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伍曼貞光明正大地走在乾坤峯的路上,當遇到路過的弟子,便放慢了腳步,刻意昂首挺胸地向前走,末了還要輕輕咳嗽兩聲。
“楚師兄。”弟子們頷首說道。
他微笑着點了點頭,“兩位師弟功課認真,晚上好些休息。”
等他們與自己擦肩而過,伍曼貞臉上便收起了笑意,他輕輕搖了搖頭,忍不住吐槽了一聲:“整日開小差,不知上進爲何物啊!”
“不知道楚越那傢伙,平日裏怎能一臉認真地說出這種話?”
自從將楚越關進魔宮,他實在捨不得放走楚越,便央求哥哥替他瞞過此事,幾經軟磨硬泡,總算讓哥哥同意了。
但是哥哥卻說,魔界尚能瞞過外人,但是卻瞞不過玄清宗,便要他扮作楚越混進玄清宗,另一方面又能作爲耳目,探聽正道動向。
伍曼貞早已熟悉楚越的一笑一怒,微笑的角度,緊張時下意識的抿嘴動作,甚至該在什麼情況下做什麼反應,他了然於心。
他冒充楚越很成功,至少這一個月裏,上至蕭澤立下至弟子之間,沒有一個懷疑自己。
而這兩日,伍曼貞莫名氣悶不安,似乎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於是決定寫一封書信給哥哥,問他楚越的近況,還有什麼時候自己能回家。
可是,就在一個時辰前,他想要召來夜鶯,它卻沒有任何迴應。從前他一吹口哨,夜鶯便會飛到他的手臂上。
伍曼貞從後山回來,一路低聲呼喚,除了刮過的寒風在呼嘯之外,沒有其他聲音,冷清非常。
當他經過蕭澤立的院子,本想悄悄走過,但是半空中忽然掠過一個黑影,落在屋檐上面。
“夜鶯!”
他壓低聲音,卻見夜鶯撲棱了一下翅膀,便顫顫巍巍地掉進了屋內。
伍曼貞看見窗內燃起燈光,立即半蹲下來,貼着身後的牆壁,心裏一陣發虛,夜鶯是受他召喚來的,還是哥哥……
前者還算勉強能矇混過去,若是後者的書信,那自己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嚥了咽口水,緊張地盯着屋內,然後放輕了腳步,貼着牆壁,緩緩靠進了那間主院。
心臟劇烈地跳動着,一下又一下,彷彿即將跳出心臟,他帶着異樣緊張又好奇的心情,從窗下慢慢攀上去,一雙眼睛探了出來。
屋內,蕭澤立一身白色裏衣,正坐在案前,旁邊放着一盞長明燈,暖色光線映得他的臉更加蒼老了,此時他正埋首看着什麼。
“哼……有求於我?可是,我怎麼可能去幫你?”
他冷笑了一聲,然後將左手擡起來。伍曼貞正疑惑他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下一刻他便睜大了眼睛。
只見蕭澤立的左手,正握着一隻垂死的鳥兒,當他拿到案上的時候,鳥兒的黑色羽毛掉了好幾片。
伍曼貞認出來,那是他的夜鶯!
“吱吱——”夜鶯在蕭澤立手裏微弱地叫了兩聲,下一刻困住自己的手卻猛然收緊,噗嗤一聲血肉爆裂開來,腥臭的血還有破碎的羽毛,沾染了指間。
伍曼貞連忙回過身,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纔不至於驚叫出聲,不由悲從心來,他的夜鶯不幸落在蕭澤立手裏,還被自己面前被碾死。
忽然,他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因爲屋裏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蕭澤立是不是發現自己在偷聽?
如果被責問,他給如何應答?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聲清亮的劍鳴,青鶴劍騰空而來,最後落在院子前,掀起一陣飛塵。
蕭澤立神情嚴肅冷漠,踏上了劍身,青鶴劍心領神會,當即馱着他急速飛遠了,在天邊劃過一道黑影。
也許因爲心急如焚,蕭澤立沒有留意到附近的一道身影,伍曼貞捂住心口,纔敢開始大喘氣,太險了。
他後來才知道,蕭澤立是去了護靈峯見周倚歌,才僥倖讓自己逃過一“劫”。
而此時,待他平靜過來後,便扭過頭去看屋內,沉默了一會兒,便起身大膽推開門走了進去。
伍曼貞拿起案上的信紙,心驚肉跳地將它看完,這是他哥署名的信,哥哥竟然與蕭宗主有這層關係存在……
有人約了伍南葉一戰,他了解他哥,如果不是連一半勝算都沒有,他哥是不會低聲下氣求助別人的,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死對頭”。
他默默將書信放進了懷裏,直覺告訴自己,不能把這封信留在這裏。
於是,他又趁着門外無人經過,悄悄溜了出去,接着夜色掩護走遠了,至少那段路上他沒遇見任何“熟人”。
但是,他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得那樣快,自己還來不及規劃逃跑路線,危險便搶先一步找上門。
次日,乾坤峯大殿上。
蕭澤立正在與來做客的成鴻軒交談,興致很高的樣子,說到哪件有趣的事情,兩人還相視一眼,舒暢地笑了起來。
伍曼貞見狀,便命人拿來梨花釀,這是蕭宗主最喜歡的酒,他站在桌旁,彎下腰,端着酒壺,爲兩位斟滿酒。
蕭澤立毛巾喜歡放在左上方,喝完酒後用來擦拭手心。酒三杯爲止,過後不會再喝,伍曼貞必須記住,這三杯結束的時間,那時候可以準備收拾殘局了。
他心裏對這些小事記得清楚,必須樣樣妥帖入微,才能演好“楚越”的角色。
忽然,他正在斟酒,卻感到頭頂有道目光在注視自己,雖然看不到,但是那種感覺卻異常強烈。
當他退到一旁,擡起頭不經意看去,果然看到成鴻軒盯着自己,不過對方卻坦然地收回目光。接下來,半個時辰,伍曼貞都感覺成鴻軒在有意無意地觀察自己。
這老頭,在打什麼主意?
他渾身如芒在背,但是隻能裝作沒發現。
“蕭師兄,我有件事想請教……”
伍曼貞耳尖豎起來,但是成鴻軒聲音壓低了,然後便沒有沒有繼續說。
他想,不是成鴻軒突然閉嘴,便是……傳音入耳。
空氣沉默了片刻,忽然傳來蕭澤立的聲音:
“楚越,你過來。”
伍曼貞眼皮一跳,聞聲便走上前,“師尊,有何吩咐?”
“你成師叔想考考你,那日去碧穹宗學的劍法,可還記得?”
成鴻軒緊緊盯着他,臉上帶着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他故意讓師兄這麼說,意在試探楚越,自從回宗門那日開始,便很難不去想這件事的蹊蹺之處。
當時,張玲玲和張夜親眼看到,楚越是爲了引開追殺的妖修,才和他們分開,傳言說楚越被妖修所殺,還有傳言道看見他進了魔界。
他卻更相信後者,因爲那天恰好魔界力量失控,打開了許多條通道。
成鴻軒這般想着,便想看看眼前的“楚越”,有何反應,只有他自己知道,楚越根本沒有跟他學過劍法。
“……時間太久,記不得了。”伍曼貞羞愧地撓了撓後腦勺,說道。
“那大概的招式,總該記得吧?”成鴻軒笑眯眯地說道。
“……”伍曼貞心中腹誹,他還真不“記得”。
蕭澤立卻跟着笑道:“你成師叔想看,便比劃一段罷。”
伍南葉汗顏,只能躬身作揖:“是。”
然後,他便在兩人面前,將楚越所學的劍法,一招取一部分,組成一個“新”招式,舞了起來。
他沒發現,桌上小酌的兩隻老狐狸,相視一笑,眼神包含了太多東西。
成鴻軒拿着酒杯,在手裏晃了晃:“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靠‘模仿’便能瞞天過海的。”
“……成師弟,此話何意?”
成鴻軒扭過頭來,將酒杯朝他一指,篤定道:“你不是楚越!”
伍曼貞險些露出馬腳,他收斂心慌,臉上出現兩分恰到好處的驚訝,“成師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倚歌,該你進來了。”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一道通報聲音:“護靈峯峯主到!”
伍曼貞回過頭,便看見周倚歌將兩個人帶了進來,當看到楚越的時候,他不由放大了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怎麼跑出來了?
楚越身形較之前更加清瘦了,臉色還是不健康的蒼白,他的眼神也愈發深沉,不似當初那般煥發神采。
“弟子楚越,拜見宗主。”楚越朝蕭澤立俯身行了禮。其餘弟子皆在“兩名”楚越身上來回看,在他們看來,但從舉止來說,實在難以分辨真假。
蕭澤立點了點頭,“楚越,你在魔界受苦了。你周師姑已經把前因後果都告訴我了,接下來便告訴我,他是何人罷。”
有幾名弟子圍了上來,伍曼貞退後一步,臉色瞬間發白,只能緊張地看着楚越,微微搖了搖頭,不……不要說出來。
可是,楚越卻冰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伍曼貞,別裝了。”
“……”
“取鞭來。”蕭澤立神情凜然,他擡起了右手,一旁便有人端着個托盤上來,那裏放着一條通體漆黑的鞭子。
伍曼貞看到端上來的東西,當即驚慌起來,他推開圍上來的人,“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麼!”
然後,他又被推了回去。
“楚大哥,救救我——”他鼻尖發紅,眼眶閃爍着淚花,倒在地上向楚越伸出了手。
但是,楚越眼神卻很冷,像是一道道凝結的冰錐,將他的心臟刺穿了一個個口子。
鞭子重重打在他的身上,將他體內元魂震得不穩,一剎那鮮血涌上喉嚨,他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
蕭澤立的一鞭子,讓他現出了本體,魔氣外露,身份已經當衆揭穿,他便是魔頭的兄弟。
伍曼貞奄奄一息,絕望悲哀地看着楚越,原來那些時日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對方是清正無暇的仙門首徒,如何能隨意動情?
“這小魔頭偷了我一樣物件,將他關進地牢,我要親自審訊。”
蕭澤立招了招手,便有人將伍曼貞拉起來,此時他已經是半死不活的狀態,垂着腦袋毫不反抗地被拖了出去。
“……”江榆目睹這一切,他收回目光,然後輕輕拍了拍楚越的肩膀。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