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作者:今夜來採菊
這世上有精於算計的聰明人,也有沒腦子的蠢貨,依鄔寧的眼光看,慕徐行應當稱得上前者,他思慮周全,考慮長遠,做事總是按部就班,很有條理,很妥帖,幾乎沒出過什麼差錯。

  可以上這些優點,皆源自於他的謹慎。

  藏書閣的郎官們私下議論起他,都覺得他是一位極好的上峯,吩咐下去的事必要將所有細節全部掰碎揉爛,一點一點的餵給人家,事後還不忘再三確認是否有落實,倘若出現問題,便能及時挽救回來。

  比起那些話說一半,要底下人自己去領悟,見苗頭不對即刻甩鍋的上峯好了不知多少。

  然而郎官們卻不曉得,慕徐行在這背後付出了大把的時間和精力,時常伏在書案前挑燈夜戰,熬得眼眶青黑。

  他寧可忍受辛苦,也不敢有半點疏忽。

  這種謹慎絕非與生俱來,而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鄔寧雖對慕徐行過往的經歷知之甚少,但憑着他素日秉性,也能猜到一二。

  他身後必定是沒有任何退路,纔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受了委屈,欺辱,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隱忍。

  因此,哪怕他忍無可忍了,一時也做不來折騰人、折磨人的事。

  打水洗腳,虧他想得出。

  “好啊,那你坐着。”

  鄔寧說完,真就起身走進淨室,端了一盆熱而不燙的水出來,彎腰放在慕徐行跟前:“用我替你脫鞋嗎?”

  “……”

  鄔寧這般唯命是從,半點不覺屈辱和難過,令慕徐行既彆扭又憋屈,他繃着臉,濃眉緊蹙,盯着鄔寧,惡狠狠地脫掉鞋襪,將雙腳浸入水中:“我真佩服你。”

  “佩服我能屈能伸嗎?”

  “佩服你沒心沒肺。”

  “瞧你這話說的,沒心沒肺那不成了行屍走肉,我只不過是……”

  鄔寧隨手拖過一旁的方凳,坐在慕徐行對面,也褪去鞋襪,同他在一個木盆裏泡腳。慕徐行還在等着鄔寧沒說完的後話,全然未察覺自己的大腳上踩了一雙小腳。

  “是什麼?”

  “嗯……心懷大志,不拘小節。”

  慕徐行冷哼一聲:“你有什麼大志,開疆拓土,做千古一帝嗎?”

  “這難道還不算大志向?天地永恆,日月長生,而人活一世,短短數十載,轉瞬即成空,眼前丁點的情愛仇怨,也值當放在心裏耿耿於懷?”鄔寧真希望慕徐行聽了她這一番話能不再鬧彆扭,她還是很願意慕徐行跟從前一樣,與她一條心。

  可惜,慕徐行並不認同她,看她的眼神甚至像是爲她感到悲哀。

  “我說的不對嗎?”

  “或許你是對的……可這個世界,你的王朝,你的疆土,只小說裏的寥寥幾筆罷了,就算你處心積慮,成了史書上的千古一帝,又能怎麼樣呢,到頭來回想過往這短短數十載,也不剩什麼了。”

  “照你的意思,世間千萬人,亦是浮生若夢,死不足惜。”話至此處,鄔寧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你所謂的寥寥幾筆,於我而言卻是真真切切。”

  是非對錯,全在個人,更何況鄔寧有顛倒黑白的本事,慕徐行從來辯不過她:“但願你心如磐石,至死不悔。”

  慕徐行嘴上說着“但願”,鄔寧聽着卻大有篤定她會後悔的意思,不禁感到些許煩躁,只是她擅於隱藏,眼珠一動,又漫不經心地說起玩笑話:“你還沒告訴我,你們那邊臨睡前如何沐浴來着。”

  慕徐行垂眸,才察覺鄔寧與他同一個盆裏泡腳,很明顯的驚了一驚:“你幾時把腳放進來的?”

  “我看你倒有點像行屍走肉。”鄔寧勾起十根秀氣的腳趾,都泡的有些發紅了。

  所以說習慣可怕,如此親密的舉動,竟仿若不經意間的呼吸。

  慕徐行喉結微動,幾乎是立刻縮回了雙腳,那樣子,像是鄔寧身患無藥可治的疫病,若再晚逃離一瞬便會傳染給他。

  鄔寧笑意凝固在臉上,有意再給慕徐行一巴掌。

  但想了又想,終究是沒那麼做。摸着良心說,慕徐行實在是好脾氣,換了旁人被這樣算計利用,估計就得在心裏籌劃怎麼忍辱負重,怎麼奪權篡位,怎麼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狠狠報復回來,可慕徐行分明恨得牙根癢癢,也頂破天作怪到讓她洗腳的程度了。

  她要是再欺負慕徐行,不單慕徐行窩氣,她自己都過意不去。

  鄔寧便一聲不吭的默默用布巾擦了腳,轉手遞給慕徐行:“喏。”

  慕徐行沒有接受她的示好,像蜷縮成一團的刺蝟。昏暗的燭光底下,他臉色格外蒼白,更顯得眼睛大而清澈,含了一層水汽似的溼漉漉。

  這眼神,就跟慕遲受委屈時一個樣。

  鄔寧胸腔裏猛地一顫,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不算疼,更多的是痠麻,因此不足以鄔寧爲之敲響警鐘:“是你不要的,我可沒食言,能不能挪開點,我好躺下。”

  真不曉得慕徐行突然間犯了哪門子的倔,鄔寧讓他挪開點,他竟直接靸着鞋下了地,一屁股坐到窗邊的書案前。老僧入定,要坐一晚。

  行,誰難受誰知道。

  鄔寧也不叫宮人進來伺候,徑自換了寢衣,扯過柔軟馨香的被子,舒舒服服的躺在牀上。

  如此漫長且令人疲憊的一天終於結束,按說鄔寧該很快入夢的,可她生生躺了小半個時辰,愣是沒培養出半點睏意。

  她不受控制的琢磨一件事,只一件事。

  夜裏很冷,哪怕殿中燒着炭爐,也擋不住窗縫裏鑽進來的絲絲寒風,慕徐行爲什麼偏要坐在那。

  在這漫長且令人疲憊的一天結束後,在靜謐空虛的深夜裏,鄔寧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慕徐行不止生她的氣,恨她恨得牙根癢癢,還有可能厭惡她。

  鄔寧從來是被人深刻的愛着或恨着,厭惡,無比陌生。

  她轉過身,背對慕徐行,於迷茫與清醒之間感到一點不知所措。

  ……

  御前的宮人身處權利中心,會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而那些能通過枝梢末節提前預判後宮風向變動的纔是真有能耐。

  譬如沈家得重用,他們便知曉沈應即將得寵,早早的笑臉相迎,巴結奉承,譬如朱晨和身邊掌事宮婢走得太近,他們便知曉此人即將大禍臨頭,對其避之不及,踩起來更毫不手軟。

  唯獨慕徐行,是他們難以掌握的一匹野馬。

  自那日清早鄔寧冷着臉一言不發的走出雲歸樓起,到如今已有大半個月,鄔寧再沒踏足過雲歸樓,再沒見過慕徐行,甚至平日連提都不曾提及。

  若說慕徐行徹底失寵,還真不是,他照樣自如行走於藏書閣和晚清軒,隨時隨地可傳召大臣入宮覲見,那令文武百官聞風喪膽的鸞司衛有時也聽從他的差遣。

  後宮侍君,失寵不失權,多稀罕啊。

  御前的宮人無不暗地裏揣摩着聖意,可揣摩到腦筋打死結仍毫無頭緒。

  鄔寧除了對慕徐行避而不見,再沒丁點異常之處,每日上朝,批奏摺,與大臣商議政務,閒暇時或陪同沈應騎馬射箭,或與燕柏在御花園負瑄閒看,或到楊晟宮裏讀書品茶,最出格的不過是領着鄭韞去京兆府親自查辦了一樁冤案。

  掰着手指頭細細一數,這日子還挺多姿多彩的。

  就是太多姿多彩了,沒一刻閒着,平時好歹樂意獨自待會,現在走哪都前呼後擁的,宮人們輪班伺候她都覺得有些乏累。

  “荷露姐姐,你說怪不怪,這時節裏,眼看着天寒地凍了,陛下竟要進山獵一頭鹿,炙鹿肉來喫。”天子圍獵要籌備許多,茶點、衣物、被褥、營帳中的佈置,樣樣疏疏皆是御前的活計,天氣愈發冷,難免有抱怨聲。

  荷露笑了笑,雖年紀不大,但口吻卻像個老姐姐:“總在宮裏也怪悶的,能出去透口氣多不容易,你怎還怨聲載道,當心不帶你,留你看家。”

  “別!我就是納悶嘛,陛下不一直嫌獵場髒,怎麼突然要圍獵。”小宮婢暗搓搓的打探消息:“你說陛下會不會帶上慕常君?”

  “嗯……”荷露沉吟片刻,笑道:“我想應該會。”

  “我看不見得,陛下已經冷落慕常君有些日子了。”

  小宮婢盼着荷露仔細同她分析一番,若她也通曉了聖意,日後就不愁前程了。

  可荷露委實不知該如何開口,總不能說陛下是在耍小孩子心性,只好避重就輕:“那不妨打個賭,就賭你這月的例銀。”

  “欸,我纔不同你賭,一準賠個血本無歸。”

  正趕這話來了,出發圍獵前一晚,鄔寧便是吩咐這小宮婢去雲歸樓通傳。

  “荷露姐姐!你真是神了!半仙似的!得空了給我算一卦吧!”

  “我這會就得空,你且瞧着,常君定是不願去,爲你能向陛下有個交代,他定會稱自己染了風寒。”

  小宮婢瞪大眼睛:“若,若真如姐姐所言,我該如何是好?”

  荷露想了想說:“你什麼都不必做,回來的時候只管走得慢一些,常君他……興許會改主意。”

  作者有話說:

  好耶!我恢復日更了!還是日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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