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小桃
淑宁叫小桃去买了几只烧饼塞给阿松,出声說是时候回去了。那书生马上就提议由自己送她们回去。淑宁知道他是想在周府丞面前露個脸,就故意說:“不必麻烦了,姐姐身边有从人相随,我也有人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不敢劳驾先生。”
那书生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這时,有人在后面叫他:“苏先生,快来呀!阿初他爹出事了!!!”他忙施了一礼,掉头跑了過去。阿松也跟着去了。只见一群人抬着什么人进了一所房子,后面還跟着個女人和小孩子哭着走,一伙人闹哄哄地。
周茵兰擦擦眼泪,看到缨儿一副想跟上去看热闹的模样,破涕而笑:“瞧你那傻样儿,今儿天晚了,還是回家吧。”淑宁点头称是,一把拉過掂着脚想要往那边看個究竟的小桃,往回走了。今天如果回去得太晚,是要挨骂的,反正八卦小桃功力非凡,就算现在不让她去打探,她有也本事知道是怎么回事。
晚上吃完饭以后,淑宁向父亲提起今天下午的事,问是否要加强利民措施的宣传。端宁也說以往光是让官宦富裕人家知道,固然可以获得好名声,但如果穷人不知具体的安排,能起的作用恐怕不会大。张保早就察觉這一問題,见儿子女儿說得有理,答应明天回衙门裡說說看。
佟氏闲聊起今天的趣事,提到了肃家门前的八卦,以及他家与康亲王府的婚事。张保在衙门裡也有所耳闻,但他知道的小道消息更详尽些:“听說那位椿泰世子年纪還轻,康亲王打算给儿子娶個蒙古贵女为妻。可现在又不是选秀的年份,上一回选秀的蒙古贵女进宫的进宫、赐婚的赐婚,剩下的大都是容貌不大如意的。亲王府裡有人给他支招,选中了肃家小姐,也是蒙古近亲,只当侧福晋是够格了。如果能早日生下一儿半女最好,如果不好,過两年选秀,還要再挑一個。”
佟氏听了有些为這位肃大小姐不平:“這姑娘也是家世显赫、品貌不凡,正正是奉天城裡一朵名花,如果不是這次赐婚,嫁谁不是当正室的命?如今要受這样的委屈,又随时有新人进门压着她,我都替她难受。”
张保笑她是穷操心:“肃家小姐家世越好,长得越漂亮,就越不可能嫁入普通官宦人家。现下虽屈居侧室,但以她的美貌,必能得世子宠爱,何况她外祖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会让她受委屈?你何必替她担心這個?有這闲功夫,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好菜吧,今儿那只鸡实在做得不怎么样。”說得众人都笑了。
晚上淑宁想到肃大小姐的這桩婚事,又担心起自己的未来,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结果第二天起床时顶着两個黑眼圈,被小桃取笑一顿。她正不服气呢,二嫫进来了,骂小桃道:“疯疯颠颠的,沒個规矩!怎能這样取笑主人家?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已是快要出阁的人,怎么還像個孩子似的?不懂事!”小桃臊了,抬腿就跑了出去。
淑宁大吃一惊:“小桃要嫁人了嗎?”二嫫点点头:“是年前才定的,五月就過门,還沒告诉姑娘呢,姑娘也别对人說起,开春就下聘了,是城南王家庄的农户,叫王大牛。”淑宁问:“怎么不是马三儿?”
二嫫忙掩了她的口,出门探看沒有人经過,才回房关了门,小声对她說:“姑娘别乱說话,马三儿也是夏天成亲,娶的就是咱家的小梅,他们這桩婚事是三奶奶亲自作的主,等他们成了亲,還要在咱家侍候的。小桃嫁到王家,她自己也点了头,以后就不在咱家了。”淑宁听了,脑裡有些乱哄哄的,喃喃地說道:“小梅還比马三儿大两岁呢。”二嫫拉她坐下:“只大一岁多一点,這有什么?横竖是差不多年纪。”
淑宁一直以为小桃会嫁给马三儿,她那么多年来不停在嘴裡唠叨着的“马三哥如何如何”难道是假的么?而且居然是小梅嫁给了马三儿?這两個人,一個是戳一下喊一声、不肯多說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的老实人,一個是嘴裡能***、给他一碗水他能从天亮說到天黑的话篓子,怎么就揍一块儿了呢?小桃对亲事点了头,可她心裡又是怎么想的?
淑宁心裡已经完全糊涂了,小桃虽然饶舌,但陪在身边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她真心希望对方能获得幸福。想着半天,她站起身来,决定要到母亲那裡去问個究竟,她老人家可别是乱点鸳鸯谱吧?
正走到上房门口,正听到二嫫在裡面向佟氏报告马三儿要写信回京裡跟他唯一的亲属长辈——他二大爷报告婚事的经過。淑宁悄悄停下来,退回旁边的走廊,這裡能听见房裡人說话,又不容易被人发现。
只听见二嫫說道:“马三儿在咱们家多年了,婚事也会在這裡办,用不着回京去,小梅她老子娘已经說了這事由奶奶做主。照奴婢看,只需要知会一声伯爵府的管家就行了。等年底送年礼回去的时候,再叫马三儿和小梅同去,在他二大爷跟前磕头。”
佟氏過了一会儿才应声:“這样很好,他们俩個都是咱家裡头得用的人,成了亲就更用心做事了。小桃的嫁妆也要准备好,别丢了咱家的脸面。其实她也是個伶俐人,我本来還想再留她几年呢。”
“奶奶不必为她操心,她嫁過去就是自由身,王家有屋有地,以后有她享福的日子呢,您已经很为她着想了。”
“其实如果不是她太吵闹,又爱到处打听事儿,我本不想让她走的。可是她這個样子,如今倒還罢了,日后爷升了官,家裡人口多了,又或是回了京裡,住在府裡,她這個性子就是祸根,连累我們事小,就怕枉送了她自己的性命。趁现在有人看中了她,早点嫁出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日后再买人,要挑那老实不多话的,我可受不了再有人這样呱噪。”
“可不是?像小梅那样老实的就很好,不多话,只会埋头做事,从不惹主人家生气。”
“可不是嗎?以后再进新人,都要找小梅那样的,才让主人家省心哪。”
淑宁听到這裡,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掉头往回走。原来她一直当作是好玩好笑之事的小桃八卦习性,被佟氏当成了惹事生非的祸根,而她一直认为是沒個性的木头人小梅,却是母亲眼中的理想仆人。她心中很难受,不知小桃如果知道了這些话,心裡会怎么想?
经過小梅小桃的房间时,正看到小桃在做针线。看见淑宁进来,小桃忙掩了手中的东西,不好意思地笑笑。淑宁分明瞧见,那是一块绣花红布,故意问道:“难不成在绣嫁衣?有什么好藏的?大大方方做你的活就是。”
小桃红着脸,拿出那块布,却原来是块红盖头:“姑娘自小就人小鬼大,比我們可聪明得多,其实也沒什么好瞒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淑宁看着她眉眼间掩不住的喜意,觉得她其实也沒想象中那么不满,就问她:“你要嫁的那個人……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怎么想的?”
小桃抬眼望望淑宁,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這丫头一向是個聪明伶俐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姑娘是觉得我自小喜歡与马三哥說话,如今嫁给别人,心裡难免会不自在,是不是?”
她這样直接,倒让淑宁愣住了。小桃低下了头,又继续說道:“其实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现在大了,想的事不一样了。我其实知道,马三哥心裡有别人……再說,他虽然好,可到底是這家裡的奴才,我嫁给他,還是一样做奴才,以后的子子孙孙,都脱不掉一個“奴”字。可大牛哥不一样。”
她脸更红了,头又更低了些,“他是自由身……家裡有田有地,有房子,他人老实,有力气,能做活,嫁给他……以后我就不再是奴才了,有自己家的田地房舍,虽然穷些,可好好干几年,也能過上好日子。以后生了孩子……也能让他们读书认字,說不定還能考個功名……当個官呢。”
她抬起头看着淑宁:“這桩婚事,是我开口向奶奶求来的,我见過大牛哥……我很感激奶奶,愿意销掉我的卖身契,放我出去……以往我总是淘气,惹事生非,奶奶還這样为我着想,我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大恩大德。”說罢又低了头:“真奇怪……我怎么就跟姑娘說起這些话呢?不過……我觉得你能听懂……”
淑宁分明能看见她脸上的光彩,那双眼睛裡含着的,是对未来幸福自由生活的渴望与期待。她决定把刚才在上房听到的话都埋在心底,小桃并不介意這桩婚事,相反,她很高兴,甚至很喜歡未来的丈夫,還主动要求嫁過去。
虽然千百年来,身为女人,总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但這并不妨碍她们向往与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淑宁默默地回到自己房裡去,留下小桃一個人满怀欣喜地绣着那块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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