這麼做。再說我們去了暗閣也不一定是壞事,聽說裏面有住的地方還發喫的東西。」小石頭見我不高興,趕忙安慰着我。
小石頭生來就是個瘸子,平常一瘸一拐跟在齊哥兒後頭要飯,齊哥兒心情好的時候會把他舉過頭頂,放在肩膀上。
他喜歡勾起手看着遠方,一邊笑一邊指路。在我的印象裏他老是一副笑着的樣子,直到後來推着屍體的木輪車從我旁邊路過,我才發現他也有不笑的時候。
他躺在車上一動不動,扭動的蟲爬滿了他的臉,他的表情好像是驚恐又好像是不可置信。
後來死的人多了,我才知道那個表情叫「死不瞑目」。
小石頭死的原因很簡單,入閣的時候他被人發現了是個瘸子,於是官兵們多給了他幾個包子,讓他先去後院找大夫治病,病治好了再回來同我們一起集訓。
臨分開的時候,他咬了一口肉包子,眼淚汪汪地對我說:「小晚,等我治好了腿,我再來找你,我們終於過上好日子了。」
我看到他的屍體以後,忽然就明白過來,這裏沒有什麼好日子,這裏只有死亡。
暗閣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組織,專門爲朝廷培養殺手,而進來的這些孩子,就是他們的培養目標。
恐懼,壓抑,絕望,窒息,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但心裏更多的卻是對於這些人的恨,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他們卻還不放過我們。
每年暗閣都會進行一次遴選,幾個人會被隨機的分爲一組,而每一組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每次遴選的時候,同伴們都會對着我露出懼怕的目光。
人人都說誰跟我分到一組,就是抽中了死籤。
這次遴選,每個人之間都似乎有了一種默契。他們知道只有先殺了我,纔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我閉着眼睛躺在血泊裏,全身的傷口在劇烈地疼痛着。
周圍的腳步聲很輕,沒有人敢上前給我補上最後一刀。
「怕什麼啊,她都這樣了,難不成還能站起來殺人?」一個夥伴極力慫恿着旁邊的人。
「既然如此,那你去啊!」旁邊的人腳上動了一小步,卻還是離我有一段距離。
「去就去!你從左邊上,我從右邊上。」他小聲吩咐了一句,兩人便一左一右朝着我走了過來。
我心裏數着他們的步數,整個人在做着最後的掙扎。
風在我耳邊略過,左邊的人拿着匕首直直地捅了下來,就在他下手的一瞬間,我本能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握住了他的刀刃。
他似乎沒想到我還有力氣,他用力地想將匕首拔出來,卻怎麼也拔不動。
右邊的人看着我嚇得吞了口唾沫,他手忙腳亂地掐住我的脖子,想一把將我掐死。
我用力將匕首用力向右一拉,捅進了他的心臟。
還未等左邊的人反應過來,我將匕首拔了出來,一刀抹了他的喉嚨。
他睜大眼睛看着我,喉嚨裏噴出來的血,濺了我一臉。
我平靜地躺在地上擦了擦臉上的血,牢籠的周圍沒有一點聲響,我知道我又贏了。
受傷昏睡的時候,我一直在做夢,夢裏我夢見了阿豆還有懷安,他們是我在暗閣中唯一的朋友。
阿豆和我一樣,是暗閣裏爲數不多能夠活下來的女刺客。
她習武極有天賦,聽說她爹以前是個將軍,教了她不少基本功,可是後來被人誣陷造反,誅了九族,全族只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好幾次麟選都是她替我琢磨對手的缺點,然後教我怎麼去攻破這些招勢。
可惜她性子貪玩,爲人並不穩重,即使進了這暗閣,她也老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她知道這暗閣後院有個廢棄了的鞦韆,每次麟選活下來以後,她都會帶着我來這個蕩一會鞦韆。
在夢裏她赤着腳站在鞦韆上漾起了她的小梨渦:「小晚,你知道嗎,只有在盪鞦韆的時候,我才感覺我還活着。」
我剛想去搖她的鞦韆,懷安就走進了院子裏。
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在這院子裏,我從來沒見過像懷安這麼美的少年。
我當時正替阿豆在把風,他進門的腳步驚到了我。我剛準備抽劍,就被他握住了手,他用力一推,我的劍就悶聲折斷在了劍鞘裏。
「麟選已經結束了,我們沒必要在這裏自相殘殺。我叫小晚,你叫什麼名字?」我擡頭望着他,想來估計又是哪個落魄子弟倒黴進了這裏,暗閣裏每年都會進新人,像他這樣衣着華貴的孩子也不在少數。
「奕懷安。」他不冷不熱地回着我的話。
我將他拉到了角落裏,偷偷地說道:「奕懷安,我的朋友在裏面盪鞦韆,能不能不要去打擾她。」
他似乎忽然來了一絲興致:「阿豆在這裏還有朋友?」
我朝着他點了點頭,發現他眼神中多了些許欣喜。
後來我才知道他也是阿豆的好朋友,他的武功比我高很多,識的字也比我多。
他和阿豆經常一起說悄悄話,說到興頭上的時候,兩個人會一起笑的前仰後合。
阿豆偶爾會教我念些詩,我學着阿豆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時候,懷安會看着我笑,而且臉還會紅。
在夢裏的時候,他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
他和我們的身份不一樣,他不是暗閣的刺客,他只是官差的孩子。
我希望等我有一天憑本事走出了暗閣,不再成爲殺人的工具的時候。
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就算看着他娶妻生子了,我心裏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可惜夢終究是夢,當我將頭埋進了他懷裏,說起進入暗閣中的種種辛苦的時候,我被身上的傷疼醒了。
阿豆拿酒澆着我的傷口,她見我醒了,將手裏的毛巾扔進了銅盆裏。
「你還要不要命了,爲什麼要替我殺人?」
「我怕你出意外,就想做點什麼。」我起身看了看她的腿。
不知道爲什麼,從幾個月前開始她的腿就開始潰爛,最近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還剩最後一次麟選,我不想她出事情,就提前將她的對手全殺了。
可惜幫她殺完人,就立刻輪到了我去參加麟選,我耗費的力氣又多,最終力竭癱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也許老天也想讓我出去看一看天光。
「懷安聽說你受傷了,特意來看你。」阿豆將銅盆端起來,轉身皺着眉頭看着我:「我聽見你夢裏還在喊他的名字,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爲什麼?」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懷安和我纔是天生一對,你沒怎麼讀過書,出生又低賤,你怎麼配的上他?」阿豆說完就走了,根本就不在乎我有什麼反應。
「阿豆……」我看着她的背影,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阿豆平日裏不會這樣說話,自從她病了以後,脾氣也變得時好時壞了。
懷安進來的時候,我低着頭,不敢看他。
「小晚,你怎麼傷的這麼重。」他坐在我旁邊查看着我的傷口,神色裏微微有些擔憂。
我咬着嘴脣沒有說話,明明認識他好多年了,每次見他卻還是不敢過於親近。
「這點小傷沒什麼。」我拿着被子蓋住了身上的傷口。
他看着我嚴肅道:「是不是命都沒了,纔是大事?」
我忽然變得有些窘迫:「我……我這種身份……和你……不該接觸。」
我急得滿臉通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這種身份怎麼了?」他低下頭,忽然將我抱在了懷裏:「小晚,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懷安?」我擡頭看着他,整個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輕輕地在我額頭上落了一吻:「小晚,聽說你受傷以後,我一晚上沒睡。你早點完成暗閣的任務,早點贖身出來好不好?」
我笑着朝着他點了點頭,馬上我就要去執行任務了,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能自由了。
晚上我抱着劍睡覺的時候,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等我出了暗閣,我就可以每日都見懷安了。
「小晚。」阿豆一邊咳嗽一邊叫着我。
我轉過身替她蓋了被子,她卻拉着我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阿豆,你怎麼了?」我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知道爲什麼這麼燙。
「我想去盪鞦韆。」她軟綿無力地躺在牀上,腿上微微散發出了一股臭味。
我替她裹上了衣服,將她抱了起來:「不要去盪鞦韆了,我們去找懷安吧,我之前託他去找藥,現在說不定已經找到了。」
「你是嫌我死的還不夠快嗎?快帶我去盪鞦韆!」阿豆躺在我懷裏,雖然語氣還是很兇,可是臉色卻差到了極點。
我揹着她去了後院,將她放在了鞦韆上。
本來我想對阿豆說很多話,可惜話到嘴邊,我只是小聲地說了一句:「阿豆,你千萬不要有事。」
她虛弱地靠在鞦韆上看着我:「你的第一個任務是進宮吧?」
「是,閣主讓我冒充一個叫豆蔻的女子,這個女子和太子定了娃娃親,我的任務就是殺了太子。」我替她推了推鞦韆。
「這個任務本來該我去做。」她擡起眼皮看了看天,天上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黑暗。
「對不起,阿豆……」
「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阿豆厭煩地看了我一眼,她拿着刀將糜爛腿裏的腐肉挑了出來,從肉裏面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枚玉扳指。
「等你進了宮以後,把這個扳指交給皇后。不要執行任務了,好好當你的太子妃吧。懷安答應我會接我出去,我跟他兩個人會找個好地方過日子。」
「可是懷安前幾日跟我說,他喜歡我。」我將玉扳指握在手心裏,心情有些複雜。
阿豆神色冰冷地看着我:「他隨便說一句話安慰你,你就信了。再說你難道想和我搶喜歡的人嗎?」
我拿着扳指用力地握在了手心裏:「阿豆,我……希望你和懷安幸福。」
「小晚,出去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她拍了拍我的手,我感覺她的手好涼好涼。
出任務的前幾晚,我被閣主安排住在了驛站,過不了多久宮裏的人會來接我,所以我不能再住暗閣了。
任務紙上寫着我冒充的人叫豆蔻,她的父親是驃騎大將軍,因爲造反被誅了九族。
當年只有豆蔻一個人逃了出去,所以大家一直在找她。
豆蔻從小就和熙貴妃的孩子訂了姻親,後來熙貴妃當了皇后,她的兒子當了太子。熙貴妃替將軍全家平反昭雪,她一直希望能夠履行當年聯姻的諾言。
爲什麼豆蔻的經歷和阿豆這麼像,爲什麼她說這個任務本來應該屬於她?
我捂着傷口將偷偷買的草藥放進了胸口,說不定豆蔻就是阿豆,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等到了夜裏,我甩掉驛站外面的眼線,偷偷回了暗閣,卻根本找不到豆蔻,難道她已經被懷安接出去了。
正當我懷疑的時候,我看見懷安帶着幾個人走進了暗牢。
趁着關門的間隙,我跟了進去。我迷暈了一個守衛,換上了他的衣服。暗牢裏面兇險萬分,如果這些人對懷安不利,我還能夠幫他。
「人怎麼樣了?」懷安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回稟閣主,她死都不說玉扳指在哪裏。我們之前給她喂的毒已經開始發作了,她的雙腿潰爛到發臭,屬下就將她的腿給砍了。」
「繼續折磨她,折磨到她說爲止。」懷安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冷冽。
我感覺心忽然被揪了起來,爲什麼他們叫懷安少閣主。
我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探出頭看了看裏面的情況。
我看見阿豆的雙手被高高提起綁在了一起,整個人被吊了水牢的上方,她懸空的身體下面根本就沒有腿,她的雙腿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給斬斷了。
懷安又吩咐了幾句話,就帶着人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不一會他忽然停了下來,一步一步回身走到了我旁邊,他厲聲看着我說道:「擡起頭來!」
他見我沒有反應,用手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被迫地擡起了頭。
在看到我的樣子以後,他的神色顯得有些錯愕:「小晚,怎麼是你?」
「懷安,你是閣主嗎?」我眼睛發紅地望着他。
他慢慢地鬆開手:「你現在已經知道了。」
阿豆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整個人斷斷續續地說着:「奕懷安,你不要動她……我會替你找到玉扳指……」
「阿豆,我給你帶了藥回來,我想治好你的腿。」我哭着看着她,可是爲什麼一切都是徒勞,爲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誰……誰要你的破藥!你回來幹什麼,回來看我笑話嗎?」她一邊哭一邊罵着我。
「懷安……求你放了她。」我跪下來求着他。
他見我仍是叫他懷安,神色微微有些緩和。
他伸手將我抱在了懷裏:「小晚,你不要害怕,你和她不同。她從小時候就開始騙我,說要幫我把玉扳指找回來,後來我才知道這東西一直被她藏起來了。我是假裝接近她,卻是真心對待你。」
「懷安……求你放了她……」我埋在他懷裏,腦袋裏一片空白,只會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只要你乖乖聽話,我肯定放了她。」他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他將我抱了起來,把我帶回了奕王府的寢殿,我才知道他不僅是暗閣閣主,他也是皇帝的第三個皇子,奕王奕懷安。
「小晚。」他一邊喊着我的名字,一邊褪着我的衣服。
我將眼淚憋在了眼眶裏,等我被他全身上下搜了個遍,他確定我身上沒有玉扳指以後,才收了手。
我咬住嘴脣沒有說話,想起身卻被他按在了原地。
「小晚,你怎麼不開心的樣子?」他摸了摸我的臉。
我看着他,覺得越加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我壓制住了心裏那一點可悲的想法,這個冷酷的牢籠就是他一手炮製出來的東西,他的心裏怎麼會有喜歡這種虛無的東西呢。
他低下頭,吻了吻我的脣:「小晚,不管我的身份是什麼,我對你的心沒有變過。」
我往後縮了縮,他卻忽然捏住了我的下巴:「不要敬酒不喫喫罰酒,好好做任務,以前我對你說的話都算數。」
「我會幫你完成任務,但是求你放了阿豆。」我小聲地求着他。
他將我壓在了身下,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等我入宮的時候,奕懷安派人把我打扮地異常隆重,長長的禮服後襬,花了足足兩個人才勉強託了起來。
皇后看見我的裝束以後,一直和身邊的太子討論着我。
太子對着我和煦地笑了笑,他和奕懷安不同,他俊美的五官上有種英銳之氣。
「蔻兒,你受苦了。」皇后被人扶着慢慢走到了我身邊。
「蔻兒不辛苦。」我朝着她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惹的四周的宮女一陣訕笑。
太子過來扶起了我,握住了我的手:「以後她就是東宮的太子妃,日後誰若是敢笑她,本宮就讓誰人頭落地!」
一旁的宮女立刻收起了笑容,不敢再笑了。
大婚當夜,我坐在牀上靜候時機,只有殺了太子,我才救出阿豆。
忽然一個太監溜了進來,他在我旁邊跪着說道:「其實第一次見娘娘您,我就覺得您長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娘娘您認識小晚嗎?」我抽出匕首放在了太監的脖子上,就算我活不了命了,他也別想從我手裏活着走出去。
「小晚,別動手,我是齊哥兒。」他舉起雙手,示弱地說道。
沒有想象中血濺到臉上的感覺,我的手不聽使喚地留在了原地。
「齊哥兒?」我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懷疑地望着他。
「當初我走投無路,只能靠着賣你們的錢回京都找嬸嬸,可惜等我找到的時候,嬸嬸已經死了,爲了活命,我就進宮當了太監,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賣了你們。」他跪在地上朝我磕了幾個頭。
他見我仍是不相信的樣子,有些激動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小晚,我記得你脖子下方有一顆紅色的小痣,這個應該沒人知道吧。」
我放下匕首,擡手打了他一巴掌:「齊哥兒,這一巴掌我是替小石頭打的,如果不是你把他賣了,他就不會死。」
他捂着臉哭了起來:「當初是我錯了,我老是在夜裏夢見你們……夢見你們哭着跟我說好餓好冷。」
「齊哥兒,你離我遠一點,我不是什麼好人。」我拿着匕首看着他,不想再把他牽扯進來。
「小晚,我知道你想做什麼,若是待會脫不了身,你就推到我身上就好。」齊哥兒流着淚望着我。
我蹲下來握住了他的手:「齊哥兒,你要好好活下去。」
齊哥兒走後不久,太子就進來了,他幫我摘掉頭上的鳳冠,讓我的青絲散落了下來。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袖子裏的匕首已經滑到了袖口。
他卻有些高興地拿出手裏的絲帶,替我在後面束了一個好看的結:「阿豆,你小時候就說想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坐在月光下盪鞦韆,今個兒我就替你實現願望。」
「你叫我什麼?」我扭頭看着他,眼睛卻紅了。
「阿豆呀,你怎麼連自己的小名都忘了。」他握住了我的手:「阿豆妹妹,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害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我看着他說不出來話來,只會無聲的流淚。
原來阿豆把本該屬於她的一切都送給了我。
太子用手抹了抹我眼邊的眼淚,隨後在我身前蹲了下來:「快上來,雲軒哥哥揹你去盪鞦韆。」
我用雙手環住他,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現在就可以動手,但是我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我坐在後花園的鞦韆上,看着流螢在月光下漫天起舞。
我閉上眼睛,卻看到了破舊鞦韆上面的阿豆,她蒼白的臉似乎在對着我笑。
太子有些高興地幫我搖着鞦韆:「阿豆,玩的開心嗎?」
「我不是阿豆。」
話音未落,他就將鞦韆停了下來。他有些戒備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我站起來看着他:「我叫小晚,我的任務是受她的囑託把玉扳指交給你們,玉扳指被我放在了驛站房梁頂上的夾板裏面。」
太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所以你一直在冒充她?」
「是,真正的阿豆被關在水牢裏。」
話音剛落,一隻冷箭就射向了太子。
暗閣的刺殺從來都不會只有一個計劃,我若是沒有動手,其他人也會補上。
我將太子壓在了身上,替他擋了一箭。血從我肩膀上流了出來,滴到了他的臉上。
「你中箭了!」他有些擔憂地抱住了我,隨後喊道:「快來人,有刺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太子睡在牀上穿着單衣抱着我,我躺在他懷裏覺得肩膀有些疼。
他強制地按住了我:「別亂動,剛剛宮女才替你上完藥。你現在呆在我的寢殿裏最安全,所以只能委屈你和我睡一張牀了。」
「好。」我以前只會抱着劍睡覺,沒想到有一天還會被人抱着睡覺。
我有些不習慣地縮成了一團,儘量不要打擾到他。
「我看你背後有很多傷痕,現在還疼嗎?」太子有些關心地問着我。
「沒事,我這種人不過是一條賤命。」我說完了以後,他沉默了半響沒有說話。
我轉過身看他,才發現他臉上柔和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模樣:「不要妄自菲薄,從今以後,我來幫你護着你這條命。」
我看着他,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將手枕在了我的頸下:「你好好休息,這裏很安全。」
「你以後當皇帝了,能不能讓這天下不要再有無家可歸的人了……」我越說越困,最後竟然在他的懷裏睡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太子探了探我的額頭:「還怕你會燒起來,幸好沒有事情。」
我有些臉紅地看着他,原來他守了我一夜。
「既然你當了我的太子妃,我就不會讓你受委屈。即使以後救出了阿豆,我也願意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用手將我臉龐的碎髮別在了耳朵後面。
我心緒複雜地看着他,並沒有回答他的話。
等我洗漱好,宮女們就拉着我去皇后宮裏給她請安去了。
皇后等我進殿以後,屏退了衆人。
皇后拉着我的手說了好久的話,臨行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太子小時候和你兄妹相稱,本宮還擔心他對你不上心。昨夜你受傷了,他還進了你的房,看來是開竅了。」
我有些臉紅地望着她,她一定是誤會了。
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殿,他看我神色有些窘迫,立刻替我解圍道:「母妃,昨夜她已經被兒臣折騰的夠累了,今個兒您就讓她早些回去吧。」
「好。」皇后慈愛地看着他,命我們退下了。
太子牽着我的手,有些羞澀地說道:「剛剛都是我亂說的話,你不要介意。」
「嗯。」我感覺臉莫名有些熱。
「小晚,過幾日母妃壽宴的時候,很多人都會進宮賀壽,奕懷安也會來,到時候我打算揭穿他刺殺的真相,然後將他收監。」太子將手放在了我肩膀上:「我們一定能救出阿豆。」
我朝着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壽宴那日,皇上病重,並沒出席位。
奕懷安穿着一身月牙色的長袍,無數閨閣女子都聚集在一旁討論着他。
奕懷安沒有理會身邊的鶯鶯燕燕,而是朝着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我皺着眉頭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被太子扶住了。
他看着太子,揚着嘴角慢慢道:「太子還是小心身邊人比較好。」
太子看着他冷笑道:「不勞三弟費心了。」
晚宴上我照着太子教我的詞,如數說出了奕懷安建立暗閣,刺殺朝廷命官的罪證。
奕懷安一邊喝酒一邊聽我說話,聽到精彩的地方,還略微贊同地點了點頭。
等我說完以後,奕懷安對着我拍了拍手:「不愧是暗閣的刺客,你知道本王在查暗閣,於是就想法設法栽贓嫁禍給本王,真是高明啊!」
在場的達官貴人,臉色齊齊都變了。
忽然有幾個侍衛推着一個木質輪椅上前,等到侍衛把絨布掀開,周圍不少人都捂着帕子吐了起來。
我看見阿豆坐在上面,她的眼睛瞎了,舌頭也被人割了。
「這個人才是真的阿豆,而你們眼前的這個是暗閣刺客。她砍去了阿豆的雙腳,頂替了她的身份,進入了東宮,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替太子擋箭來獲取信任。」他小酌了一口酒,神色裏帶着幾分薄涼。
「我沒有!」我還沒來得及靠近阿豆,四周的侍衛就紛紛抽出了劍。
「那我問你,輪椅上面的人是不是阿豆?」奕懷安拿着劍放在了阿豆的脖子上威脅着我。
皇后神情凝重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答案。太子也有些在乎地看着輪椅上面的人。
我看見阿豆脖子上的血,低着頭跪在了地上:「她是阿豆,我是假冒的人。」
奕懷安神色冷淡地看着我:「還請皇后娘娘開恩,讓我把這個刺客帶回去嚴刑拷打逼問出幕後黑手。」
「母后,兒臣覺得這事情肯定有隱情,還是不要這麼快做決定。」太子神色擔憂地跪在地上替我求情道。
皇后有些頭疼地擺了擺手,最終還是讓奕懷安的人將我帶了下去。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四肢和脖子都鎖了鐵鏈,我被泡在水牢裏,連挪動都很困難。
「知錯了嗎?」奕懷安坐在牢房外看着我:「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過的比阿豆更痛苦。」
我微微一動,整個鐵鏈被扯得叮叮作響。
「你若是殺了太子,不就什麼事情都沒了。」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恨意。
我感覺身上的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太子是好人,他答應我會去救助孤兒。」
奕懷安憤怒地看着我:「好人?他母妃殺了我孃親,他搶了本該屬於我的太子之位,你說他是好人?」
他揮了揮手,一旁的侍衛將水蛇倒進了水牢裏。
「懷安,不要!」我有些恐懼地看着水裏的水蛇。
水蛇朝着我吐着信子,我身上的血水不斷地散發着血腥味,讓身邊的蛇都聚集成了一團。
「小晚,我其實不想這麼對你,但是你真的不該瞞着我。」他站起來看着我:「阿豆已經跟我說了,她將玉扳指交給了你。這個玉扳指就是兵符,這隻軍隊是驃騎大將軍留下來的祕密軍隊。你最好告訴我你把扳指藏在哪裏了?」
我咬着牙,沒有說話。既然答應了阿豆保護扳指的安全,我就不會食言。
奕懷安將手握成了一團:「小晚,你太讓我失望了。」
半夜的時候,我在水牢裏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軟綿無力的厲害。
半睡半醒之間,有人將我撈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摸了摸我的額頭:「小晚,你發燒了。」
「蛇,有蛇!」我抓住他的袖子,害怕地喊了起來。
「閣主,趁她意識不清,給她服用致幻劑,效果會很好。」一旁的侍衛端着一瓶小藥丸建議道。
「她醒了以後會不會像阿豆一樣,疼的滿地打滾?」奕懷安有些猶豫地看着他。
「王爺現在可不是心軟的時候,萬一她受不了萬蟻噬心之痛,把她的手腳砍了不就好了。」一旁的侍衛平靜地說道。
奕懷安拿出藥丸,思慮了半天,還是將我的嘴摳開,讓我嚥了下去。
我看着他的臉,好像出現了幻覺,他好像變成了小時候那個初見的少年,一直明媚地朝着我笑。
「告訴我,玉扳指在哪?」他抱着我柔聲問着我。
「在……驛站的房樑上面。」我傻笑着看着他。
他朝着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人就走了。
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眸子有些暗淡地看着我:「你還喜歡我嗎?」
「懷安……懷安……」我迷迷糊糊的說着胡話。
他抱住了我,貪婪地吻着我的頸間:「既然喜歡我,爲什麼要背叛我?」
我一直喚着他的名字:「懷安,到處都是蛇,快來救我。」
他聽到我喚他以後,輕柔地拍着我的背:「小晚,我不想傷害你。等我找到了玉扳指,統領了西北大軍。我就把皇后太子全殺了,我把你帶進宮裏,給你修一個大宮殿,每天陪着你好不好。」
我抱着他呢喃着:「有蛇……好多蛇!」
他心疼地抱着我:「那些都是沒有毒的蛇,以後我再也不拿蛇嚇唬你了。」
「懷安……我覺得好累啊……等我出了暗閣,你會娶我嗎……」我抱着他,昏昏沉沉地說着夢話。
「會啊。」他摸了摸我的頭,嘴裏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不知道迷迷糊糊過了幾日,我終於徹底醒了過來。
我感覺心臟似乎被什麼給撕咬着,疼的我根本起不了身。
齊哥兒看我醒了,趕忙過來扶住了我:「小晚,還有力氣嗎,我們趁亂逃出去。」
「你怎麼在這裏,這裏太危險了。」我虛弱地看着他。
「沒事,現在奕王府已經亂成一團了,他們都以爲我是府裏面的太監。」他扶起我,想把我帶出去。
可是才走了幾步,我就疼地摔在了地上:「齊哥兒,我身上沒力氣,全身都疼。」
齊哥兒擦了擦我頭上的汗:「那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已經給太子傳信號了。」
他扶着我躲進了櫃子裏:「小晚,奕王的侍衛已經被太子抓住了,對一切都供認不諱了。奕王爲了搶玉扳指,帶着暗閣的人直接去了東宮。可是他不知道,太子早就在東宮埋伏好了。」
我一邊咬着牙,一邊聽他說話。聽到後面,我幾乎快疼的快失去了意識,我躺在齊哥兒懷裏求着他:「齊哥兒,我疼的受不了了。」
「小晚,堅持住,太子馬上就會來救你了。」齊哥兒將我抱在懷裏,小聲地安慰着我。
忽然櫃子門被人打開,奕懷安冷着臉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齊哥兒嚇得發抖,連扶着我的手都變得不利索了。
奕懷安一把提起齊哥兒的衣領,將他摔在了地上。
「小晚,我帶你離開這裏。」奕懷安喫力地將我抱了起來。
我靠在他身上,感覺到他身上都是血,我已經分不清他身上到底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了。
「你不能帶小晚走!」齊哥兒一邊抖一邊抱住了他的腿。
奕懷安低着頭,用力地踩上了他的胸口。齊哥兒嘴裏吐出一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他還想再動手,卻被我拉住了。
「求你了,不要殺他……」我靠在他身上求着他。
奕懷安垂着眸子,沉思了片刻,隨後將我抱了出去。
「王爺,暗道狹小,您抱着她走不了。」奕懷安的隨從有些擔憂道。
他抱着我思慮了很久,隨後將我抱進了他書房的暗閣裏面,他將我手腳都綁了起來,將我鎖進了箱子裏。
「你只需堅持三日,三日內我一定回來救你。若是我死了,你便也陪着我一起死吧。」他摸了摸我的臉,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掙扎了半天,也無濟於事。除了奕懷安,沒人知道這裏。
全身噬骨的疼痛,讓我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昏死過去了幾回,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嗓子已經沙啞到說不出完整的話了。
等箱子打開的時候,我已經奄奄一息了。
太子心疼地將我抱了起來,幫我把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小晚,我說過要護着你這條命,差一點我就食言了。」
齊哥兒在一旁哭了起來:「幸好有個侍衛招供了。」
「幾……幾……天了……」我抓着太子的手問道。
「第二日了。」太子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他……也許……會回來。」我看着太子,希望他能明白我在說什麼。
他朝着我點了點頭以後,我就昏死了過去。
奕王伏法的時候,好多人都去看了,人人都說他本來已經逃了,不知道爲什麼又折返了回去。
那天我沒有去看他,而是去了暗閣的後院,朝着鞦韆倒了一杯酒。如今的暗閣已經變成了收養孤兒的院子,院子裏的鞦韆也被修繕一新了。
我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阿豆在盪鞦韆,奕懷安坐在地上拿着樹枝教我寫字。
我有些拘謹地問着他:「願如樑上燕,歲歲常相見是什麼意思?」
「雙雙對對,幸福無邊的意思。」奕懷安嘴角漾起了笑意,煞是好看。
我離開京都的那一天,只有齊哥兒跟在我身邊。
他從懷裏拿出了玉牌,放在了我手上:「太子說讓我把入宮的玉牌給你。」
我將玉牌放在了懷裏,回望着身後的一切,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你知道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着嗎?」齊哥兒在一旁看着我。
我擡腳上了馬,對着他點了點頭。
「那你是怎麼想得?」齊哥兒好奇地看着我。
「我希望他做一個好皇帝,讓這世上不要再有像你我一樣的人了。」我駕馬飛奔了起來,將齊哥兒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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