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其来
佟氏急问:“消息可靠么?”端宁点头:“可靠,我在韦伦先生那裡认得的几位朋友裡头,有几位是各王府裡的小世子小王孙,消息是其中一位告诉我的,听說他们早几日已经得了风声,只是今日才有了准信儿。额娘不必慌张,阿玛当是被府尹大人召去商量接驾的事儿了,沒事的。”
佟氏這才松了口气,招呼众人各自回去干活:“爷只怕不久就要来家,都去准备晚饭去。春杏去煮姜汤,烧开水,预备爷回来洗脚。虎子去告诉阿松一声,叫他别担心,今晚就在咱家裡吃饭。老伍头赶了车到衙门前候着接人,把马三儿换回来。小梅替少爷换衣裳去,瞧這一身水,也不知是汗還是雪。”各人四散,端宁也笑着跟小梅回房去了。
因天色太晚,佟氏就让家裡众人先吃了饭,然后留着饭菜在厨房裡热着,等张保回家吃。后来因为時間太晚,就决定自己一個人在正房裡等待丈夫,让淑宁和端宁都先回去睡,两個孩子都不愿意,硬是陪着她一齐等,倒让她十分欣慰。
张保直到一更天才回来,进门就喊饿了,苏先生跟在后头,对佟氏行了一礼,沒有說什么,也有几分憔悴样。佟氏忙叫人端了热饭上来,两人忙忙地吃了,又喝了一碗热茶下去,才端坐好了說话。端宁见沒什么事,就先拉着妹妹告罪下去了。
张保坐定了說话,道:“据說是太皇太后临时起意,皇上也有這個意思,這两年跟老毛子打仗,都赢了,又开拓了疆土,皇上决定要来奉天祭祀,禀告列祖列宗,本来是明年的事,但太皇太后不知怎么的,提议道不如干脆来這裡過年,因此才急急忙忙叫人来传旨。說起来圣驾已经有好几年沒到奉天来了,太皇太后上次来,還是京旗回屯之前两年的事。如今府衙裡這一拨排得上号的官员,都是沒接過驾的。”
苏先生道:“的确,沒有经验倒也罢了,毕竟经過這种阵仗的人到底不多,只是時間太紧,如今已进了腊月,圣驾十多天后就要来了,城裡什么都沒准备呢。老皇宫裡虽說有人打扫照料,毕竟已丢空许久,如果有要修缮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而且圣旨裡說這次是临时起意,因此不许花费過多,一切从简即可。只是对咱奉天府的人来說,怎么可能真的从简呢?”
张保点点头:“不错,只能做出从简的样子来,但实际上应该有的還是得有。”他转過头来对佟氏說:“接着這個月只怕我天天都得晚归,還請夫人不必担心,尽管照料好家裡,日间送些点心衣物到衙门去,只怕忙起来连吃饭的時間都沒有呢。”
佟氏忙道:“夫君放心,家裡一切有我。”张保点点头。
苏先生继续道:“今日大人在内商量许久,我不得入内,不知具体情形,但听說就是接驾的安排商量不定?”
张保說:“是,要花费少又要排场大,不是一件易事。大家商量许久,也沒定出個章程来。只是圣驾要来,就绝不能让城裡出现冻死饿死的人,幸而去年有過经验,今年又准备得早,现在那些贫民都過得還好,城裡百姓都還称得上是安居乐业。”
佟氏插嘴道:“今儿京裡来人传旨时,因衙门裡沒传出消息来,外头有些乱,流言四起,听說還有人借机闹事的。”
张保道:“我已听說了,這事儿府尹大人自会决断,只怕会关上几個人,免得圣驾到了以后出事。”
苏先生說:“现如今還沒定出接驾的安排,但时不我待,還是先做些准备才好。”
张保点头:“已经有人提出来了,明儿一早,就安排人去打扫街道、清理路上的积雪。圣驾入城经過的街道,两边民房都要整修一番,裡头住的人要一一排查,务必提防有人惊扰圣驾。宫裡的整修自有那裡的总管负责,来传旨的钦差大人,也会暂时住在府衙裡以便监督。秦同知已经安排了花儿匠在宫裡栽种花草。只是這样的季节,只怕也开得不好。”
苏先生安慰他:“這是人力所不能为之处,大人不必担忧,想来皇上也不会因为這点事而怪罪奉天府官的。”
张保也知道這個道理,两人继续商量了一阵,实在掌不住了,才各自回屋休息。
佟氏备好热水给张保洗脸洗澡,趁着他迷糊着還算清醒的时候,问他:“今年送回京裡的年礼怎么办?本来已经置办了一些了,只是恐怕不会有什么心思去理会這些,但若送得不够好,又怕家裡责怪。”
张保强睁着眼,道:“他们今年发了财了,不会在意我們這一点子年礼。上次不是有人送了些百年人参来嗎?拿几株来,连着你之前准备的东西,明后天就先安排人送回去吧,叫他们捎封信,說今年咱们要接驾,疏了礼数,叫他们别见怪就是了。”他已经累了一天,都快睁不开眼了,說完就爬上chuang睡死了。
佟氏无奈,只好小声叫人收拾了水盆面巾,也睡了。
第二天开始,张保就每天早出晚归,在衙门裡忙個不停,有时甚至留在那裡過夜。佟氏执掌家事,诸事都照应妥当,让张保很是安心。至于年礼的事,佟氏不敢真照着张保說的那样,随便安排些东西送去,除了四枝两三百年的人参,也按往年旧例装了两车风羊风鸡风兔,又添了一车上好的绸缎面料,打了些精致的金首饰,并着二三十颗珠场出的珍珠,统统装了车。今年她派马三儿和小梅夫妻为代表,再雇了几個可靠熟悉的车夫,早早打发回京去了。长福与二嫫两個,今年就留在奉天帮她料理家务。
丈夫在衙门裡拼搏,佟氏也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食衣物,有时也会送些点心给丈夫衙门裡的同僚一同享用,开展一些小小的公关工作。虽然只是小事,但還是为张保赢得不少他人的好感。相比于老婆不会做人的“老好人”秦同知,张保這位“老好人”的形象更深入人心,上司也觉得他会做人,是可塑之材。
端宁腊月初八要进行新年停课前的最后一次大考,天天在家裡自己读书温习。淑宁不便打搅他,有时便觉得无聊,有一日,忽地看见院子一角堆着的有些融化变形的冰灯,才想起做好后就沒玩過它们。那日做好冰灯以后,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就点蜡烛玩的,可是为着京中传旨的事,全家人都紧张了大半天,哪裡還有闲心记得它?
淑宁连忙召来虎子和阿松帮忙,把几盏冰灯搬出来,在院子裡摆好,重新雕好造型,又找了几根蜡烛,准备天一黑就点起来,好好欣赏一下“冰雪世界”的景致(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四五盏)。
晚上点起冰灯的时候,几個孩子都聚在院子裡看,连一直在房中苦读的端宁也来凑热闹了。冰中的烛火之光若隐若现,隔着几种颜色的冰块透出来,映得院中如梦似幻。人人都赞叹不已,几個下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挤在院子边上看。佟氏很高兴,忙对淑宁說道:“别熄了蜡火,就让它们這样点上,你阿玛整日辛苦,回来看见一定很高兴,也叫他乐呵乐呵。”淑宁就应了,二嫫還找出一包新的蜡烛来,预备给他们续着点。
五彩的光芒映照在夜空中,還惊动了几家邻居,有些小孩子顽皮,甚至伸手去摸,有的被大人打掉手,转眼那大人就自個儿摸上来了;有的暗地裡拉着淑宁家的下人打听,想着自己也弄一两個,也有的一边看灯,一边围着佟氏說着闲话。佟氏起初還很高兴,自觉很体面,只是后来人一多,她就烦了,略寒暄几句,就把人都打发走,那些人边走還边盯着冰灯瞧個不停。
张保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那色彩缤纷的冰灯,十分惊异,叫了人来问,才知是几個孩子做出来的东西,便笑呵呵地仔细欣赏。跟在他后头的苏先生在听了缘故之后,却低头不语。直到吃過饭,他坐在书房裡,端着茶喝了几口,才对张保說话道:“說来大人莫笑话,這還是学生头一回见冰灯。从前曾读過傅青主的诗,叫《冷云斋冰灯诗》,也曾想過不知這冰灯是什么模样,难道冰裡真的能点火,而冰又不会化么?今天算是见识了。”
“哦?”张保說道,“原来以前曾有人以冰灯为题写過诗?却不知這位傅青主是什么人物?”
“其实除了傅青主,蕲州顾赤方也曾在诗中写過冰灯,不過知道這东西的人的确不多。方才学生所說的那位傅青主,其实本名是傅山,字青主,世称侨黄先生,是我們山西人。他学问极好,诗画双绝,最难得的,是打得一手好拳。他曾经开馆授徒,学生小时候也曾练過几招,只是通忘了。难道大人沒听說過山西的‘傅拳’么?”
“原来是他?据說過他爱在醉酒时打拳,所以又有人叫他的拳法做“醉拳”,是不是?听說前几年去世了?”
“是,他家举丧时,学生還曾去烧過香,家父生前极爱他的画,還收藏了几幅,只是如今……”苏先生见张保很有兴趣的样子,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了题:“咳,其实学生想說的不是這個,学生想說,這冰灯似乎做起来不难,而且所费甚少,又煞是好看,不知大人对此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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