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那穿着黑色暗金紋君袍的男人,墨發披散,他半托着臉側,眉間紅色豎紋愈發冶豔,他神情陰鷙晦暗,冷不丁掃了底下一眼。
頓時,大家都意識到這是表明立場的時候了,一羣曾經的魔界“元首”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喊出新王的名號:
“恭賀崇元魔君,一統魔界!”
然而,他們雖然喊得整齊響亮,但是各色的神色還是表明:他們並不是真的臣服。
陸致坐直了身體,然後站起來緩緩走下臺階,目光落在祝蓉的臉上,後者猛地一哆嗦,臉上連忙賠笑。
說實話,祝蓉因爲之前那檔子事,今日故意站在角落,便是有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誰知道這魔君一打眼便看過來。
真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魔君記仇。
“本座見你很是面熟,不知從前我們可有見過?”
祝蓉愣了一下,坦白道:“見過,在避水城,曾有過幾面之緣……”
他下意識往魔君身旁的緋雲看去,她若不說,魔君忘了那不是更好?
陸致擡起右手,便將祝蓉吸到面前,他攥住祝蓉的脖頸,力量漸漸加大。
他慢慢收緊了五指,眼神殘忍冰冷,卻還笑得張狂邪肆:“你膽敢借貓像加害本座,那筆賬今日便來清算!”
祝蓉臉上漲成來豬肝色,他張嘴想要求救卻發不出聲音,眼睛都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
一旁的衆人想上前勸解:“魔君大人,祝蓉好歹是避水城城主……”
陸致眼眸閃爍着赤紅,他兇狠地掃視他們,“今日他必死,若誰想救他,便和他一個下場!”
“……”
此言一出,登時沒人敢再諫言。
“咯”的一聲脆響,陸致擰斷了祝蓉的頸骨,然後往衆人面前一丟。
看着死不瞑目的祝蓉,衆人紛紛後退了半步,只因他死得過於慘烈。
陸致面容帶笑,“諸位愛卿,還有何人不服?”
這一次,又是嘩啦啦一大片跪倒在王座之下,又是慶賀又是圖謀大業,總之什麼好聽恭維什麼。
“其他事先不急,你們向仙界喊話,七日之內,讓他們將本座師兄完好無損地送回來。”
陸致用白帕子擦拭手心,說話時眼神愈加發狠,“七日後,若本座還見不到師兄……便親自去找人。”
……
玄清宗,扶雲峯上。
江榆一踏上這片記憶中的土地,再一次見到了昔日的師弟師妹,正在寒暄之時,突然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擠了進來。
“三師兄,你回來了!”青年驚喜地喊道。
江榆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從五官中辨認出一點影子來,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你……是李方秀?”
“嗯!”李方秀眼睛清亮,點了點頭。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面容褪去當初的青澀和驕橫,添了幾分成熟穩重,氣質上煥然一新。
他穿着也不似從前奢侈,質樸的藍灰色衣裳低調簡約,只是當他再一次展開手中的摺扇,不緊不慢地晃着,便暴露了本性。
江榆輕輕笑着,這一瞬間那些年在山上的靜好時光,便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而李方秀看了看他身後,差異地說道:“怎麼,陸致竟捨得讓你一個人來?”
“他如今……身在魔界。”
“……”李方秀晃扇子的手一頓,過了一會兒,似乎明白這短短一句中的含義,感慨般說道:“不過三年而已,卻早已物是人非……”
修真界三年,人界十年。
江榆只是面帶微笑,起了另一個話頭:“師尊他身體可還安好?”
李方秀微微一愣,卻是搖頭。
見他神色,江榆不禁皺起眉頭,在他不在的這些時日,扶雲峯發生了什麼事?
李方秀嘆了口氣,臉色竟有些沉重,“師尊已經閉關一年半,至今還未出來,我們也不敢前去打擾。”
“爲何要閉關?”
“……”
江榆見他欲言又止,便不再追問。腳下的方向一轉,他從衆弟子身旁走過,還沒走遠,便被李方秀叫住了。
“是爲了鎮壓心魔。即便你此時去了,師尊也不會見你的。”
江榆聞言,神情有些恍惚。求仙問道向來如此,突破一個境界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若是失敗,便只能含恨而死。
……
江榆在扶雲峯熟知了各項變動,下半日便被一封碧穹宗的書信召去,他乘坐仙鶴,遨遊千里,直到抵達一座隱匿在雲霧中的仙山面前。
再一次見到母親,彷彿是闊別多年,回到故里的親切滿足感,一下子充滿了江榆的胸腔。
他本是來先來見成鴻軒,踏進書房時,正看見成鴻軒在執筆題字,不知在寫些什麼。
“玄清宗弟子江榆,見過成宗主。”他俯首作揖,當擡起頭便看見上座的鳳夫人在含笑看着他。
他不禁低聲喊道:“母親!”
鳳夫人與他記憶裏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般明豔動人,歲月不敗的容貌,眉眼暗藏尖銳厲色。
她輕輕招了招手,“我的好榆兒,過來讓我看看,最近可有變化。”
成鴻軒提筆不停,卻笑道:“呵呵,榆兒快讓夫人看看,她呀……總唸叨着你。”
江榆在她面前半跪下來,然後仰頭看她。
近看之下,他能清晰地看到鳳夫人暗紅色衣裳上的絲綢質感,以及每一個花紋的走向,但是卻無端有些空泛。
彷彿衣裳底下沒有多少肉撐着,他隱約認爲,母親看起來愈發清瘦了。
鳳夫人略微骨感的手指摸着他的臉,與其說是摸,不如說是“咯”,而她的聲音卻是欣慰而滿足的。
“榆兒,你雖然下山一趟,但是蕭宗主又把你找了回來,還有楚越能證明你是清白的,赤月宗死傷與你無關,都是……都是那隻該死的魔族將你陷害至此!我兒無錯,無錯!”
江榆沉默地聽着,過了一會兒說道:“我無意辜負孃親期望,只是我……修爲盡廢,如今不過是個普通人。”
墨羽夫人手上的動作停住,她眼裏的淚花漸漸收了回去,然後低下頭忽然神情有些激動,道:”沒有修爲又如何,你還有機會,相信我,只要孃親還在,一定會幫你重新修煉。”
“……”江榆後脖頸一僵,半晌沒有說話。
風夫人卻看着他的眼睛,幾乎是溫柔地詢問道:“孃親有信心,你有沒有?”
江榆臉上的陰霾驅散了些,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了好了,敘舊完了該讓我跟孩子說點正事罷。”
江榆扭過頭,便看到成鴻軒站在他們身後,臉上笑吟吟的,不知看了這場“母子情深”多久。
成鴻軒說有樣東西要給他,便要待他前往隔壁的屋子,出門前,江榆最後看了一眼孃親。
風夫人坐在珠簾後面,瘦小的身影陷在陰影裏,她半托着臉頰,滑落的衣袖下,手肘有斑駁的淤青。
不知是不是反光的原因,這個角度看去,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風夫人的臉一直浮現在眼前,江榆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問:
“母親她……生病了嗎?”
成鴻軒對於他的問話,顯得有些驚訝,點了點頭道:“她病了大半個月,不過是常常思慮積壓的心病,今日聽說你要來,便好了許多。”
江榆心裏不免擔憂,他停下腳步朝成鴻軒鄭重地躬了躬身:“多謝宗主諸多照顧,我不知該如何才能報答您的恩情。”
成鴻軒扶住他,笑道:“何必如此見外?我只是做力所能及的事,這裏並無外人,你叫我師叔便好。”
說話間,他們已經進到了屋內,成鴻軒讓他稍等片刻,身影便消失在裏屋。
過了一會兒,成鴻軒雙手捧着一柄布條緊緊裹着的劍,來到他面前。
“這是楚越失蹤前交託給我的,現在總算該物歸原主了。”
江榆見到那把劍的時候,瞳孔不禁放大了,伸出手去觸碰它,泛紅的指尖甚至有些顫抖。
他解開上面的布條,珍而重之地撫摸墨羽劍,它的劍身卻黯淡無光,上面仍留着當初留下的各種“傷疤”。
成鴻軒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變化,等到時機恰當,便眼神閃着鋒芒說道:“賢侄回來之後,外界流言四起,不知可有聽說一些?”
江榆擡起頭,目露疑惑。
成鴻軒緊接着說道:“魔界近日腥風血雨,無人不知。陸致殺了伍南葉後被簇擁爲王,自封崇元魔君,因性情喜怒無常,一連數日屠殺各城將領城主,致使血氣怨念沖天,造下數重殺孽。”
“他與伍南葉行事截然不同,所有人都認定當他鎮服魔界後,野心便會蔓延到其他三界,仙界乃是首當其衝。”
“依我看來,陸致爲人絕不是傳言那樣……”
“江榆!”成鴻軒的眼神嚇了他一跳,嚴厲斥責地說道:“正因你與陸致從前有過糾葛,我纔要提醒你一句,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知道,陸致犯下大錯,歸根究底是由你鑄成!”
“告訴我,你現在的立場。”
兩人之間,江榆手上捧着的墨羽劍變得格外燙手,他能讀懂成鴻軒眼裏的期許和急切。
也是正常的,他是從魔界回來,仙界願意大發慈悲,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當然要自己表現出誠心。
“無論何時,我會站在正道這一方,絕不會與魔界人士同流合污,從玄清宗問道仙途,是我畢生所求。”
“好……好!”
半個時辰後。
成鴻軒走回書房,他腳步輕盈,站在裏屋前頓了頓,然後掀開珠簾。
他神情溫柔,其中帶着些許微妙的變化,笑了笑說道:“我已將墨羽劍交於他,接下來便不用我動手了。”
風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臉上無甚生氣,“你想做什麼我不會妨礙你,只有一點,切勿傷到榆兒。”
“不會。”成鴻軒眼底掠過一絲精明,壓着聲說話:“他在情勢上尤爲重要……我還要護着他呢,我只盼啊……玄清宗與魔界打起來最好,待他們兩敗俱傷,我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哼,小心聰明反被聰明誤。”
成鴻軒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末了細聲關懷道:“你……身體感覺如何?”
風夫人避開了他伸來的手,閉目養神了片刻,夢囈般說道:“無妨,好壞都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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