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到底是读了大学之后长大了一些,黎爸這种先斩后奏的举动只让他郁闷了两天,他便嘻嘻哈哈地答应了。
从前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听到這個消息,各個都拉着他要聚一聚,年前這段時間他基本上天天都在外面疯。
跟易宣、秦丞這一趴欢送会被他安排在最后。
本来规划好的下午打牌,晚上吃饭,吃了饭再到黑钻裡狠狠的玩一通宵。但临时多了几個人,秦丞便一车把他们拖到逍云去享受吃喝玩外加洗浴的一條龙服务。
逍云离市区远,易宣本想回去接辛月,但她說不用,她从家裡开车去,路上不堵车,個把小时就到了。
等辛月過来,欢送宴都已经开始了。
這帮小孩子似乎并不觉得分别是一件多么伤感的事,彼此之间互相玩笑,喝酒划拳,欢天喜地的,真正是在過年。
辛月好多年沒有過過這样热闹的除夕夜,有些不适应,但脸上的笑容却比往常多了一些。
她高兴,易宣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
饭桌上的酒喝的不算多,他们的主场在黑钻。
今天除夕,黑钻沒有休业,场内爆满。
无数年轻的面孔在這样万家团聚的时刻,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選擇了在這裡度過他们充斥着酒精和疯狂的除夕之夜。
辛月已经很多年不到這样的场合来,今天因为黎天浩,她陪着他们一块儿来了。
罗彪早早给他们准备好的豪华大包,全透明的玻璃窗能直接看向楼下的舞池。桌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酒精和饮料。
辛月选了個边角的位置坐下,易宣脱了外套,和她的放在一起。他贴在耳边对她說:“我要开始喝酒了,你可得看住我。”
他刚才在酒桌上滴酒未沾,但這会儿到了夜店,再不喝酒,怎么都說不過去了。更何况今天還是黎天浩的欢送会。
辛月淡淡說:“沒事,只要一会儿你能自己上车就行。”
易宣轻笑,在她脸颊边亲了一口,“好。”
關於易宣和辛月的关系,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感觉前一阵這两人還是姐弟,现在看他们亲昵的样子又像是恋人。
从姐弟变成恋人,這样放纵刺激的关系升级,让每個人看易宣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除夕之夜,完家欢腾,所有人都在为团聚庆贺。而黑钻的包间裡,他们正在为离别狂欢。
辛月许久沒有置身在這样的场景裡,看着易宣和他们游戏,身体跟着音乐自然地摇摆,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六岁之前的时光。
她很少让自己回想過去,那些荒唐又青春的日子。但今天,她的青春又在易宣身上重现。
辛月不止一次地幻想過,如果易宣只是一個单纯的少年,她会尽全力去保护他的青春年少,让他不受风雨,让他阳光无忧。
但這些他似乎都不需要。
他经历過太多狂风暴雨,在他的世界裡,太阳不曾升起就已经落下。
他和所有人的青春都不一样,他太過晦暗。
他是同龄人的中心焦点,也能让成年人对他俯首帖耳,他所展现出的魅力就好像黑夜中的罂*粟花,所有人都知道跌入他的深渊便是不可自拔,但他们仍然前赴后继。
抛开所有家庭因素,黎天浩這次能决定离开Z城,离开易宣,某种程度上,辛月是觉得庆幸的。
黎天浩是個本性很好的孩子,他本质是单纯的,不像秦丞,有一肚子花花肠子。更不像易宣。
這三個人在一起,易宣影响他们,他们再互相影响。秦丞已然对易宣死心塌地,无可救药。如果黎天浩继续跟他们一起,那他迟早也会变成下一個秦丞。
還好,他现在選擇了出国。
辛月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這群孩子沒有理由的疯狂,对這种为了热闹的热闹置身事外。
一直群魔乱舞到了凌晨三点,這些人终于扛不住了。
秦丞已经倒在沙发上,和旁边一個大個子的男生叠在一起,颇为狼狈。
易宣勉强還能站稳,眼神却已经开始飘散了。
辛月看了眼時間,正想起身提醒他们差不多该散场了,跌跌撞撞想要出去吐的黎天浩却差点摔在她身上。
他已经吐過几次了,辛月正好坐在门边的位置,好几次他开门不稳,都是她扶他一把。
“天浩,沒事吧?還好嗎?”
黎天浩崴了脚,扶着墙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辛月起身去扶他,刚问一句,黎天浩就冲她摆了摆手,捂着嘴冲了出去。
辛月皱了皱眉,侧眸看了看房间裡一片狼籍的场面,觉得今天這個狂欢夜该散场了。
她径直出门,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罗彪和几個保镖模样的人。
在她出门后,易宣喝倒了最后两個男生,正坐在人堆裡,撑着脑袋,面容呆滞。
罗彪对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把房间裡面瘫倒的人一個個抬出去。
這些人大多是他们這裡的常客,喝到神智不清也都是常事。谁家能来接的,他都娴熟地打了电话去通知,不能来接的,全部送到楼上的房间,等他们睡醒了,自己就回去了。
等抬走一些人,辛月终于可以到易宣身边去。
他双目赤红,看上去好像醒着,但辛月叫他,他却反应很慢。
“易宣,還好么?我們回家去了,好不好?”
听见辛月的声音,易宣缓慢地转了转眼珠。
他左眼的视力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只是侧眸,他根本就看不见辛月。
“易宣、易宣,听得到我說话嗎?”辛月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她的手還未碰到他的衣角,便突然被他抓住。
易宣僵硬地调整了一下面朝的方向,辛月的脸在他眼中渐渐清晰。
“月……”他阴暗的神色一下软了下去,他靠在辛月肩上,撒娇地嘟嘟囔囔。
他满身酒气,辛月眉心拧成川字,但听清他在說什么,她瞬间舒展了眉头。
“我還能自己上车……”
辛月摸了摸他的头发,凉凉的。
她心软的一塌糊涂。
罗彪說楼上有专门给易宣休息的房间,问她要不要就在這儿将就一晚算了。
辛月想了想,還是說要回家。
她让易宣靠在沙发上,起身把车钥匙递给罗彪,“你先送他上车,我去找找黎天浩。”
黎天浩刚刚出去吐,到现在都還沒回来。
罗彪派了個人跟着辛月一起去找,两個人转了一圈,在卫生间旁边的侧门楼梯上发现了黎天浩。
许是想出去透透气,侧门被他打开了一條缝,冷风呼呼地往裡灌。
辛月怕他着凉,让身后那人赶紧把他扶起来。
“天浩、天浩!”辛月叫了两声,黎天浩不知回应,嘴裡叽叽咕咕地說着梦话。
辛月倾耳去听了一会儿,他一個字、几個词地往外蹦,断断续续的,破碎不成句子。辛月摇摇头,把侧门关好,示意那人赶紧把他送上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安置妥当了,辛月下楼拿车。
车裡已经开了暖气,易宣躺在后座,双目紧闭。
罗彪问她要不要找個人送送他们,看易宣的样子,一会儿怕是不知道自己上楼。
辛月想了一会儿,答应了。
现在店裡面還多的是顾客,罗彪走不开,他另外找個人帮辛月开车。
上车前,辛月对罗彪說:“彪哥,新年快乐。”
罗彪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他扬了扬下巴,道:“行,你也快乐。快上车吧,外面挺冷。”
辛月点头,上了车。
和那人合力把易宣送上了床,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
送走了来帮忙的人,辛月转头进卫生间打水给易宣洗漱,再轮到自己。
等她也躺下来,已经七点了。
天光大亮。
她疲惫地起身拉上窗帘,再缩进被窝,眼皮自动就合上了。
幸好现在城市裡禁止放鞭炮,這大年初一的早上才這么安静。
辛月庆幸地想着。
翻了個身,正要陷入睡眠。
黎天浩的声音却突然在脑海裡响了起来,刚才听着模模糊糊的字词,這会儿安静下来后倒是自己组成了句子。
‘你们要好好的,别吵架……’
‘她肯定不喜歡你跟踪她……’
這些话也许是黎天浩要对谁說的吧。
辛月很疲倦,脑子裡好像装满了浆糊,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思维像陷进了沼泽地,沒能挣扎两下,就被睡意彻底吞沒。
大年初一,辛月家裡弥漫着寂静的睡意。
黎天浩初四的飞机去澳洲,本来說好三個人都去送他,但到了机场后易宣却突然变卦,一個人留在车内。
拗不過他,辛月只好和秦丞两個人进去。
见到背着行囊的黎天浩,秦丞才真的意识到即将直面离别的时刻。
他和黎天浩紧紧拥抱,“你在那边要是见到漂亮妞,马上给我打电话,老子立马飞過去。”
“滚!你個垃圾!”黎天浩推开他,笑骂。
秦丞咧嘴:“老子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在那边孤独。”
男孩子可能都是這样,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表达情感。
相比起秦丞,辛月的叮嘱要温柔得多。
“一個人在外边,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情随时给家裡打电话,给我們打电话。”辛月伸手扶了扶黎天浩歪掉的书包,温柔地告诉他:“相信你以后会有更阳光精彩的人生。”
因为這一句话,黎天浩到底還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月姐……”
辛月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說:“好好加油。”
她和秦丞把黎天浩送到安检口,黎天浩還在向后张望。
“宣哥他……”
易宣也来了,但他沒和他们一起进来。
望着黎天浩失落的神情,辛月不知该如何解释,易宣只是不想面对离别,不是不来送他。
“沒事,我知道宣哥来了,他只是沒进来。”黎天浩收起了失落,笑着对辛月說:“月姐,麻烦你帮我谢谢宣哥,谢谢他那时候帮了我一把。我爸說,我能交上這样一個朋友,是我的荣幸。”
辛月表情有些愣,她不知道黎天浩說的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秦丞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走了,我会好好辅佐宣哥登上帝位的。”
他說的有些夸张,但黎天浩却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又转向辛月說:“月姐,其实宣哥很在意你,只是有的时候用错了方式。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别吵架,我還要回来喝你们的喜酒呢!”
“你已经說過了……”辛月微笑着应,话音還未落下,笑容却忽然僵在了嘴角。
黎天浩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啊,我說過了嗎?可能是喝多那天念叨了的吧……”
這时机场在广播马上就要停止安检了。
“哎哟别磨蹭了,马上停止安检了!”秦丞听见广播,把登机箱往黎天浩手裡一塞,推着他就往前跑,“快走快走!”
“啊,那我走了!月姐再见!”
辛月强撑着自己恍惚的思绪对他說了再见。
望着黎天浩消失在安检口的背影,辛月满脑子都是那天他醉酒后說的话。
如果那些话原本就是要对她說的,那他說的跟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過了年,他们這群小孩就要19岁了。
秦丞父亲有意开始给他之后继承家业铺路,過年這几天,他带着秦丞到处跑,从公司股东,到各個合作伙伴,各個都去混了個脸熟。
秦丞自己說他爸就像是個耍猴的,而他就是被耍的那個猴。
从初四送完黎天浩开始,他就躲在辛月家裡不肯回去。
家裡只有两间房,易宣不肯和他分享房间,他也不愿意睡沙发,便撺掇着辛月搬去雅川的房子住两天。
辛月神思恍惚,沒多想什么就答应了。
她一直在想黎天浩。
他人虽然走了,但他在辛月心裡埋了一颗□□。
辛月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新年很快就過完了,回家過年的大部队重回Z城,年后的聚会风潮开始刮起,酒吧街又恢复了热闹。
罗彪這段時間不在城裡,秦丞又外借给了辛月做场外援助,易宣便每天和辛月一起出门,一個去黑钻,一個去DM,過了一点,两人再一起回家。
十点到一点這段時間,是他们一天中唯一不在一起的時間。
這天,乐文来给辛月送资料,他推门进来的时候,辛月吓了一跳,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咖啡,白瓷的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乐文反应很快,他把文件放在沙发上,转身出去拿了清洁工具過来。
“月姐,我来清吧。”
他让辛月站到一边,自己打扫。
“抱歉,麻烦你了。”辛月按着眉心,隐隐的头痛让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太不小心了。”
“沒事、沒事。”乐文弯腰去捡碎瓷片,不经意地說:“不過月姐,你最近可能是真的有点累了吧,我看你這几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辛月怔了怔,“可能是沒有休息好吧。”
不一会儿,乐文收拾好了碎瓷片,拖了地,才让辛月過去坐着。
他把垃圾放在门边,准备一会儿走的时候带走,却突然又有人推门进来。
是秦丞。
他身后還跟着一個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精瘦男子。
秦丞拿着烟,他不敢把烟味儿带进办公室裡,便停在门外边,只把那個男的推进来了。
“他說他是凯哥的表弟,我就给带上来了。”
“表弟?”
邵凯从小就沒有见過自己妈妈,也沒有任何表亲,他爸爸的亲戚也早就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很轻易地识破了表弟這個身份是假的,辛月正欲拆穿,但那人却突然出声。
男声唯唯诺诺的,带着点忐忑的意思:“辛月姐,我表哥很久沒跟我联系了,你知道他在哪嗎?”
她眉头一皱。
他知道她的名字。
辛月让秦丞和乐文都先下去,她和“表弟”单独留在了办公室。
辛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這张桌子下方有一個报警器,如果有任何危险,她只要按下报警器,楼下就会有人冲上来。
但她想多了。
“表弟”对她的警惕并不在意,反而开门见山地对她說:“我叫何山,是凯哥的探子。凯哥出事了是不是?”
何山這时說话的声音冷冽低沉,完全沒有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忐忑和弱小。
面对着好像换了一個人的何山,辛月皱眉,這时候才认真的打量起他的眼睛。
何山眼神锋利,面容冷峻,不像在說谎。
辛月问:“你怎么知道?”
“凯哥出事前跟我打了电话,說如果他出事,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何山說着从羽绒服的内兜裡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U盘放在她面前。
辛月冷声问:“這裡面是什么?”
“是桑旗在Y市和Z城的动向,還有一些關於你的隐私。”何山面不改色地說着,公事公办的态度相当冷酷。
辛月心头一跳,“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何山顿了一下,解释道:“凯哥說過,如果他出事,让我找一個合适的时机把這個东西交给你。年前你身边跟着的人撤走了,但那個人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沒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個人,指的大约是易宣。
“這两天我一直在酒吧门口徘徊,確認只有你一個人在办公室,我才敢露面。”何山說完停了一下,然后问辛月:“凯哥他……還活着嗎?”
這個问句太重,重到拖着辛月的心狠狠往下一坠。
辛月点了点头。
何山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又严肃起来。
他把一张纸條放在辛月桌上,和U盘并排放在一起,上面是一串数字。
“這是我的号码,U盘裡的內容你看完后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联系。”
辛月沒有去拿任何一样东西,她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手脚都僵硬到不知动弹。
何山出现的太突然,她甚至来不及确定他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
垂眼看了看纸條上的号码,辛月心乱如麻。
何山也不催促,就這么直挺挺地在她对面站着。
怪异的僵持大约持续了两分钟,秦丞突然推门而入。
门开的那一瞬间,辛月下意识地伸手盖住了桌上的东西。
她太過僵硬的动作和办公室裡奇怪的气氛让秦丞的话音戛然而止。
“月姐,我忘了宣哥說你還沒吃……”
他站在门边,看着辛月紧张地捂着桌面,从她指缝裡露出了纸條的一角,“你俩,這干啥呢?”
不等秦丞看的更真切,何山反应极快地接话:“辛月姐,原来你還沒吃饭?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但你记得要是见到凯哥,让他给我回個电话报平安啊。”
“哦,好。”辛月点点头,微笑道:“那你先去吧。秦丞,你帮我送一下,表弟。”
“行。来表弟,哥送你下去。”秦丞是個马大哈,何山一打岔,他就忘了上来是干什么来的,辛月让他送,他便真的又跟何山一起下去了。
他们一走,辛月赶快把U盘放进包裡,纸條扔进了马桶。
她现在很乱,但她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逃避了。就在刚刚秦丞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便選擇了真相。
就在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辛月现在神经高度紧张,草木皆兵,突如其来的铃声让她忍不住乱了心跳。
她很怕這個电话是說何山出了事。
但沒想到,竟是罗彪打来的。
刚才易宣不知道为什么在店裡晕倒了,店员不知所措给他打了电话,罗彪让他们把易宣送到楼上的房间休息,他不放心,想让辛月過去看看。
“晕倒?”
辛月挂了电话就拿着包往外跑。
秦丞刚把何山送走,终于想起正事還沒办完。端着小吃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着急忙慌往下跑的辛月。
“诶月姐,你去哪啊?!我刚想起来宣哥跟我說你還沒吃饭,让我给你弄着宵夜来着!月姐、月姐?!”
黑钻房间。
易宣双眼紧闭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呼吸又轻又热。
辛月蹲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温度烫人。
她让人去买了体温计和退烧药,量過体温之后才发现他已经烧到了度。
刚才出门的时候易宣的脸色就不太好,但辛月沒有多想,现在想来,他那個时候就已经很不舒服了。
她這段時間脑子乱七八糟的,心神不定更是常事。如果今晚她更细心一点,出门前她就该发现易宣在发烧。
药买回来之后,辛月拒绝了外人的帮忙,房间裡只有他们两個。
记忆中,易宣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都是自己扛一扛就過去了。他不想让辛月担心,即使生病也都是摆着一张酷酷的冷脸,用浓重的鼻音告诉她沒事。
有时候辛月都会怀疑,他究竟是不想让她担心,還是故意想让她担心。
不管从前是怎样,但這次,他老老实实地在她面前暴露出了全部的虚弱。辛月不敢想象,他一米八的大個子,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是什么样的场面。
他一定是扛不住了。
辛月喂他吃了药,检查了一下他的脑袋,确定沒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她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不影响他的睡眠,房间裡的光线被调的很暗。
辛月脱了外套,盖在他的被子上,自己席地而坐,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易宣安静乖巧的睡颜。
异常的体温让他往日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点点薄红,辛月忍不住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他脸颊上摩挲。
“你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
苍白,美丽,阴郁。
這些都是专属于易宣的代名词。
有人怕他,也有人爱他。
但现在看着柔软乖巧的易宣,他毫无防备的脆弱样子让辛月只剩下心软。
她似乎忘记了包裡的U盘,忘了今天匆匆露面的何山,忘了那些让她纠结反复、不知道该如何選擇的真相。
静谧的时光在房间裡静静流淌,辛月多想让时光就在這裡停下来。
如果易宣一辈子都做一個睡美人,那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但這個荒谬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易宣一直昏睡,体温也沒见有降下来的样子。辛月守到半夜,有些着急。
退烧药她不敢给易宣吃的太多,但他一直不退烧也不行。
辛月让人送了一桶冰块上来,她在房间裡找了纸袋和毛巾做了一個简易冰袋,敷在易宣额头上。
因为冰袋要常换,辛月不敢让自己睡着,她在房间裡转了一圈,见房间有些乱,她便弯腰收拾起来。
黑钻楼上有大约七间旅店一样的客房,其目的不言而喻。
七间房中最大的一间是留给易宣的。
虽然房间裡的装修风格和其他房间都差不多,但因为使用者的特殊,房间裡各种电器设备都比其他房间要齐全一些。
书桌上除了电脑,竟然還有一台打印机,桌面乱七八糟的。
怕弄乱他的使用顺序,辛月只是把桌上的纸张稍作规整,然后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
许是這個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鼠标,易宣的电脑突然被唤醒。
他沒有設置屏保,程序唤醒后直接便显示了使用桌面。
纯黑色的背景图,一弯皎洁的新月挂在屏幕的正中间。
辛月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但27寸的电脑屏幕映出来這样黑暗孤寂的画面,她還是忍不住把目光移到屏幕上面。
易宣的电脑桌面上沒有任何程序,只在新月月尖上挂着一個淡色的文件夹,名字是:辛月。
看见自己的名字,辛月一怔。
她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或是脑子裡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握着鼠标,点开了那個用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夹。
已经立春了,但冬日的寒潮却仍然沒有从Z城消退。
辛月在温暖的室内,却如同置身冰窖。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文件夹裡的那一张张照片,全部都是她自己。
但她确定自己在此之前沒有见過這裡的任何一张照片,也就是說這些全部都是偷拍。
辛月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惶恐,她握着鼠标往下拖的手都在发抖。
她反复看,反复回忆,但這些照片无论是从拍摄角度或是光线,都說明了它们的来历有多不堪。
照片下方甚至被人用日期、時間和地点命名,她什么時間,在哪裡,和谁一起,所有的全都清楚明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竟然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
仿佛有一把冰锥直直捅进了她心脏。
辛月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彻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发抖。
原来那個一直跟踪她的人,是易宣派来的……
原来黎天浩說的跟踪,竟然,是真的……
望着床上還在昏睡的易宣,辛月一时被冻到麻木。
她看到床头上柜自己的包,想到何山对她說的那些话。
她踉跄起身,带倒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辛月肩膀一缩,她下意识地朝床边的方向望過去,易宣只是不安地皱了皱眉。
他沒有醒。
辛月松了一口气。
她把椅子扶起来,快步過去拿起自己的包。
视线从易宣脆弱的睡颜上滑過,辛月的手猛的一顿。
易宣额头上的冰袋已经化了,毛巾吸了水,濡湿了易宣额前的黑发。
他看起来异常苍白狼狈。
毫无预兆地,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易宣眼皮上。
辛月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再去看他,抓起包袋回到电脑面前。
看着何山给她的U盘,辛月自嘲一笑。
在两個小时前,她竟然還想過干脆不看這個裡面的內容。她想,只要她不看,那所有一切就都還能保持原样。
自己有多可笑呢?辛月第一次知道。
易宣,你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有沒有想過我呢?
你应该沒有。
因为哪怕你只想過我一次,你也该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有多伤我。
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怕你。
因为這世上能伤我的人,只有你。
黎明前的天空,暗的仿佛世间已经沒有光了。
一夜浑浑噩噩的梦境。
易宣梦见過去,梦见骨瘦如柴的董新芝,她对他招手,跟他說:“阿宣,来妈妈這裡。”
他摇头,无声的拒绝。
转眼,辛月牵起了他的手,推开一扇门告诉他:“易宣,以后這裡就是你家。”
他握着那只冰凉的手,說不出自己有多欣喜。
他侧眸,想告诉辛月他爱她,但他惶然发现自己牵着的人竟是董新芝。
董新芝哭着說:“阿宣,为什么你的心肠這样冷,再這样下去,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你。阿宣、阿宣……”
“我不要别人爱我,我只要辛月爱我。我只要她爱我!”他拼命嘶吼,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又干又瘦。
他回到了小时候,回到铁轨旁的小房子裡。
坐在摇椅上的老人似乎已经死了,灰色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生机,房顶的吊扇无力又僵硬地转动着,他听见屋外有人在說话。
他着急地追出去。
辛月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的,连太阳都沒有颜色。
他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安,躲在门后的阴影裡冷冷问:“你也要走嗎?”
辛月回头,美丽的脸庞上只有无尽的冷漠,“是的,我要走了。”
他愣住了。
心裡有個声音在告诉他,不是這样的,根本不是這样的!
他說不出话,辛月在他的视线裡渐行渐远。
一股巨大的悲伤呼啸而来,一下将他淹沒。
他被卷进暗流,在无边的黑暗裡翻滚流浪。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了眼泪跌入水面的声响。
似乎有谁在哭。
“易宣……”
…………
“月、辛月!辛月!”
易宣猛然从梦中惊醒,黑眸中印着强烈的恐慌。
“辛月!”
易宣的烧還沒退,高烧后的虚脱让他无力地歪在椅子裡。
罗彪着急忙慌地从外地赶回来,一推门就看见房间裡站着几個服务员,各個脸上都写着害怕。
看见罗彪,易宣抬了抬眼皮,“你来问。”
罗彪心下一沉,进屋关门。
“昨天是我和小冯一起把宣哥抬上来的。”
“我去买的药。”
“我半夜往房间裡送了一桶冰。”
今天一大早,罗彪就接到店裡经理的电话,說让他赶紧回来一趟,老板房间裡好像有东西丢了。
他起初還觉得有些荒谬,但进门一看這架势,倒也真的好像是出事了。
待几個店员都交代完,罗彪思忖了一下,问易宣:“你什么东西丢了?”
易宣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罗彪一愣,這什么意思?
易宣掀开眼皮,眼神锋利,慵懒随意的姿态处处都透露着危险。
“我再问最后一遍,是谁,动了我桌上的东西?”
易宣偶尔会在這裡处理一些事情,那些资料和物品都很私密,所以他的房间一般是不允许人进来打扫的。
罗彪每周会固定来增减一些必须品,有时他抽不开空,被叫上来做事的店员也都是机灵懂事的,他也会跟他们再三强调不允许动易宣桌上任何一张纸。
這么长時間以来都沒事,怎么偏偏昨天出了状况?
罗彪看着易宣阴晴不定的脸,他板起脸厉声对那三個服务员吼:“到底是谁动了老板的桌子?!自己說!”
气氛太過严肃了,三個年轻的服务员已经被吓到发抖了。
“我們真的沒动……”
“真的沒有……彪哥、彪哥你不信可以跟昨天那姐姐打电话,昨晚上是她让我上来送冰桶的……”
易宣听到這裡,忽然坐直了身体:“你說什么姐姐?”
他突然变得犀利的阴暗眼神更是吓得人說不出话。
“就是、就是……”
罗彪這时解释道:“是辛月。昨晚你突然晕倒,我不放心,所以让她過来照顾你。”
易宣的瞳孔猛地一缩。
动過他电脑的人……
是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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