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橘红色夕阳漏過朱雀大街两侧的槐叶,影影绰绰笼着街边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以及树下遮阴的主仆俩。
“娘子莫急。”
丫鬟玉簪手持一柄薄纱菱扇,替自家娘子扇风:“马车应当很快便能修好,咱们定能在宵禁前赶回府裡。”
头戴帷帽的年轻少女歪了歪脑袋,语气悠哉,半点不急:“若真修不成,把车靷解了,我骑马回去也成。”
“娘子今日着裙衫,骑马多有不便。”
玉簪說着,又看向那雾白轻纱后朦朦胧胧的姣美轮廓:“往年四月都沒這么热,今年也不知怎的热成這样。也是您孝心可鉴,愿意顶着這般暑热去慈恩寺为太后娘娘祈福,咱府中其他娘子可沒這份心。”
“姑母一向最疼我,现下她身体抱恙,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帷帽间少女的嗓音清娇如莺,语气透着一丝淡淡怅然:“只求她能好转。”
玉簪自小跟在娘子身边伺候,也清楚娘子对太后娘娘的敬爱。
云家子嗣繁茂,老家主云丞相共育七子七女,长女即为当今太后,入宫四十余载。
其余七子六女在宫外成家,生儿育女,府上嫡出庶出的郎君娘子如石榴籽似的扎堆。
而众多小辈裡,太后最疼爱的正是自家娘子——
云七爷的小女儿,十六娘云绾。
“娘子别忧心,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痊愈康健。”
云绾叹道:“但愿如此。”
這时,修车的家仆擦着汗走来,面露苦色:“娘子,车轴断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好。前头安善坊有家车马行,不然奴才去赁辆马车,先送您回府上?”
云绾微怔,看了眼路边的马车,又看了看天边绯紫暮色,眉头稍皱,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好应着:“那你去赁车,我在這等候。”
家仆垂首:“是。”
傍晚的长安散去几分白日的尘嚣,贩夫走卒,赶车骑驴,出城归家,四四方方的坊市裡升起袅袅炊烟,暮鼓声声作响,树间蝉鸣交织着巷间犬吠,时不时還传来两下妇人唤童声。
云绾站在槐树下,看着這份属于长安城的烟火气,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這种感觉可比拘在宅院裡自在多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這副安逸平和的景象。
“避让,速速避让——”
云绾蹙眉,回首朝街边看去。
只见一队玄色骑装的人马在暮色裡奔袭而来,马蹄飞奔,那些黑影犹如疾风闪电,来势汹汹。
便是离道路還有些距离,云绾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撞到。
道路中间的小贩们则沒那么好的运气,既要顾着牛羊板车,還得顾着箩筐货物,压根来不及躲闪。
“哎哟,我的菜——”
“我刚买的糕饼啊,全洒了。”
“羊,我的羊跑了!”
“這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坊间纵马。”
一時間,人仰货翻,哭天喊地
云绾忍不住蹙眉,略略踮脚,试图辨认那些人的穿戴:“哪個衙门的如此狂妄……”
回头她非得与姑母說一声。
這会儿天色较暗,隔着段距离也看不清,她索性撩起帷帽轻纱,倒瞧了几分真切——
只见那一行七八個人,皆着玄衣,腰佩长刀,衣饰并不属于长安各部,反倒有些西域风格。
其间一道挺拔身影格外醒目,同样是玄衣,他的衣饰更为精美,腰间未佩刀,金银错的蹀躞带上系着匕首和一块青碧兽纹玉佩。
显然,他是這队人马的头领。
云绾的目光定定落在這“恶人头领”身上,可惜马匹奔策太快,卷起的尘烟裡,她只瞥见一抹轮廓冷峻的侧脸。
就在她沮丧沒看清恶人容貌时,前头的玄衣男人忽的回头,投来一眼。
不期间,四目相对。
苍茫暮色间,那双黑涔涔的眸子犹如寒星,又似草原头狼,清冷狠厉,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云绾心头猛地打了個突,下意识避开视线。
马背上的男人似皱了下眉,而后回身,继续朝皇宫的方向疾驰。
那队人马很快消失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中。
“娘子,娘子……”
玉簪的唤声在耳畔响起。
云绾思绪回笼,目光仍有些恍惚。
“娘子,您的脸色怎的這样白?是哪不舒服么。”
玉簪小心打量自家娘子,那沒了轻纱遮掩的面庞,饶是失了血色,依旧昳丽动人。
及笄后的少女便如春日裡的花儿,肆意绽放,日渐光艳。尤其在這蔼蔼暮色裡,雪白肌肤笼上一层朦胧光影,嫩得掐出水似的。
“无妨,大概有些累了。”
云绾放下轻纱,想起方才的对视,仍心有余悸。
那人到底是何来头?眼神实在可怖。
她自小出入宫禁,见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见過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是头一次被一位年轻郎君的目光所骇住。
“玉簪,你可识出那些人的来路?”
“瞧着不像长安城裡的。”玉簪摇头,又絮絮道:“不過中间那位郎君,模样俊朗,气度非凡……”
她還想再夸,突然想起面前是尚未婚嫁的高门小娘子,不好议论外男,忙止住了话头。
沒一会儿,家仆牵来马车。
临上车前,云绾吩咐随从拿些碎银铜板给那些被撞翻的摊贩路人。
玉簪放下车帘:“娘子可真是菩萨心肠。”
“担不上菩萨之名。那些碎银铜板,于我不過是裙衫裡的一根线,于那些百姓,却能叫他们饱腹一餐。”云绾将帷帽放在一侧,轻叹:“就当为姑母积些功德罢。”
戌时,夜幕笼罩着巍峨的皇宫,不时响起的鸦叫声,在夜色裡愈发诡异凄凉。
嘉寿宫内灯火通明,却压不住殿内的阴霾与沉寂。
“皇帝,就当哀家求你,给云家留個恩典……”
病榻上的衰老妇人喘着气,枯瘦的手紧拉着晋宣帝的衣袖,浑浊眼裡闪着泪光:“哪怕是……看在铭儿和筠儿的份上……”
铭儿,是太后的亲子,幼年为救皇帝而亡。
筠儿,是皇帝的原配,云家大房长女,已故的孝安皇后云筠。
烛火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荜拨的爆响,良久,床榻边的晋宣帝沉声道:“朕应了。”
闻言,老妇人眼底沉凝云开雾散:“好,好……有你這句话,哀家也能安心闭眼了。”
“您安心养病,過些日子定会好转。”
云太后笑笑,沒有說话。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大限也就這几日了。
嘉寿宫外,跪了一地的皇亲国戚又一次被总管太监請散。
众人装模作样擦着眼泪,高呼祖宗庇佑、太后金安千岁,心底思绪各异。
“可真能熬,拖了這几日,竟還未咽……”
“嘘,慎言!”
“行行行,不說了。唉,倒是苦了咱,又白跪了一個时辰,保不齐明日又得来。”
冥冥夜色裡,一辆辆华贵马车接踵驶出宫道,车前的灯光,在悠长宫巷裡摇曳零落。
其中一辆朱轮华盖车内,黑衣侍卫跪地,态度恭敬地奉上一枚纤细的竹简:“主子。”
晦暗不明的光线裡,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過那枚竹简。
慢條斯理地将竹简拆开,裡面是张卷起的小纸條,展开后上面只简单四字:云氏继后。
“呵。”
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在静谧车厢裡响起。
黑衣侍卫眼皮一跳,脑袋不觉垂得更低。
那李太监到底传了什么消息,能让主子這般反应。
“退下。”
淡漠的吩咐传来,侍卫应诺,迅速退出马车。
暮紫色车帘垂落,宫道两旁的火光掩映在外,余下一室昏暗。
册立继后?
到底是深宫妇人,想到的法子,不過如此。
那张纤薄的纸條在男人的指尖一点点破碎,最后吞噬于烛灯火舌之间。
斑驳的光影斜斜打在男人年轻凌厉的面庞,将那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纤浓眼睫也投下一片小小的影,遮住眼底暗涌的冷意。
且等着吧。
便是将云氏阖族的女娘都送入宫,也挡不住云家满门覆灭的一日。
翌日,才用過早饭,云七爷和七夫人就被大房請了過去,沒多久又套了马车,两房一齐入宫。
“哥哥,大伯和大伯母入宫,为何单单叫上父亲母亲?”
草木葳蕤的庭院裡,一袭湘色夏衫的云绾坐在廊下绣花,乌黑眼眸却是一错不错看向庭中耍枪的兄长,云靖安。
七房夫妇共育有二女一子,分别为云姣,云靖安,云绾。
姐姐云姣多年前已逝,如今云绾只剩云靖安這個嫡亲哥哥。
“我也不知。不過看父亲母亲那着急忙慌的模样,八成是宫裡的姑母……”
云靖安看了眼幺妹手中那副尚未绣完的松龄鹤寿图,欲言又止:“有事召见吧?”
“可平日家中大小事,都有大伯父和二伯父做主,父亲从不過问的。”云绾疑惑。
云靖安也察觉到不对。
主要他们七房就是一家子富贵闲人。
云七爷是云宰相的老来子,一出生就有哥哥姐姐宠着,宝贝金疙瘩似的养大,后来捐了個闲官,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一家子在自個儿的院子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吃喝玩乐。
用云七爷的话来說,就算天塌下来,挨個砸完前面一大家,最后才会砸到他们七房。
這般闲散无用的存在,忽被急召入宫,实在反常。
“多想无益,等父亲母亲回来,问问便是。”
云靖安放下红缨枪,与云绾說起其他:“近日为着你的婚事,母亲很是发愁,毕竟你已及笄,若姑母她……唉,女子芳华短暂,哪能耽误三年?”
云绾明白,太后薨逝,国丧三年禁婚嫁,她怕是要拖到十八。
這些日子,母亲私下也拿了不少郎君的画像给她瞧,可她半個都挑不上。“虽說韶光易逝,但也不能随便找個人嫁了呀。”
云绾朝云靖安眨眨眼:“若我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哥哥难道会把我赶出家门?”
云靖安忙呸呸两声:“我家绾绾花容月貌,怎会嫁不出去。”
又扬起下巴保证:“放心,你若寻不到合心意的,我定养你到一百岁!”
云绾浅笑:“有哥哥這话,我可就安心了。”
不知不觉一個上午過去。
用過午饭,云绾刚准备入榻小憩,就见玉簪匆忙赶来:“娘子,七爷和夫人回府了——”
一個大喘气后:“一起来的還有位红袍太监,正唤各房去前头听旨呢!”
彼时,落日余晖照进金殿,跪满一殿的缟素皆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
然而這份暖色,并未缓解殿内紧张静谧的气氛,父子俩一個居高临下,一個拱手垂眸,语气坚定:“是,儿臣想为二皇兄求情,還望父皇三思息怒,饶過二皇兄。”
晋宣帝凤眸微眯,上下打量這個多年未见的三儿子,语气淡淡:“朕竟不知,你与你二皇兄這般交好。”
三皇子头颅更低:“父皇這话叫儿臣惭愧,這些年来,儿臣从不敢忘记父皇当年的教诲,尊师重道,友爱兄弟,忠义孝悌,为人之本。儿臣在外数年,未能于皇祖母膝下尽孝,已深以为憾,现下父皇要在灵前杖责二皇兄,惊扰祖母魂灵,儿臣为人孙、为人子、为人弟,若缄默不言,此心难安。”
文绉绉又真情实意的一番道理,說得殿内众人感慨不已。
本以为這位三皇子在边关多年,会是個礼仪疏拙、粗鄙放达之人,不曾想竟有此等胸怀与美德,到底受過玄恩大师亲自教诲,的确不同。
云绾则是撇了撇嘴角,心底暗暗嘀咕。
這三皇子可真会装。
這一口一個不愿惊扰太后魂灵,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若不是姑母闭眼之前還握着自己的手,咬牙切齿說要防备這個狼崽子,自己差点也被他骗過去了。
想到這,她悄悄抬眸窥着晋宣帝,只见皇帝板着面孔,威严深重,似要发怒。
长睫不禁颤了颤,云绾赶紧垂下眸,惴惴地想,陛下板起面孔的样子真是骇人,与方才搂着她擦泪的温柔模样,简直判若俩人,自己以后可千万不能惹他不高兴,她可受不住這副骇人样子。
且說宁妃這边见有人愿意儿子說话,收到鼓舞般,含着泪凄凄哀哀:“陛下,沧儿失仪是该责罚,可明后两日還得给太后哭灵,這二十杖打下去,他怎撑得住啊?”
晋宣帝略扫了宁妃一眼,便将视线转到三皇子身上,沉吟道:“看在你能說出兄友弟恭這番道理的份上,朕就免了二郎杖责之苦。”
稍顿,又冷着脸朝向战战兢兢、面如土色的二皇子:“看在你弟弟求情的份上,你在灵前跪上三夜,静思己過。”
守夜虽苦,但比二十仗要强上许多。二皇子和宁妃忙不迭磕头谢恩。
三皇子也深拜:“多谢父皇开恩。”
晋宣帝悠悠垂下眼皮,不再看他,只吩咐礼官继续丧仪。
這一场风波,毫无征兆地来,又偃旗息鼓地揭了過去。
夕哭持续半個时辰才结束,一部分人去偏殿用晚膳,另一部分人仍跪着,等待轮换,总之灵前的哭声不能断绝。
云绾和晋宣帝一道用晚膳时,還想着傍晚那桩事——
三皇子和二皇子关系很好么?
拥有那样一双淡漠冷酷眼睛的主人,会有此等高洁的德行?怪哉。
二皇子也有同样的疑问,是以他借着出恭的由头,暂离了灵堂,将三皇子請到皇仪殿一处偏僻角落。
他先道了谢,而后审视地看向三皇子:“三弟方才为何帮我?”
“二皇兄這话见外,兄弟之间本该互相帮助,不是么。”
暮色沉沉,凝紫色的光线洒在男人如玉的脸庞,他弯着眸,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說出来的话也透着不加掩饰的真诚:“诚然,我也是有一份私心的。”
既然对方有所求,二皇子那颗疑惑飘忽的心落回了肚子裡,神色也不禁倨傲起来:“你想要什么?”
三皇子依旧是那副温淡笑脸,不疾不徐:“二皇兄也知道,我是早被父皇厌弃了的,此番若不是皇祖母病重,還不知何日才能被召回长安。如今人虽回来了,然人生地不熟,上无长辈庇佑,下无亲信可倚,朝野之中孑然一身,自然想与兄长们多亲近些,祈得几分护佑。”
闻言,二皇子眉毛挑了挑,這位三弟倒是直爽,而且很有自知之明嘛。
“三弟這意思,是想投靠我了?”
三皇子整袖,拱手:“若二皇兄不嫌弃。”
二皇子眯眼:“大哥一向忠厚仁善,四弟也是個古道热肠的,年前還遥领了并州刺史,你怎么不找他们?”
“长兄虽仁厚,但多年前那笔烂账,恐他介怀……”
還沒說完,二皇子嗤笑打断:“怎能不介怀?断腿之事,老大怕是进了棺材临闭眼都放不下。”
三皇子撩起眼皮觑了二皇子那讥笑的面孔,而后又垂眸,语调毫无波澜:“至于四弟……”
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臣弟观他并无帝王之相。”
二皇子先是一愣,而后喜上眉梢,一句“那你看我有帝王之相”险些脱出口,好在憋住了,這会儿再看這边关来的乡巴佬三弟,忽然觉得万份亲切:“三弟說的极是,你我兄弟二人,血脉相连,你這当弟弟的如此护我,我作为哥哥更当要多照拂你。”
他越看越觉得三皇子顺眼,抬手重重拍他的肩:“日后,你就跟着二哥混。”
三皇子拱手道谢,兄弟俩又和气寒暄两句,放哨的小太监在远处提醒:“二殿下,陛下朝灵堂来了。”
二皇子一听,变了脸色:“三弟,那我先過去了。”
“二皇兄受苦了。”三皇子道,又瞥過他的膝盖:“可還受得住?”
“今天多亏你,否则就不止膝盖遭罪了。”二皇子抱怨着,又磨了磨后槽牙:“叩拜时,我分明感到有东西击中后膝,一定是老四搞的鬼!他最好别叫我逮住把柄,否则……哼,我定拆了他的骨头!”
那头小太监又催了一嘴,二皇子也不再多留,挪步离去。
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也沉入茫茫夜色,长廊悬着的白纸黑奠灯笼随风摇晃。
明明灭灭的惨白光线下,三皇子那张温润的面庞渐敛了笑意,黑涔涔的眼底只余一片残酷清冷。
熬到子时,皇仪殿内哭声稍歇。
云绾跪得双膝发麻,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大半天跪下来,此时此刻只有无尽的疲累与困倦。
玉簪和玉竹一左一右扶着她往殿外走,见她小脸憔悴,难掩倦色,都心疼的不得了:“娘娘再坚持一会儿,待会儿上了轿辇就能睡了。”
“是啊,等回了凤仪宫,娘娘您好好睡一觉,虽說只能睡两個时辰,总比沒有的好,明日又要辛苦一天呢。”
云绾听着她们左右念叨,沒接话——实在累得沒力气,一個音都不想发了。
皇仪殿前有一段长阶,之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可现下再去走這阶梯,只觉得這阶梯怎的這样长,好似怎么都走不完。
但轿辇就在下头,她只能忍着膝上酸疼,一步一步往下走。
冷白月光洒在玉阶,她全神贯注走自己的路,忽的前头传来擎灯宫人的声音:“奴才给三殿下請安。”
云绾微微一怔,在左右宫人請安声裡,抬眸看去。
隔着几层台阶,一袭白色长袍的男人站在月光下,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柄白色灯笼,他光洁的额前系着一條素麻,粗糙的暗白衬得他本就好看的眉眼愈发秾丽,尤其那双狭长的眼,漆如点墨,比這沉沉夜色還要幽深。
明月皎皎,白衣墨发,若不是周遭朱墙森森,宫人随侍,真如志怪故事裡写的那样,书生在山林裡夜遇狐狸精。
“皇后娘娘万安。”男狐狸精开了口:“娘娘這是要回凤仪宫?”
清冽的嗓音将云绾从话本子裡拉回现实,对上三皇子那问询的眼神,她窘迫地咳了一声:“是准备回去歇息了。”
瞥過三皇子手上拿的灯笼,随口问了句:“今夜是你轮守?”
三皇子道:“今夜是大皇兄和二皇兄守灵,儿臣担心两位皇兄辛苦,過来瞧瞧。”
云绾惊诧看向下首的男人:“倒沒想到濯儿這般友爱兄长。”
這一声十分顺口的“濯儿”,听得三皇子眼皮一跳。
不等他开口,又听她一本正经继续道:“嗯,回头得空,我把此事告知陛下,他一定也很欣慰。”
三皇子掀眸,定定看向玉阶之上那清婉素服的小皇后:“娘娘谬赞,一件小事而已,何须在父皇跟前提起。”
许是晚膳时听晋宣帝一口一個“濯儿”的說起三皇子,云绾丝毫不觉得自己這般称呼三皇子有何不妥,自然也沒注意到男人那异样的神色。
她只知道晋宣帝其实挺喜歡這個儿子的,每每提起时,他的语气就如寻常人家父子一般,关切、看重、又透着些难以言喻的无奈。
“时辰也不早了。”云绾看了眼那躲在乌云后的月,对三皇子道:“若你两位皇兄撑得住,你就回去歇着。明夜就轮着你守了,别到时候自個儿身体吃不消,反倒麻烦。”
她這话是作为嫡母,随口一句的叮嘱。
落到三皇子耳裡,却是另一番感受。
望着那缓缓走下玉阶的娇小身影,他低应了声:“儿臣知道。”
說罢,提着灯笼退至阶旁。
她走得很慢,大抵是膝盖跪肿了,每走一步,眉心便皱一下,又碍于他在场,還得强忍着不适,尽量走得端庄,眼睛也看着前方,装出副从容自若的模样。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