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遠未勝利
▌他們不一定支持我們破釜沉舟的計劃
男人不再聊這個世界的“覃戊司”,他怕又刺激到諦復。
但他也沒放諦復他們走，說要讓衆人在這兒留一年就是留一年。
仿生人們住在男人家裏，而002他們顯然很喜歡這個世界。
002被安排了工作,需要朝九晚五地上班。而003他們被塞進了學校，藉着仿生人無與倫比的學習能力，迅速成爲各大校園的焦點，還有了一些意外收穫。
“上綜藝？”諦復有些意外,“那是什麼意思？”“就是上電視節目。”004解釋,“我被邀請了。”
諦復默不作聲。
他在這個世界並沒有看電視的愛好，他來自未來,但卻和那些與時代脫節的老頭老太太一般無二。
“被邀請了就去唄。”男人笑了笑,“正好體驗生活。”
“哦……”004猶豫地看了諦復一眼,見諦覆沒有反對,便拿起書包出了門。
諦復沉默地盯着門口看了許久。
“那時候希望先來了。”男人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所以你現在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也不是。”諦復回想，“先來的是仙男教父，他就像童話故事裏的轉折點那樣，忽然從天而降。”
諦復點頭：“沒有那些尖銳的生死存亡危機,每個人需要在乎的只是來自自身的那些煩惱。植物多到會被路人忽視的程度,動物也是隨眼可見。”
“轉危爲安這種事就像賭博，人類無數次賭贏了，但賭博這種東西，十賭十輸。”諦復很清楚未來可能會有多糟糕，“運氣再好也有徹底玩脫的一天，我只希望那天不是現在。”
諦復看向男人。
男人繼續說：“你看我創造了這個‘世界’,他們所有人都很真實，對吧？”
這次輪到男人沉默了。
“也許那一切也不過是某個人的一場夢，而你們現在的絕境，不過是那個人快夢醒了,於是給你們編織了一個世界末日。”
諦復安靜了很久，最後他說：“隨他們自己。”
諦復勾了下脣角：“那就隨他去吧。”
男人問他：“感覺怎麼樣？”
諦復點頭。
男人笑了笑：“你怎麼能保證，你自己的所謂的‘真實’世界是真正的真實呢？”
男人又不做聲了。
“爲什麼？”
“他們大概很喜歡這裏。”諦復如實回答。
男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其實你的努力真的有用嗎？”
“不要去猜測未來。”諦復解釋，“我從我自己那點經歷來看,沒有人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
“一切努力付諸東流也無所謂？”男人問諦復。
男人嘆息：“所以你是一定要離開的，對嗎？”
說了這些之後，諦復又看向窗外，再次感嘆：“真的很好啊。”
“那其他仿生人呢？你不想帶他們走嗎？”
“贖罪？”
“嚴格來說，希望是從我去做廚師那天來的。”畢竟他那時候遇到了王復安他們，和舊大陸聯盟有了聯繫。
“他們沒有義務。”諦復很清楚，“他們有資格做出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完全複製我的路徑。”
“難道不是嗎？”諦復反問，“如果真的不在乎，何必在死前玩這麼一出？既然真的被時間洗滌到波瀾不驚了，又何必留下記憶裏的一磚一瓦？”
“爲一己私慾，我還有覃先生。”諦復閉上眼睛，“而世界上像我這樣有私慾的人並不少。”
諦復沉默了。
諦復想要離開，但他不會強求002他們。就像男人說的那樣，相比起這個世界，外頭的世界太糟糕了。
男人嘆氣搖頭：“不一定總會遇到好事。”
“002他們呢？你要強制要求他們走嗎？”男人又問。
“我不希望我以後需要靠這種手段去贖罪。”
“也不一定總是壞的。”諦復聳肩,“我快報廢的那段時間裏,我不知道死亡和希望哪個會先到。”
“這裏確實很不錯。”男人說。
“你想說什麼？”諦復問他。
“我不一樣的，我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人在等我。”諦復說，“如果我留在這裏，他會哭的。”
“沒人幫你也無所謂？”
“你對外面的世界也沒有多少信心嘛。”男人將杯子放在茶几上。
而諦復繼續說：“你很喜歡你現在所重建的世界，但你其實摧毀了他們。”
“你沒有忘記自己是誰。”諦復緊盯着男人的雙眼，“你記得啊，你只是回不去了。”
“他們應該學會自己做出選擇。”諦復認真道，“就像我選擇離開那樣。”
男人又沒回應了，他沉默地坐了很久。
諦復也不着急，他在等着男人做出選擇。
最後男人起身：“你要去看一眼覃戊司嗎？”
“這個世界的覃先生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諦復搖頭，“他是個複製體，而他會有自己的人生。”
“如果沒有你，那他可能會孤寡一世哦。”男人說，“根據演算，這個世界的覃戊司不會經歷太大的打擊，不會有人格轉變，他一輩子都沒膽子跟家裏人出櫃，最後會孤獨終老。”
“那到時候麻煩你給這位覃先生一個安詳的晚年。”諦復依舊不爲所動。
“因爲他不是你的那位覃先生。”
“他算是，但他並不需要我，他的人生過得還不錯，就算沒有愛人，還有很多他在乎的人會陪着他。他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更不需要我。”需要他的人此時正在外面等他。
諦復想說，他不需要去看這位覃先生，因爲他註定不會參與進這位覃先生的生活。
但諦復還沒開口，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等諦復睜開雙眼後，他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重新變回了那個聚集克隆體的圓柱形大樓。而聲稱擁有他記憶的克隆體已經徹底死去。
諦復從地上爬起來，而後他身旁的002他們也跟着爬起來了。
嗯？
諦復有些詫異。
005看到諦復之後格外興奮，他擡手打招呼：“隊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諦復反問。
“我在那個世界待了三十多年。”005說，“變成了一個超級厲害的人，不過我捨不得你們，所以我還是回來啦。”
如果一秒能被擴展爲一千年的話，三十年的時間差基本也算和諦復同時清醒的。
002說：“我就待了一個月。”
003緊跟着開口：“六年。”
004：“十二年。”
“你們這不就是跑進去度了個假？”諦復嘴角抽了抽。“然後就把那個人扔在那兒了。”
“可是我想你們誒。”005也很無奈，“那裏是很好啦，但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你們，每天都會哭哦。”
就他們說話的這陣功夫，在那個世界便已是幾千年的流轉。
諦復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窗口，那裏頭無數的克隆體正在死去，他們停止供養那個精神主體，加速了主體的衰亡。
“雙陽城的中心能源就是那個精神牢籠的載體吧。”002也隨着諦復的目光看過去，“這把‘鑰匙’一直被插在‘鎖孔’裏，只是從未被擰開。”
“對，雙陽城快隕落了。”
舊大陸。
有人指着天空的位置：“誒，你看那塊新大陸是不是要掉下來了？！”
“什麼？！又一塊！”其他人看過去，發現那塊大陸底下有橘紅色的光亮起，像是火焰。
起先只是一個點，隨後這“火焰”迅速遍佈整塊大陸。
人羣中響起歡呼聲，他們並不清楚這塊大陸的主要作用是什麼，他們只以爲這又是一場舊大陸的勝利，又是一次貴族的潰敗。
只有舊大陸聯盟的人面色凝重。
舊大陸聯盟高層同時收到了信息，他們要展開一場緊急會議。而信息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七個字【速來一號會議廳。】
人類文明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他們不能再浪費一分一秒。
他們已經走到終局了。
走到終局啊。
諦復他們從地下基地爬了出來，看着緩慢隕落的雙陽城，忽然很想知道在哪個精神牢籠里正發生着一些什麼。
那個精神體創造出來的漫長夢境也要結束了吧，無法挽留，走向滅亡。
“隊長！！！隊長！！”005瘋狂捅諦復的腰腹，“喫的都沒了！”
“不着急。”諦復說，“它們不會跟着雙陽城一起消失的。”
“我原本以爲他會把我們困在裏面的。”002嘆了口氣，“不然那些克隆體費勁巴拉地把我們塞進去幹嘛呢？”
“因爲這個本體太孤獨了，他迫切地想要留住每一個可以和他聊天的人。”諦復說，“但他已經失去了攻擊性，他強悍但沒有銳氣。”就像個擁有大殺傷性武器的老頭，用他的“武器”給他自己創造了一個童話世界。
毫無攻擊性，更毫無生氣可言。
擁抱着虛無縹緲的美夢死去吧。
男人坐在小區窗臺邊，望着窗外的風景。
世界被他重啓了無數次，因爲那些獨立的意識體總想要更深入地去宇宙探險，而男人並不瞭解那些未知領域是個什麼樣子，所以只能推倒重開。
在無數次推翻過後，某一個晚上，男人預感到一切就快結束了。
他擡頭看向天空，那裏什麼都沒有。
隨後他又看向周遭的窗戶，有的燈依舊亮着，這個世界並沒有完全沉睡。
傾盆大雨落下，男人打開窗戶，伸手去接。
明明這個世界很熱鬧，但男人卻感覺到了一種孤寂。
快要死了啊。
男人想。
他其實很羨慕諦復，諦復似乎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但男人不想成爲諦復，或者說，他已經沒那個精力成爲諦復了。
一種蒼茫無措感洞穿了男人的心臟，在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即將死亡後，男人才恍然反應過來，年輕的自己真是荒唐啊。
自以爲掌握了真理，自顧自地摧毀了一切。等他跳出情緒的牢籠，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這是一場無期徒刑。他出不去，也沒有給他“回家”的地方了啊。
他甚至沒法質問“爲什麼”，因爲這世上已經沒有比他更老的人啦，沒人能夠解答他的疑惑。
這次他又要帶着人類的希望一併離開了。
真是個禍害啊。
物之所及的景象忽然開始轉變，顏色變淡發白，像是逐漸透了一層濃霧。
男人安安靜靜地看着，用雙目記錄着這一切。
景象的消失代表着他精神的崩塌，一寸一寸地被剝奪生命，而男人卻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掙扎，直到最後，他本身也開始變淡，消失。
“他面容是年輕的，但內裏已經老邁龍鍾。”諦複眼看着雙陽城一寸一寸地瓦解，“那些克隆體高估了這個關底‘大Boss’啊。”
“不是，隊長！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005提醒，“你沒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嗎？雙陽城上都是糧食啊！糧食！”
他話剛一說完，就有另一道聲音響起。
“嘿！親愛的！”這爽朗的男聲自然來自覃戊司。
覃戊司漂浮在半空中，對着諦復張開手臂：“我們已經把雙陽城的地皮都挖下來了！”“誒？！”在場的仿生人和鬼怪齊齊驚詫。
而諦復卻沒有半分意外：“幹得漂亮，以後就用中天城來種植物吧，我看他們這些基地也實在沒搞出太大的名堂。”
“都挖下來了是什麼意思？”002連忙追問。
“就是說，我們把中天城給鏟薄了一層。”覃戊司解釋，無論是植物還是土壤，抑或者動物和照顧他們的研究員，我通通帶過來了。
“那些研究員嚇得不輕，雙星城自毀根本沒通知他們。”覃戊司給了諦復一個大大的擁抱，“估計反叛也就是分分鐘的事兒。”
005恍然大悟：“哦，那我們贏了？”
“可能還沒有。”諦覆沒這麼樂觀，“民衆還不知道資源快耗光這件事。”
“這件事瞞不了太久，但它的曝光會給我們帶來一定的麻煩。”諦復說，“舊大陸人剛從行屍走肉變成真正的人，他們是熱血的，是什麼都不怕的。”
“但月星城不是。”諦復說，“如果要平均分配的話，月星城中某一部分羣體的利益可能就會受到損失了，他們不一定支持我們破釜沉舟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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