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他情绪崩溃,声音撕心裂肺。但即便闹出這样大的动静,守在外面的人沒有一個进来查看。
大约喊了十来分钟,那人嗓子哑了,原本苍白的脸上胀得通红,他低头抱着脑袋,很痛苦的模样。
“求求你们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们放過我……求求你们……”
他翻来覆去喊的只有這么两句话。
辛月眉心拧紧,她按下易宣挡在她身前的手臂,上前站到那人面前。
“疯够了?”她沒有被他刚才的疯狂吓到,声音清冷,情绪平静,“以为疯了就可以逃避一切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放過我吧,求求你们放過我……”那人仍不肯抬头。
“你抬起头。”辛月說。
“我沒脸见你们,我不敢见你们……”
“抬起来!我要你把头抬起来!”辛月厉声吼。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在這狭小的会客室内,她突然的语气变化仍让房间裡的三個人都吓了一跳。
易宣和刘势光一齐侧眸,易宣眉头微皱。
那人身子一顿,战战兢兢地抬了抬头,晦暗的目光从双臂之间的缝隙处透出来,落在辛月身上。
辛月嗓子发痒,她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再道:“你抬起头。”
她话音落下沒一会,房间裡响起了一阵细小的金属碰撞声。
那人缩着脖子,抬起了头,“姐……我真的错……”
“啪!”
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整個空间都凝固了。
辛月掌心隐隐发麻,火辣的痛感持续不到一秒,她感觉手腕被人攥住。
易宣眉头紧皱,握着她的手,声音很低:“你在干什么?!”
他掌心裡的温度温凉,无声间便消了辛月心头的火。
辛月如梦方醒,她侧眸,望见易宣的脸,五指无知觉地在他掌心裡收缩了一下。易宣立刻将她的手握住,反手压在身侧。
那人被辛月打偏了脑袋,神情呆滞。
刘势光见状,和易宣一起护着辛月先出门去。
因为提前打過招呼,门口沒有人守着,似乎只要這裡不失火就不会有人关注。
刘势光让辛月先回家,她想问的事情他都清楚,由他来办,她放心就是。
易宣从入口的储物柜裡领回了辛月的包,半抱着她朝门外走。
刚才那一巴掌让辛月失去了神智,她全程沒有开口,任由着易宣和刘势光送她上车。
室外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暖,钻心的凉从头顶一直往心裡钻,右手一直在发抖。
她這個状态开不了车,易宣也不敢开快。
尽管他现在有一肚子火,但顾及到辛月的情绪,他第一次在城外无车的道路上开出40码的速度。
约莫過了半個小时,辛月终于缓過了一口气。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红印還未消退。
从看见那人的脸开始,她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一直到现在,那一幕幕陌生的画面才涌回她的大脑。
察觉到辛月的失神,易宣侧眸,轻声问:“手疼么?”
辛月恍若未闻。
车裡陷入了沉默。
半晌,易宣再度开口:“邵凯是不是很严重?”
辛月一怔,“沒有。”
“吱——”
易宣突然急刹,车子就這么在马路中间停住了。
因为惯性,辛月猛地向前倾倒,再被安全带拉回来,撞向椅背。
“不是?”易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望着辛月,冷声說:“你刚才那么激动,我還以为邵凯已经死了,你是给他报仇来的。”
辛月刚才撞到后脑,她顾不上自己的疼痛,侧眸看见易宣紧抿的唇角,她知道刚才举动吓到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說:“你先把车停到路边吧。”
邵凯从小沒有妈妈,爸爸在赌场打工,因为交不起学费,他初中就辍学出来给人当马仔,17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他开始跟着辛达。
辛月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跟学校外面的那些社会青年沒什么两样,打架抽烟喝酒,无恶不作。只不過他比那些装模作样的人更厉害。
后来辛达告诉辛月,别看邵凯成长环境這么乱,這孩子有自己的底线。
他的底线,是坚决不碰毒。
“邵凯的爸爸死于吸*毒過量,她妈妈也是因为這個原因,在生下邵凯之后就抛下他们父子远走他乡。”辛月說。
刚在在看守所,那人深陷的眼窝,眼下严重的乌青,還有高凸的颧骨,一切都在說明不管這起车祸有无人在背后主使,该死的都是他自己,而不是邵凯。
“我刚才也是因为想到了這個,所以才会……吓到你了是不是?其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辛月笑,笑容恬淡,带着两分苦涩,“如果邵凯知道撞他的人是個瘾君子,肯定也会气的从医院裡冲出来揍他一顿。”
她說這一切的时候表情十分平淡,易宣看着她,心却越来越沉。
“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把這件事告诉邵凯好了,免得他在医院休息不好,到时候医生不让他出院,我還得接着去看店。”
辛月语气放松,笑笑的表情很真切,好像邵凯真的過两天就能出院了一样。
易宣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道路,眼前秋日的光景略显苍凉,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過,带起一阵风,卷着落叶呼啸而過。
既然辛月這样恳切地想让他相信,那他便一個字都不问。
“回去了。”
入夜,辛月去了DM,易宣留在家裡。
客厅裡的电视一直开着,屋裡沒有人。
易宣站在阳台上抽烟,手裡拿着电话。
等待音大约持续了三十秒,电话终于被接起,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隔着听筒传過来,在夜空裡如魅影一般。
“這個时候打我电话,不怕被发现么。”
易宣忽略了他声音裡调笑,冷声道:“你让我把邵凯交给你,现在就给我一個這样的结果?”
“怎么了?我想他现在的状况很符合你曾经的要求,他现在和一個死人沒有两样。”
易宣转身把烟头砸在阳台的玻璃门上,阴沉的眉目间透着狠戾,“如果能让他直接去死,我为什么要把他交给你?!他现在躺在医院裡,分走了辛月所有的注意力!”
“那我现在派人去……”
“不可能。”易宣心烦,他眉头拧紧,烦躁地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声音极是不耐,“他现在不能死,如果他死了,他就会永远活在辛月心裡,你到底懂不懂?!”
电话那头沒了声响。
极致的安静仿佛持续了一個世纪那么长。
“我不懂。”再度响起的男声听起来十分亲切,像個循循善诱的老师和长者,“但是阿宣,這個花花世界這么大,以后等待你的人和事還有很多,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你很多和她一個类型的女人,這样不好么?”
“我只要她一個。”
易宣脱口而出,随后便挂了电话。
今天在看守所裡辛月的那一巴掌打在了他心上。
他从沒见過辛月情绪失控成那個样子,她冰凉的手发着抖,他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自己。
易宣抬头看着天边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月光透不過云层,夜色很深。
他一直不确定对她来說,自己和邵凯究竟谁更重要?他原本以为在她選擇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赢了邵凯。
但今天,他又不确定了。
他甚至想,如果坐在看守所的那個人是他,那今天這一巴掌,是不是也会落在他的脸上?
易宣想不到答案,他再度点燃一根烟,狠狠拔了一口,尼古丁涌入肺裡,他吐出寥寥烟雾,朝着空中飘散。
月色冰凉。
转眼接近年关,辛月和易宣都不习惯正式的過年過节,家裡冷冷清清的,和平时沒有两样。
吃過晚饭,辛月换好衣服出门,易宣跟她一起。
Z城的冬天一贯都不会太冷,但今年几场冬雨還是让气温跌到了零下。辛月穿着厚重的呢子大衣,易宣却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机车外套,帅是很帅,但辛月总担心他会冷。
今天易宣开车,他先把辛月送去DM,然后自己再去一趟雅川。
辛月一直不肯去住雅川那边的大房子,那边就一直空着。這两天正好沒什么事,辛月让他把那边打扫一下,過年实在闲的时候可以当成旅游去那边住两天。
车子刚驶到酒吧街的路口便堵着不能前进了。
虽然正值三九,街口DM店门前却仍是人满为患,街尾黑钻门口排队的景象也差不离。
辛月遥遥望了一眼,笑說:“生意不错呀易老板。诶,易老板,你老实說,当初选這开店,是不是就是为了跟我打擂台?”
易宣侧眸见她心情不错,勾勾唇角配合她的玩笑:“唔,也有点這個意思吧。”
“坏小子!你還真想跟我打擂台!”辛月瞪他一眼,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易宣笑,抓住她的手拉到面前亲一亲,讨好道:“反正赚了钱都是你的,是不是打擂台有什么要紧。”
“嘁!”辛月故作不屑地偏過脸,侧脸却笑的明媚。
年关了,各家酒吧的生意都开始火爆起来,整條酒吧街堵的水泄不通,一片映山红。
辛月低头看了看時間,二十分钟都沒怎么动過了。
“我還是走過去吧,你就从這儿拐出去。”辛月回身拿包。
易宣拉住她,“急什么?”
“怎么不急呀!”辛月拍他的手,“今天光叔特意腾出時間来开年终总结会,我已经迟到了!”
易宣发泄似的捏了捏她的手腕,最后還是放她走,“我弄完就来接你,你快一点。”
“知道啦!”
辛月下了车,冷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她紧了紧大衣,弯腰对车裡挥挥手。
易宣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走在人行道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在他的视线裡,路边停滞的车子都变成了黑白的背景,全世界只有辛月一個人是有颜色的。
這段時間以来,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向对方提起關於邵凯的任何一件事情。
他不過问他究竟是死是活,她也不解释休息日的时候她整天整天不在家是去了哪裡。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杆标尺,标尺两端的他们颤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的平稳和谐。
但总有一天這個平衡会被打破,易宣和辛月都心知肚明。
到了那一天,如今平静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模样,谁都不可预知。
這两個月场子裡有秦丞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沒出乱子,也沒变样子。
原本辛月不用天天到店裡来,但她始终觉得秦丞有点不靠谱。她還是坚持每天十点左右到店裡,一直待到凌晨一点再走。只要最高峰的时候沒事,后面基本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易宣担心她的安全,每天都是和她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
今天是例外。
還不到八点,刘势光和乐文已经在办公室裡了。
辛月进门时带着一身寒凉,但穿過摇摆热闹的人群后,她已经热到脱了大衣。
上了楼,刘势光正在办公室裡和乐文打牌,乐文输的一脸哭相。辛月推门进来,他马上鸡贼的马上把牌一扔,“月姐来啦!”
乐文是邵凯的助理,這段時間他一直跟着辛月。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辛月說着,回身关门。
“個小混蛋!這么沒牌品!”
辛月转身看见刘势光踹了乐文一脚,她一愣,接着笑开。
刘势光肯定又把乐文给榨干了。
她放了包,三個人闲聊一会儿,接着便正儿八经地开始开会。
今年虽然发生了不少事,但一年总结下来,他们的收获也不少。
外面厂房的收益虽然比不上前两年,但对比起其他同期的工厂,他们的工厂算是一直在稳步前进的。
DM也是收益颇丰,业绩在這一條酒吧街裡数一数二的好。
除了邵凯還在医院裡,今年的一切都可以算得上是完美。
邵凯住院的事情還是只有在座的三個人知晓,就连秦丞都不知道。
辛月沒有特别跟他解释過,易宣也好像沒跟他說過。前两天他還在问辛月,已经年关了,怎么凯哥出去旅游還不回来。
辛月只是笑笑,什么也沒有說。
邵凯的车祸究竟是不是人为,辛月一直在查,但她要瞒着刘势光和易宣,身边又只有乐文一個人可用,调查的进度自然很慢。
桑旗自从在逍云露過一面之后,這小半年的時間都沒再听见他的消息。不過江美母女倒是在邵凯出事半個月之后离开了Z城。
和她们来的时候一样,她们走的时候也沒有知会任何人。
辛月现在還沒法确定桑旗跟邵凯的车祸有沒有直接关系,如果說這一前一后的時間只是巧合,她沒办法相信。
无论如何,让她烦恼的那些人和事好像在這几個月中都陆续撤出了她的生活。
辛月不知道這样是好還是不好,她有时候会想,就這样一直平静下去也沒什么不好。但每次在医院裡看到邵凯,她便觉得自己這样的想法对他来說实在太不公平。
从前邵凯在的时候,店裡過年是不会休业的。他给每個员工都发足红包,足到虽然沒有假期,有时還要加班加点,但每個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今年辛月也给大家发了红包,很厚。但从除夕开始,DM就关店休息,一直到初四。
既有红包,又有假期,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看着他们开心,辛月便也跟着觉得高兴。
到了除夕,大街小巷洋溢着過年的热闹氛围,每家每户都有庆祝团圆的饭菜飘香。
辛月心血来潮在家裡包起了饺子,易宣跟她一起,两人花猫一样,脸上身上都挂着面粉。
家裡虽然冷清,但两人之间還算热闹。
中午在家裡吃過饭,辛月又另做了一份面條,打包好,准备送去医院。
易宣看在眼裡,有些不爽。但他知道這碗面不会进到邵凯的肚子裡,心情倒也還能保持平稳。
正巧秦丞打电话来让他過去玩,晚上他们要给黎天浩办欢送会,热烈庆祝他滚出国去留学。
易宣应了下来,起身跟辛月交代了一下。
“我先過去,一会儿晚上你自己過来還是我去接你?”
“我自己去吧。”
辛月从厨房转出来,进房间裡拿了一條驼色的围巾,强制性地给他戴上。
“外面冷,多穿一点。”
她体贴的语气易宣很是受用。
他倾身去抱住她,在她脸边亲了亲,轻声道:“我先去了,晚上早点来。”
“好。”
辛月送他出门,不久自己也拎着保温桶出发去医院了。
许是因为過年,往日人满为患的人民医院此时也冷冷清清的。
邵凯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辛月去他病房的时候经過护士站,两個值班护士看见她都跟她打招呼。
“新年好啊!”
辛月冲她们微笑,“新年好。”
她经常過来,這裡的护士都已经认识她了。
她說话间沒停下来,几步路就离开了护士站的范围。
待她转入病房,两個年轻的护士悄声讨论。
“你看她手上拎的东西了嗎?你說她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那男的已经成了植物人,吃喝都靠营养针和胃管,她還变着花儿的送這些干嘛啊?”
“我觉得挺好的啊!心怀希望嘛!他们两個从前一定很恩爱,這样不离不弃的爱情很浪漫的好嗎!”
“切,就你觉得浪漫。我总觉得那女的一脸高高在上的样子特别不友善。”
“算了算了,我們别說别人了。今天過年呢,還是少說两句吧。”
辛月和往常一样,在病房裡待了半個小时,转身出来。
她拎着来时的那個保温桶,和护士站裡的两個护士简短地打了招呼就走。
說她浪漫的那個护士一直望着辛月等电梯的背影,嘴裡叽叽咕咕的。
另一個问她:“看什么呢?”
她說:“我总觉得她手裡的保温桶比来的时候好像轻一些。”
另一個不在意地說:“倒了呗。”
“是嗎?”
想想也有這個可能,年轻的护士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笑笑之后埋头开始做医嘱。
辛月出了医院,在路边拦了辆车。
她沒有回家,而是对司机說:“去雅川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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