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跡(1)
飛舟降落時,明月下沉,曙光未至,暗藍天幕中散落着幾點星子,一陣寒氣撲面而來,帶着幽幽的冷香。
潭州地勢平坦,街道屋巷橫縱交迭,錯落有致,除中心的城池外,周遭還分散着幾個規模不小的村落。
他們這次來,依律也應先與當地的管轄官員交涉。
穿過約莫叄米厚的城門,潭州城池內的市坊景象映入眼簾。
此處的街道寬度更甚於京城,由光滑的青石板鋪成,兩側修有長條形的排水溝,直通城門外地勢低窪處。
此時日頭尚早,一些攤子便已經支了起來,結着白霜的柿餅、陶製的獅子老虎、一捆捆擺開的素色麻布……種類豐富繁多。酒樓門口的竹屜一揭開,乳白色的熱氣嫋嫋飄出,蓬鬆柔軟的桂花糕也正新鮮出爐,甜香四溢。
任薇走在其中,難免感到懷念。
自她離開俗世踏入仙洲,僅僅數月。
即便在這段時日裏,她屢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步步爲營,殫精竭慮——對俗世百姓而言,這不過是極爲平常的一場夏日。
單從眼前景象來看,潭州建設完善,子民生活安定。只是不知任嬌嬌和蘇嘉樹的奪權大計進展如何,天道又在其中做了多少手腳……
心中正思慮着,一旁的肖敏敏忽地放下手中紙絹,蹙眉道:
“俗世皇權更迭,黨爭未歇,如今潭州當職者有兩位,分別來自兩派。”
兩方拉鋸相互制衡的情況並不少見,只是這樣一來,若是這二人意見相左,對他們的行動恐怕會有所阻礙。
任薇向系統發問:“現在是哪兩派?”
“當前情況是蘇嘉樹和任嬌嬌各持一派,爭奪皇位。”
系統主動解釋道:“宿主你之前打亂了情節發展,任嬌嬌不僅沒有和孟津言修成正果,還毒殺了他,屬於嚴重脫軌。”
“因此,爲儘可能修正劇情,天道出手干擾,現在蘇嘉樹和任嬌嬌已經不再合作,各執一派,成了敵對關係。”
即便任嬌嬌已經覺醒,但顯然不足以和佈局已久的蘇嘉樹相抗衡。
能夠形成兩派相爭的局面,任嬌嬌身邊必然是出現了不小的助力。
要麼是天道本身,要麼是天道推至臺前的新角色……
罷了,不管第一本書的劇情發展得如何,只要不影響她的計劃,便不重要。
“我們就非得去見這些人?”今明凌抱臂立於一旁,神色不虞。
“仙凡兩界向來互不干涉,修士即便承擔了守護的職責,也不能蔑視皇權。”肖敏敏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安撫道:
“就目前來看,潭州百姓安居樂業,想來兩位刺史也不是什麼迂腐之人,自然能分得清輕重緩急,以百姓爲重。”
前往府衙的路上,空中飄起了簌簌細雨,路上行人或戴蓑衣斗笠,或撐着油紙傘。爲了不引人矚目,他們便也買了幾把小傘,各自撐着。只是任薇這把不知爲何總是發出些吱呀聲響,一點微風便颳得它搖搖晃晃。
見狀,季祉辰和肖敏敏幾乎是同時伸出手,“薇薇,我與你換一把。”
對視一眼,誰也沒收回手。
盛驕在一旁柔柔弱弱地舉着傘,目光自二人中流轉而過,也顫顫開口道:“薇薇不若與我共撐一把傘?”
“沒事,離府衙也就剩半條街了,”任薇扶住傘柄笑了笑,“況且雨也不是很大——”
然而伴着她的話音落下,疾風忽起,一道高挑身影向她撞了過來。
一個趔趄,任薇手中紙傘掀開,冷雨拂面。
她落入了一個滾燙炙熱的懷抱。
這一變故令衆人驚愣,不等其他人出手,任薇就已經推開了擁着自己的少年。
此人身姿頎長,着一身灰紫衣衫,襟沿袖口繡着金線,更襯得他膚如白玉,然而在看見他的臉之後,任薇有些驚訝。
這不是第一本書裏的陰暗小孩馮俊生嗎??
她愣神的這一會,馮俊生淋着雨,漆黑的眼瞳牢牢地盯着她,聲音輕而顫:“我以爲,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再次見到馮俊生,季祉辰的臉色也頗爲難看。他衝上前爲任薇撐着傘,同時將她攬在懷中,冷臉道:
“薇薇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還望馮公子注意分寸,莫失了禮節。”
坐在了刺史府衙中,衆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即便不知他們有何淵源,武招財也能猜到這尷尬的氣氛從何而來。任薇這樣的姑娘,討人喜歡再正常不過,只是——
她沒想到連俗世中也有人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從坐下開始,馮俊生的眼睛就黏在任薇臉上,一瞬不移。
今明凌坐在邊上,心頭怒火越燒越旺,卻尋不到由頭,只能從芥子囊中取出幾枚夜明珠,在手中捏的咔咔作響。
簡直像要捏碎馮俊生的骨頭一樣,武招財心想。
“請諸位稍等,幼童失蹤一案,卷宗在另一位大人手中,他稍後就到。”
馮俊生說着,不遠處一道青白身影便撐着傘靠近了。
“舒大人。”
舒振桐進來的瞬間,肖敏敏就已站起身拱手行禮。
任薇亦隨之躬身,臉上並無異色。
從見到馮俊生開始,哪怕沒有系統提醒,她也猜到了另一個刺史是誰。
能壓制男配的,自然還是男配,這種配平法則在小說中實在是常見。
只是,不同於馮俊生的喜形於色,舒振桐只是將目光在她面上多停留了片刻,淡然微笑道:“任大小姐也在。”
他這一聲,稀鬆平常得彷彿他們每日都能相見一般。
馮俊生忽然就感到落於下風。
明明在得知任薇離開俗世後,這個男人喝着酒哭得比自己還兇,現在又強裝什麼鎮定。
他們的眼神交鋒任薇並不在意,她的目光全在這所謂卷宗上。
在原着劇情中,宗門大比後緊接着就是旃檀林鬼嬰副本,講的是無辜孩童慘遭魔尊獻祭後,鬼魂四處作惡,引發百姓恐慌。
而現在他們所接手的失蹤案,一切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自第一個幼童失蹤開始,過去半月,潭州已有近二十名幼童下落不明,且消失的地點和時間也全然不同。
但總的看來,附近一個名爲吳家溝的村子中失蹤的孩子最多,共有十名,且都爲女童。
“請問大人,這些女童可有什麼共同特點?”任薇擡起頭,看向舒振桐。
面對她這樣公事公辦的態度,舒振桐默默掐緊了手心,“實不相瞞,這吳家溝雖隸屬於潭州,實際上卻是由山賊全然控制,他們在此處盤踞多年,同時在村落周圍埋有火藥,我們至今無法進入其中。”
“這些失蹤女童的具體情況,我們也無從知曉。”
聞言,衆人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肖敏敏詢問道:“既然無法納入管轄,爲何村民又能前來報官?”
“這些都是一名從吳家溝逃出的老嫗整理的,”馮俊生仍望着任薇,見她目光移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她名爲吳翠芬,就住在後廂房,若是你們方便,現在就可以去問她。”
行在長廊中,細雨仍未停歇,淅淅瀝瀝飄灑而下,爲院中花草蒙上一層水霧,激起清新的泥土芬芳。
隔着幾人,舒振桐定定地看着任薇的背影。
她長高了,還瘦了不少,原本清麗柔和的模樣也染上了銳利。不,不如說她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強大,鋒芒畢露。
從以爲她離世,到得知她踏入仙途,舒振桐甚至說不清哪一種的打擊更大。
她成爲了修士,身邊都是和她一樣的少年才俊。他們一定也會被任薇所吸引,爭先恐後獻出自己的愛。
在此時,他又有什麼資格再去祈求她看自己一眼呢?
“吳婆婆,您現在方便嗎?”
馮俊生敲了敲門。
“我在的,我在的,”門一打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仰起頭,面容與聲音一般蒼老,“諸位大人有什麼吩咐——”
她視線打了個轉,猛地停在了武招財臉上。
“招……”她渾濁的眼中很快蓄起了淚水,“招娣……你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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