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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76】

作者:小舟遥遥
云太后勉力撑了這些时日,终究到了油尽灯枯這一刻。

  见着匆忙赶来的帝后,她眼皮抬了抬,明亮烛光下那张枯瘦苍老的脸庞竟诡异地多了几分光彩,甚至還能沙哑出声:“皇…皇帝……”

  晋宣帝上前:“母后,儿子在。”

  云太后眯眼看了看他,面上露出個复杂又和蔼的笑:“你…你是個孝顺的,哀家沒看错……”

  她断断续续与晋宣帝說了两句,其实并沒什么好交代,晋宣帝登基多年,是個稳重贤明的君主,她沒什么不放心的。

  作为大晋朝的太后,她已尽心尽责,便是到了地下见到先帝,也问心无愧。

  但作为云家的女儿,她仍有放不下的事。

  “陛下,哀家還有些话……咳……交代皇后。”云太后带着几分請求看向晋宣帝,言下之意,想与云绾独处一会儿。

  晋宣帝眸光稍敛,并未立刻应下,而是转脸看向一旁站着的小皇后。

  因着事发紧急,她顾不上梳妆盘髻,换了身素雅品月色裙衫,乌发以一根皎白玉兰花簪固定,便匆忙赶来嘉寿宫。

  此刻她双眸含泪,神情哀婉地站在一侧,手指紧捏着袖摆,那么无措,又叫人生出怜爱。

  沉吟片刻,晋宣帝起身:“小十六,你陪太后說话罢。”

  云绾屈膝,垂眸低应:“是。”

  晋宣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抬步离了寝殿。

  待那橐橐脚步声走远,云绾也压抑不住情绪,扑到床边,紧握住云太后的手:“姑母…呜……我都沒来得及好好孝敬您,您再多陪陪我吧,求您了……”

  “别、别哭。”那双浑浊的老眼勉力睁开:“沒時間了……绾绾,你擦干泪,且听我說……”

  许是回光返照,云绾觉得云太后握着她手的力气也重了不少,再对上那张严肃郑重的脸庞,她顿时不敢再哭,抬袖囫囵抹了把眼泪,乖乖点头:“您說,绾绾都听着。”

  云太后這才虚弱出声:“绾绾,我撑不住了。唉,你莫要悲伤,活到這把年纪,其实也够了,然我心头放不下云家……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是個聪颖剔透的孩子,是以云家要送個娘子进宫,我最先就想到了你。”

  “也是我這身子不争气,叫你进了宫,却无法护你,许多事也来不及教你。好在有金嬷嬷在你身边帮衬,我也能放心些许。”

  她紧抓着云绾的手,牢牢盯着她:“但有件事,是金嬷嬷教不了你的,只得靠你自個儿。

  云绾双眼茫然:“姑母?”

  “子嗣。”

  云太后薄而干瘪的嘴唇吐出两字,目光幽深地扫過云绾纤细的腰肢:“若想保云家荣华不衰,最好的法子是你尽快诞下嫡子,日后大皇子以长兄身份辅政。”

  云绾一怔,在云太后一错不错地注视下,一种莫大的压力与慌张如巨石压上心头。

  她张了张唇,想說万一她沒诞下皇嗣,或者只生下了公主,那该怎么办?

  云太后似是看懂她的神情,嗓音嘶哑地给出第二個法子:“如若不然,便想办法将五皇子弄到你膝下养着,扶他坐太子位。”

  云绾又是一愣,第一反应是五皇子年已十四岁,且他生母安昭仪尚在,怎么弄到她膝下养?

  “只要你想,自会有办法。”

  云太后语气笃定,那過于肯定以至有些阴鸷的目光叫云绾心底生出几分蚀骨寒意:“姑母,我……”

  云太后神情阴郁:“绾绾,你得明白,后宫不比别处,容不下优柔寡断的好人。”

  云绾眼睫猛颤两下,一时觉得害怕,又觉得自己是否太過无能。

  “咳咳……”云太后重重咳了两下,语气幽怨:“如若……如若這也不成,那你须得记住最后一條,无论哪個皇子上位,二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除了三皇子!”

  她语调忽的拔高,呼吸粗重而急促,咬牙道:“那就是個黑心狠辣的狼崽子,他日若叫他登上帝位,便是云家灭顶之日。绾绾,你记住了,千万要记住了……谁都可以,绝不能是他,绝不能!”

  像是怕云绾忘记般,云太后那双迸现精光的眼眸死死盯着云绾,紧握的手指也深陷皮肉,掐得云绾直吸凉气。

  不過此刻她也顾不上這皮肉刺痛,只噙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姑母,绾绾记住了。”

  云太后沒立刻放手,与她对视一阵,确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這才松开手。

  下一刻,就如抽了精气神的一具枯萎躯壳,重重躺倒在锦绣堆间:“记住了就好。”

  云太后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无力呢喃:“如此,我也能瞑目了。”

  云绾见她這样,也知死别即将来临,泪水不可抑止地滚落:“姑母!”

  云太后已精疲气竭,只觉眼皮愈发沉重:“绾绾,对不住了……”

  现在這份重担要落在你身上。

  想她当年入宫时,也正是這般天真烂漫的好年华啊。

  這些年走下来,她也累了,现下总算可以歇一歇。

  耳畔的哭声渐渐远了,眼前仿佛亮起一道绚烂白光,犹如多年前选秀那日,碧瓦朱甍之上那蔚蓝晴空,三月春光。

  大兴十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太后云氏薨。

  是日,晋宣帝素服举哀,文武百官入宫,宰辅宣遗诰已,内外举哭,极尽哀思。

  国丧天下知,长安内外一片缟素。

  亲眼目睹云太后逝世,云绾哭晕两次,再次转醒,已是午后。

  金嬷嬷一袭深青色宫服,圆髻以素色银簪固定,那张一向稳重的老脸挂着掩不住的哀恸,但在小皇后面前,她還是尽量压着悲伤,冷静劝道:“娘娘,老奴知道您心裡难過,可您是皇后,此刻除了掉眼泪,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内宫之中涉及太后丧仪的大小事都需您来主持局面,皇子公主及王公女眷们巳时就入了宫,這会儿都在皇仪殿跪灵……”

  說到這,她深皱起眉:“从昨夜您便晕着,陛下见您這般,只好先点了宁妃、德妃暂理丧仪,說是等您醒了,再由您主持。”

  還好是“暂理”,并未直接让宁德二妃主持,否则将置皇后于何地。

  云绾虽還有些浑浑噩噩,但也听出金嬷嬷话中的意思,眼圈儿忍不住泛红,那种“我实在是沒用”的自厌念头又涌了上来――

  昨晚姑母与她說那些事时,她就這样觉着了。

  她原本以为进宫只要伺候好陛下,处理好后宫事务,便算是個“好皇后”了。

  事实证明,她之前的想法是那么天真。

  想要当好皇后,不仅仅要做到那些,還要顾着前朝后宫那些错综复杂、息息相关的人与事。

  而给她适应的時間,少得可怜。

  进宫第三天,太后姑母就撒手人寰,留下她独自在皇后這個位置,被迫接受眼前這一切。

  “嬷嬷,我……”云绾唇角微撇,有些想哭。

  “娘娘,您朝老奴掉眼泪沒用。”

  金嬷嬷看出小皇后的软弱与退缩,不由硬下心肠,板起面孔:“现下太后不在了,后宫得靠您自個儿撑着――”

  云绾红着眼望着金嬷嬷,金嬷嬷目光坚定而沉稳,就如昨夜姑母望向她那般。

  是了,自己昨夜答应過姑母,要接替她的位置,守好云家。

  现在哭哭啼啼,作這番小女儿姿态,又有何用?她再不是那個只需父兄庇护、便可万事无忧的云家十六娘。

  “我…我不哭了。”

  云绾抬袖擦了下泪,乌眸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明,嗓音却還是带着些抽噎哭腔:“姑母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想看到我這副模样。嬷嬷,您叫人进来伺候我梳妆吧,這大半日過去,我這皇后也该露面,沒得叫后妃与王室宗亲们看笑话,觉得我不孝不悌,不堪其用。”

  “您能這样想就对了。”金嬷嬷一脸欣慰:“老奴這就唤人进来。”

  皇仪殿裡,哀声一片。

  白幡在午后闷热的空气裡逶逶垂下,那一口巨大华丽的描金黑漆棺椁停在大殿正中,天气逐渐热了,怕遗体生出异味,四周都摆上了冰盆,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宫人更换。

  死人有冰用,活人齐刷刷跪在热气裡哭得一脑门汗,也不敢露出半分劳累不敬之意。

  跪灵总是难熬的,若說最开始对死者還有些哀悼伤痛,跪久后渐渐也麻木了,只想着日头怎的還不落山,怎還不到歇息的时候,以及,那位新皇后怎的還沒来?

  好歹也是太后的亲侄女,過去這么久竟還未出现,实在太沒规矩。

  有這念头的不止一人,殿内的皇室子弟、后宫妃嫔、王公女眷,见主位之人迟迟未来,只宁、德二妃忙前忙后,心底也都好奇。

  大公主私下也不禁与大皇子咕哝:“小姨母今日不会不来了吧?”

  “怎么可能。”大皇子皱眉沉吟:“许是悲恸過度……”

  大公主道:“可這会儿都快未时了。”

  大皇子也不知是何情况,只无奈叹道:“且等着吧。”

  跪在两人身后的二皇子听得只言片语,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换来身侧缟素麻衣的三皇子淡淡一瞥。

  二皇子有所察觉,一抬眸,就见到這個被父皇“发配”边疆多年才回长安不久的三弟正意味不明盯着自己。

  别說,這野小子年纪不大,但這双眼睛看人的时黑幽幽的,怪邪性。

  二皇子心底虽对三皇子很是不屑,碍于场合,還是解释了一句:“刚嗓子有些痒,咳了一声,扰着三弟了?”

  三皇子薄唇微勾:“沒有。”

  “那就好。”二皇子說着,就见对方转過脸,继续跪着。

  同样是披麻戴孝,司马濯肩阔修颈,身姿笔挺,愣是把這粗糙扎人的衣裳穿出一种清贵孤冷的气质。

  二皇子盯着那轮廓分明的侧颜,不禁暗想,难怪母妃每每提起宸妃时,一口一個妖姬贱人,老三作为男儿,都生得這般容色,可见其母宸妃是何等艳丽姝色。

  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生出個皇妹也好……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后娘娘到――”

  霎時間,死气沉沉的灵堂犹如注入一股生气,众人纷纷膝行退至一侧:“恭迎皇后。”

  随着一阵环佩撞击声,浑身缟素的皇后宛若轻云从俯首的众人眼前走過,脚步轻而缓,所经之处好似還有淡淡清香。

  不多时,上头又响起那道清灵哀婉的嗓音:“本宫来晚了,叫诸位久等,都免礼罢。”

  众人谢恩。

  二皇子漫不经心朝前看去,不曾想這一看顿时直了眼。

  只见那青春正茂的小皇后一袭素衣,头簪白花,未施粉黛,大抵之前哭狠了,一双乌眸微微红肿,低头与宁德两妃交谈时,清眸流盼,仿若初雨梨花,清婉明丽。

  這副模样比之前日請安所见,更为撩人,犹如枝头花苞一夜绽放,光艳四射。

  “难怪說女要俏,一身孝。”二皇子低啧,难掩羡慕:“父皇可真是好福气。”

  话音才落,面上蓦得感到一道冷冽寒意。

  他眼皮猛跳,下意识转過脸。

  身侧的三皇子依旧跪着,目视前方,并未看他,唯有薄唇轻动,以只有他们俩人听到的嗓音說道:“灵堂之上,皇兄慎言。”

  稍顿,那温润眉眼间似划過一丝极淡的戾色:“小心招来口舌之祸。”

  這座宫殿空悬十六载,搬进新主后,焕然一新,再次有了人气。

  诸位妃嫔按照位份依次入住,见正主還沒出来,先姐姐妹妹虚与委蛇寒暄了一通。

  德妃素来与宁妃不对付,瞥了眼空置的凤椅,扬唇看向宁妃:“往日宁姐姐代掌凤印,诸位姐妹都习惯去你永宁宫聚。沒想到隔了這些年,竟還有来凤仪宫請安一日……這会儿见宁姐姐坐在下首,实在怪不适应呢。”

  宁妃捏紧手心的绣帕,皮笑肉不笑:“妹妹還真是少见多怪,這有何不适应的。待会儿在皇后娘娘面前你可别這般,免得叫娘娘觉得咱们這些潜邸旧人浅薄,這個不适应,那個不适应,不知道還当你对她有何不满。”

  德妃一噎,刚想呛回去,宁妃直接扭過脸,端杯喝起茶来。

  這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把德妃憋個够呛。

  好在沒多久,两名宫女打扇而出,另有两宫婢掀开珠帘,一道语调高昂的唱喏在宽敞轩丽的花厅响起――“皇后娘娘到。”

  压着尾音,花厅一干妃嫔齐齐起身,屈膝行礼,口中呼道:“臣妾/嫔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福寿连绵,金安万福。”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待這声响止住,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甜轻软的少女嗓音。

  “诸位免礼,都入座罢。”

  這声音太過年轻,以至于厅内不少妃嫔忍不住悄悄往上打量。

  昨日大典隔着一段远距离,她们也瞧不真切這位新皇后的模样,现下见到了,众女心头诧异,又忍不住感叹宫中岁月催人老,眼前的人鲜嫩明艳,而她们已是昨日黄花,韶华不再。

  在后宫,一张年轻绝美的脸,便是一张强而有力的筹码。

  云绾姿态端庄往凤椅那么一坐,在座妃嫔们心裡对新皇后的那份轻视,霎时散了一大半。

  黄毛丫头又如何,她既是云氏女,又有這般容色,何愁陛下不宠,后位不稳?

  至于宁妃德妃這些高位妃嫔,去岁除夕家宴,還见過這位十六娘子。

  印象中是個清秀俏丽的小丫头,不曾想半年功夫,竟出落成得這般殊丽,這般一装扮,哪裡還有半分孩子模样。

  宁妃德妃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裡看到一片无可奈何的荒芜。

  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们老了,恩也断了,也只能靠子嗣搏下辈子的安稳与荣华,哪能与這年轻的小姑娘比较。

  后妃们打量上方时,云绾也在打量她们。

  与宫墙之外的女人们相比,這群囿于深宫的女人保养得更好,肤白细嫩,锦衣华服,虽难抵岁月痕迹,却依旧不掩姿容风韵。

  按照金嬷嬷所教授,云绾与她们寒暄一番,又微笑道:“本宫虽执凤印,领六宫事,但入宫时日尚短,对后宫情况远不如诸位了解,日后打理后宫,若有何不周之处,還請诸位多担待,若需协助,也要有劳诸位。”

  這话客气有度,又给了诸位年长妃嫔体面,她们自是顺台阶下,连连应着:“旦凭娘娘吩咐。”

  众女小坐半盏茶功夫,便有太监来报:“皇后娘娘,皇子公主们已過安礼门,很快便至凤仪宫。”

  云绾应了声“知道了”,让妃嫔们先行退下,自個儿也施施然起身,由玉簪玉竹扶回后殿。

  上一刻還气定神闲的皇后娘娘,一到后殿,立刻舒了口气,抬手抚着胸口:“可算過了一关。”

  說着,她還转脸问玉簪玉竹:“我刚才表现如何?可有皇后的风范?”

  玉簪玉竹两婢重重点头:“娘娘方才处处得体。”

  云绾又看向金嬷嬷:“嬷嬷?”

  对上皇后娘娘那双期的乌眸,金嬷嬷好笑,心想到底還是個小姑娘,语气也不禁放软:“娘娘应对得很好。”

  得到双重肯定,云绾眉开眼笑:“那便好。”

  說着抬手扶住高髻,匆匆往妆台走去:“玉簪,玉竹,我這髻好似有些松了,你们给我簪紧些,待会儿可不能在皇子公主们面前失仪――”

  毕竟,她现在是他们的母后了。

  不過,年纪轻轻,忽然多出一大堆儿子女儿,這种感觉還真是异常的古怪。

  半炷香后,云绾理好衣冠,重新端坐于凤椅之上。

  望着下首那一堆朝她躬身拱手,嘴裡念着“母后金安”的皇子公主,她仍旧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晋宣帝共有五子三女,除了五皇子十四岁,三公主十一岁,其余皇子公主皆比云绾年长。

  云绾不动声色握紧凤椅扶手,自我安慰着,便是他们不叫母后,她原就比他们高一個辈。孝安皇后亲生的大皇子和大公主,不是喊了她這么多年的十六姨母嘛。

  “都起来吧。”

  云绾谨记皇后身份,强装镇定地露出個和善笑容,又回想着大伯母王氏对待族中小辈的态度与口吻,温声关怀:“暑热难耐,你们进宫請安辛苦了。快坐下饮些茶水,吃些果子,在我這裡不必拘礼。”

  皇子公主们听她這话,面面相觑,眉眼官司走了几個回合,最后還是大皇子出声:“给母…您請安,是儿臣们该做的,不辛苦。”

  云绾知道让大皇子和大公主喊她母后,实在为难,何况她自個儿听着也别扭。

  于是她道:“凇儿,永兴,你们照从前一样,喊我十六姨便是。”

  视线又扫過另外几位皇子公主,她道:“你们也一样,若是觉得喊母后实难开口,便唤我云娘娘或是皇后娘娘,都成。”

  這话一出,底下一干人神色又变了变。

  屏风后观察情况的金嬷嬷却是暗道不好,她是中宫之主,皇嗣一律要唤她一声母后,怎可乱了礼数呢,

  不過她這会儿只得干着急,总不好冲出去纠正皇后。

  前厅内宫人们奉上茶水糕点,皇子公主们依次入座。

  云绾端起茶杯品茗,其实借着杯盖遮掩,不动声色打量下座的“子女们”。

  方才她還有些紧张,只扫了個囫囵,都沒仔细看。

  现下视线一点点往下扫過,由左手边的大皇子伊始――

  大皇子司马淞,她是再熟悉不過的,毕竟是云家嫡亲的外孙,生的清秀斯文,是個踏实本分的性子。

  云绾曾听大伯父唏嘘過,若是大皇子腿沒瘸,当個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大皇子之后,便是二皇子司马沧。

  今年二十岁,容貌酷似其母宁妃,生得肤白俊逸。

  云绾对二皇子印象算不得太好,长安贵女八卦圈裡都知道,二皇子是個贪花好色的浮浪子,不但藏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還偏好生過孩子的妇人。

  略带鄙薄的视线越過二皇子,云绾继续朝后看去,不曾想打从进殿开始便一直垂首的三皇子忽的抬眼。

  陡然间,两道视线在夏日潮闷的空气裡撞個正着。

  那是一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眼尾细长且尖锐,高眉骨,眼窝愈发深邃,漆黑的瞳仁宛若点墨,乍一对上满是淡漠。

  意识到她在看他,男人非但不避,反倒眯起了眼。

  云绾很难形容他眯眼的感觉,原本的清冷霎时消散,取而代之是令人胆颤的热度与野性,以及一阵锐利的复杂难辨的……恶意?

  云绾为自己辨出的情绪所惊愕。

  她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会对自己有恶意。

  就在她再想探究那双黑眸时,身着暗紫色斓袍的高大男人已然低下头。

  面如冠玉,眉眼恬淡,仿佛刚才那可怖一瞥只是她的错觉。

  可刚才那個眼神,实在太令人心惊,而且……有点熟悉?

  云绾盯着那姿态恭顺的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脑海中闪過一個无比相似的眼神――

  月初她去慈恩寺进香时,在坊市纵马的那個头领!

  虽然她已记不太清那头领的面容,但那個眼神却是印象深刻。

  难道当日纵马之人,便是三皇子司马濯?

  “皇后娘娘,儿臣可有不妥之处?”

  冷不丁的一声问询,打破了花厅的静谧。

  云绾心裡咯噔一下,再看下首那笑意温润的三皇子,神色微窘,嗓音发紧:“无、无有不妥……三皇子为何這样问。”

  “沒什么,只是见皇后娘娘一直盯着儿臣。”

  司马濯刻意的停顿两息,瞧见周边人投去上座的目光,再看那装模作样的小皇后渐渐涨红的小脸,他薄唇微勾,笑意玩味:“儿臣還当是衣冠不整,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三皇子多虑了。”

  云绾悄悄捏紧凤椅扶手,想了想還是描补一句:“方才本宫并不是盯着你,而是看你身后那個红玛瑙花瓶。這花瓶做工精巧,本宫从未见過,沒想到叫三皇子误会了。”

  闻言,厅内众人齐齐朝司马濯身后看去。

  果然,他身后的榆木黑漆边柜上,摆着一件联珠花鸟纹红玛瑙花瓶。

  年纪最长的大公主永兴挑了挑眉,适时出声:“小姨母好眼光,若我沒记错,這花瓶是去岁北庭都护府敬献的贡品,听說是大食国工匠所制,十分珍贵,沒想到竟在您這。”

  “原来是贡品,难怪别具一格。”云绾朝大公主投去感激一眼。

  大公主朝她笑笑,姨甥之间好似从前那般要好,并未因這桩老夫少妻的婚事而生出隔阂。

  司马濯不动声色将俩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长指摩挲了两下白玉茶盏,淡淡道:“看来是儿臣误会了。”

  云绾沒再接這话茬,只顺势问起大公主的近况,轻飘飘揭了過去。

  撇开三皇子突然发难的小插曲,這场請安氛围還算和谐。

  坐了半盏茶时辰,见聊无可聊,场面逐渐尴尬,大皇子拱手起身:“姨母,时辰也不早了,想来您今日定有许多事要忙,那儿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给您請安。”

  因着血脉因缘,云绾对大皇子和大公主天然多份亲近,又见他们這般配合,笑意愈发温柔:“那你们先退下吧,待有空暇,本宫再召你们进宫說话。”

  大皇子开了個头,其余皇子公主也纷纷起身告退。

  看着那一道道离去的背影,云绾心弦微松,视线扫過其中最为高大的身影,柳眉又皱起。

  那日坊市间纵马之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若真的是他,作为皇子如此這般狂妄扰民,更该及时规劝。

  然而,太后现在奄奄一息,能撑多久尚且未知,自也无余力管教孙子扰不扰民。

  那這等规劝训诫之事,岂不是落在自己這個名义上的嫡母身上?

  云绾苦着一张小脸,心头犹豫,到底要不要揽這事,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从前遇到事,她总觉得自己年岁尚小,习惯依赖于家中父母长辈和太后姑母,可现下這個情况――

  以后在這宫裡,得靠她自個儿立起来了。

  一阵混乱思绪后,云绾捏紧手指,小小一颗心裡盈满“当個贤德好皇后”的澎湃志气,也生出了无限勇气:“三皇子且慢。”

  那道华贵的暗紫色身影停住。

  而后,那人缓缓侧身,淡漠睨向那把高高在上的凤椅:“娘娘還有吩咐?”

  這狠绝的话语叫陈谦一时噎住。

  司马濯似是被他這呆样子逗乐,俊美脸庞泛起一丝邪妄笑意:“陈先生怜香惜玉?”

  陈谦举袖擦汗:“不敢、不敢……”

  他早知這位主子不是良善心慈之辈,但听到“随时可杀”,且对象是未来的国朝皇后,那轻描淡写、宛若切瓜砍菜的轻松口吻,心底难免有些发毛。

  “行了,不必为一女子多费心神,說正事罢。。”

  司马濯屈指敲了敲桌面,长指蘸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布防图。

  陈谦立刻挺直腰背,低语谋划。

  半個时辰后,司马濯拂袖起身,先行离去。

  陈谦跪坐在原地,听到楼下马车走远,才推门出去。

  大堂早换了一批新客人,但议论的话题却沒变,任是那即将入主中宫的云家十六娘。

  想到先前三皇子的话,陈谦轻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去想,像殿下這般薄情寡性、不识情爱之人,也不知世上是否有女子能叫他动心。

  云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参汤已不足以续命,在太后的請求及晋宣帝的默许下,太医院改用虎狼猛药,强行为云太后争取了十日光阴。

  时日有限,是以云绾的封后大典一切从简,只求在太后闭眼之前,尽快完礼。

  大婚定在四月二十一,是吉日,却不是大吉。

  但沒得选,這已是钦天监本月能挑到的最好日子。

  就连皇后礼服,也来不及重新绣一套,是拿已故孝安皇后的礼服按照云绾的尺寸,司制局的女史们熬了好几個大夜才赶制而出。

  大婚前日,云府诸位伯母、姑母、娘子们都来到云绾的小院,添妆告别。

  那些投来的目光很复杂,有心疼、有不舍,也有艳羡、嫉妒,但更多是凝肃。

  作为主持中馈的宗妇,大伯母王氏拉着云绾的手,语重心长:“十六娘,宫裡不比在家时候,不可任性惫懒,你得时刻谨记,你是云家的女儿,更是天子之妻,大晋的国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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