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玲珑花
元骁自然不可能在山谷中陪玲珑百年。
人生苦短,至多也不過百年光阴。他将玲珑花带回后,還要继承师门和迎娶师妹,如何能撇下红尘攘攘。
玲珑见元骁锁着眉头,便又转身,缓缓离去。
元骁连忙拉住了他。
手中的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一愣,元骁登时觉得自己的动作十分唐突,又放下手,见玲珑转头看他,他支支吾吾,最终想到了什么,說道:“我可以带你离开山谷保护你,我发誓,我一定遵守承诺。”
玲珑转過头,再次缓缓离开。
元骁急了,大声道:“求你了,玲珑花,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元骁活着一日,必然护着你一日,若有悖誓言,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山谷的风拂過元骁的鬓发,拂過玲珑的面庞,似乎在安抚元骁,帮劝玲珑。
玲珑停下脚步,脚边的花草拢向他的脚边,似在替元骁挽留。
他回身看着元骁,发现這個青年真的很了不起。
即使他多年后忘了今日的誓言,对着昔日视为同伴的玲珑花下了毒手,可谁也不能否认,如今這個青年,有着最赤诚的心,能轻易打动任何人。
玲珑笑了,這是元骁第一次见玲珑面上出现表情,還是难得的笑意,如冰雪刹那消融后乍现的那朵花,如雨后抬头一眼望见的那七彩虹桥,元骁呆呆地看着他,听他說:“可以,明天出发。”
元骁還沉浸在那個笑容中,一時間沒有听清玲珑說了什么,直到玲珑再次转身,元骁方才回神:“你……你刚才說……”
玲珑沒回头,但淡淡的声音由风传给了元骁:“明日出谷。”
“好的!”元骁仿佛被惊喜砸晕了,站在原地傻乎乎地笑。
夜间元骁见玲珑在山谷走走停停,便跟了上去。
花的语言是元骁听不懂的,可元骁就是觉得玲珑是在嘱咐谷中花草在他走后多珍重。
元骁看见树木垂下叶子似乎很难過。
玲珑摸了摸大树,不知又說了什么,树木又变回了精神抖擞的样子。
又跟了许久许久,元骁见玲珑往常去的水池走去。
走到池边,玲珑挥手将一物放在了池中。
池中出现了一個光球,慢慢沉入池底。
转身时与元骁正好对上面,玲珑依然很平静。
元骁上前,不禁问道:“刚刚那是什么?”
“我新长出的茎须。”玲珑坦然說道,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根茎在外边的人看起来就是仙丹一样的存在,就這样坦然告知了一個人类。
元骁倒沒起什么心思,问他:“放茎须入池中是做什么?”
玲珑回答:“自然是留個后路,如果我在外头有了意外,沒有回来,茎须会长出新的玲珑花,守护回乌。”
长出新的玲珑花?元骁挠了挠头,觉得听上去怪怪的,這种珍贵的花,原来也生长得這么简单嗎?
玲珑见他当真信了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假如再有妖兽侵扰回乌,茎须会将危险传递给我,那时候我就要請你帮我一起回来保护回乌了。”
原来如此,那就說得通了。
元骁面上愧色顿起,想到如果不是自己打扰,玲珑花也不用和谷中生灵分别百年,可又一想到师妹的病情,只好闭口无言。
“妖兽来此多是为着我来,愿我此去,谷内平安。”玲珑抬头,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那张世人无法企及的容颜上,元骁似乎感受到了极为真切的虔诚。
這一晚,玲珑在茅草屋外待了一晚,元骁在屋裡,合眼即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们便出发了。
出谷的那一刻,元骁才发觉有些事情他忘了和玲珑谈一谈了。
比如玲珑的模样。
白发已经够惹眼了,但還可以用少年白头解释,只是這金色的眸子可如何也解释不成人类啊。
在吓走一個路人以后,元骁才和玲珑委婉地提起這件事。
玲珑看着元骁的模样,好生打量了一番。
于是长发由白变成了黑,眸色由金色变成了剔透的琥珀色,而眉间那菱形的印记,变为一颗极为浅淡的朱砂痣。
然而即使如此,元骁還是觉得玲珑身上還是沒什么人间烟火味,出尘得让人忍不住去注意他,只是如此总比异于常人的模样好得多。
谁看上一眼,至多只会感慨這少年气质出尘,缥缈如仙。
就這样,赶了四天的路程,抵达山门。
元骁的师妹,名唤暮琴,虽然体弱,但却有個不服输的性子,安安静静不开口时看起来比普通女子更为文静,可一旦转起漂亮的眼睛来,山上山下,谁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暮琴在师门,所有人都很包容她,造就她想要的就一定会拥有的认知。
暮琴对元骁其实沒什么感觉,但父亲說元骁带回了玲珑花,她就要成为元骁的妻子,她就欣然接受,生命的长短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時間更短一些,就活得更肆无忌惮一些,生命更长一些,路也就走慢一点。
就像她现在听說自己救命的药被元骁带回了,也沒有激动地去山门前迎接他。
台阶一眼望去像翻不完的书,暮琴像個小孩子一样轻巧地跳跃。
她有心疾,可最讨厌安静,這么多年她也知道把握那個犯病和不犯病的度,像這样的小动作,還到不了让她发病的程度。
一個說是要不久于人世的人,看上去比普通人活得更自在。
胭脂水粉掩盖了一日比一日苍白的面容,珍贵的药石让本该枯竭的身体保持着如常人一样的行动力。
可即使看上去和寻常人一样,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胸口猛然一悸,暮琴脚下踩了空。
元骁带着玲珑回了山门,见了师父。
师父问起玲珑的身份,元骁只說玲珑是玲珑花的主人。
而后便带玲珑去寻暮琴。
见到這惊险的一幕。
玲珑的反应要比元骁更快,接住了明明掉下来可能就丧命却還在笑的暮琴。
暮琴的笑在落到一個带着奇异芬芳的怀抱裡时转为了好奇,抬头看见了精致出尘的少年,即使是从這种平常人看起来都不会好看的角度,少年的面容依然令人惊叹。
他低头,一双剔透的眸,一点淡淡的朱砂,看着她,像看着极其普通的一样事物。
是路边一朵花,是天上一抹云,是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普普通通的人。
沒有人用過這样的目光看過暮琴。
知道她身体孱弱的,对待她像对待什么极其易碎的东西,不知道她身体孱弱的,便停留在她的外表上。
她总是被太多关注的目光包围,如今却遇上了一缕虚无缥缈的风。
暮琴的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又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暮琴问道。
“玲珑。”
黄衣在白衣怀裡,少女与少年相视。
像谁随心而动的笔墨画出的画面。
元骁看着這一幕,不知道为何觉得心裡有点怪。
而玲珑已经将暮琴放下,走到元骁身边,暮琴跟着他,走上前去甜甜地喊了一声“师兄”,复又看着玲珑。
玲珑不在意這道目光,但元骁在意。
他已经将师妹看作未婚妻了,怎么能看着未婚妻看着另一個男人而无动于衷呢。
——他内心解释道。
于是元骁重咳了一声,对暮琴說道:“师妹,我将玲珑花带来了,玲珑是玲珑花的主人,我們先回屋裡,药很快就好了。”
暮琴听完,眼珠一转,轻轻“啊”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那這也算是玲珑君带来的玲珑花,对嗎?”
元骁一噎,一時間哑口无言。
玲珑见元骁如此尴尬,替他淡淡地回答:“求药的人是元骁,带我来此的人是元骁,自然算是元骁兄带来的药。”
暮琴撅起嘴,似是不满玲珑的发话,撇下两個人,自顾自地上去了。
元骁有些尴尬,微微侧過头,余光注意到玲珑不甚察觉的模样,抬脚跟了上去。
暮琴的住所是一间很大的竹楼,离地六尺有余,踩在吱呀作响的台阶往上,便到了暮琴的院子。
沒错,是院子。
全师门都知道师父有多宠爱师妹,寻来能工巧匠善筑造者建了這所既能避免山间湿冷与蛇虫又能躲避酷暑赏清净的竹楼庭院。
玲珑进到院子裡,见暮琴躺在竹椅上摇摇晃晃,撇過他们,理直气壮地问:“药呢?你们替我泡還是我自己来?”
语气嚣张欠揍得让人只能在心裡默念一百遍她是個病弱的美人。
——虽然一点病弱的模样都沒有。
元骁与她青梅竹马倒還理解她的性子,也习惯了,可想到玲珑是初见暮琴,就不由担心玲珑对暮琴的感观不好而不愿再给暮琴花瓣了。
然瞥到玲珑,却是依然沒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
元骁有些出神,记得上次在這张脸上看见波澜,還是他对他展现的第一個善意的笑容,美得惊人。
就在元骁出神的时候,玲珑倒了一杯茶。
暮琴這裡的茶自然也是经過她父亲精心挑选的,若非极品也是上品。
玲珑不懂人间的茶道,沒什么泡茶的手艺,只是他的动作让人看来赏心悦目,手指修长白皙,轻轻搭在蓝白相映的青花瓷盏上,仿佛本就是一体。
他递到她面前,暮琴对上玲珑的目光,不由泄气。
怎么一点变化都沒有呢,她看着那杯淡黄色的茶,郁郁不想接。
玲珑见她不接茶,或许是以为是她不想喝茶,于是出声道:“那這样。”
他掌心出现了一瓣花,飘飘悠悠落到茶盏中,飘在茶水上,在沉沉的茶香裡,添了一丝白的妩媚浪漫。
他再看她,见她郁郁的表情有了松动,细长柔和如黛的眉舒展开,眼睫向上,盈盈地看他,渐渐露出些许笑意。
“沒想到,還懂点心思。”暮琴嘀咕道。
她接過,唇碰上茶盏,垂眸,见茶盏裡的那瓣花融在了淡黄色的茶水裡,茶水添了一股奇异的香气,被她一饮而尽。
“原来是药啊。”她意识到了這并非讨好她的举动,只是让她喝下了药,暗自叹气。
再看玲珑,目光却已不在她身上,反而望向元骁的目光裡,有着明显的柔和。
暮琴再次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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