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更何況……面對鄔寧,慕徐行心裏總是隱隱有些不安,他拿鄔寧沒轍,鄔寧對付他的辦法卻層出不窮,慕徐行怕到最後,他會深陷泥潭而無法自拔。
既然惹不起,那還躲不起嗎。
慕徐行打定主意要與鄔寧拉開距離。
鄔寧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樂得配合,便是在御花園裏遠遠瞧見他的身影,也會特地繞開路。
慕徐行以爲自己得償所願,該長舒一口氣,可宮人們老是在他耳邊有意無意的提及鄔寧今日去了哪,見了誰,做了什麼,這種添油加醋的轉述反倒讓他鬱悶。
至於這場鄔寧突發奇想的圍獵,起初慕徐行真不打算去,他以偶感風寒爲由,一口就回絕了那個小宮婢,而小宮婢彷彿早有預料,半點不驚訝,朝他施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瞧那模樣,好像鄔寧事先交代過什麼似的,譬如“他多半不會去,問一嘴,給他個體面就完了”。
慕徐行強忍着不痛快,回過身來,對上好幾雙可憐巴巴的眼睛。
宮裏的日子雖錦衣玉食,但畢竟是一成不變,難免枯燥乏味,能有個出去解悶的機會着實不易,連同丹琴在內,這些宮人平均年齡不到十八歲,本質上還是半大孩子,自是非常渴望到山裏“露營”,看看那廣袤無垠的天地。
慕徐行被這幾雙眼睛盯得頭皮發麻,轉念一想,他一不心虛,二不理虧,何必如此刻意的躲着鄔寧,縱使見着鄔寧也沒什麼大不了,全當鄔寧是空氣!
一股不知名的衝動促使慕徐行改了主意。
腿腳最快的丹書一得令,扭頭就跑,生怕收不回慕徐行潑出去的水,幸而小宮婢動作慢吞吞的,還沒有走遠。
於是雲歸樓一干人等順理成章加入到了圍獵的隊伍當中。
皇家獵場設在京城駐軍的軍營附近,出城不遠便是,因緊挨着慎明行宮,也無需籌備的非常周全,倘若缺了什麼,快馬一匹到行宮取來即可,故翌日清早,二十餘輛車馬輕手利腳的出發了。
“鄭韞,你陪我下會棋吧。”鄔寧與慕徐行也算不謀而合,她也要將慕徐行看做是空氣。
可笑,歸根究底,不過是她手裏的一顆棋子,給點顏色竟然開起染坊了,怎麼,還指望她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搞的像是離了他,她這皇帝就做不成了。
再者說,她不搭理慕徐行,慕徐行不還是得本本分分的替她辦事。
鄔寧坐在溫暖的鑾駕裏,盤着腿,繃着臉,把一盤棋下得殺氣騰騰。
鄭韞應對之餘,擡眸看她。因今日要騎射,她將烏黑濃密的長髮紮成了利落的高馬尾,額前幾縷鬆散的碎髮垂落在臉頰兩側,雖不着珠釵,不施粉黛,但膚白如雪,眉眼如墨,依舊豔色逼人,只多了幾分颯爽英姿,此刻濃眉微蹙,紅脣緊抿,頗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
“你想什麼呢。”鄔寧丟開手裏握着的幾顆棋子,很是不滿,覺得這局贏得太輕易。
“陛下今日棋路實在是劍走偏鋒。”鄭韞不承認自己走神。
“少來,你分明心思不在此。”
“臣疏忽大意了。”
鄔寧沒有盡興,也提不起精神再殺一盤,她身子向後一靠,陷入圍着軟墊鋪着厚實羊毛毯的小角落,雙眸半睜,長睫低垂,神情一下子變得懶洋洋,像喫飽喝足打算睡上一覺的小獅子:“聽聞前幾日你府上擡出去個婢女,死的不怎麼體面,彈劾你濫殺無辜的奏摺我都收到好幾本。”
鄭韞撿着棋子,不緊不慢的區分黑白,兩三顆兩三顆的收回到棋簍裏。雖然這差事根本無需他伸手:“並不無辜,她深更半夜潛入臣的臥房,臣以爲她意圖行刺。”
“那也是良家女子,好端端的死在你府上,你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那些奏摺無一不叫你正人先正己,搞得我很爲難。”
“臣已經將府中僕婢統統換作賤籍死契,這種事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鄔寧輕輕嘆息:“你在朝中樹敵太多,可得慎重,別再叫人捏住話柄,不然就算我想維護你,於百官那裏也說不過去。”
這話乍一聽,像是天子勸誡近臣,然細細分辨,卻暗藏玄機。
鄭韞掌管鸞司衛,手握生殺大權,在京中耳目衆多,仿若盤在樑上的一條毒蛇,那雙眼一瞬不瞬,陰森森的吞吐着蛇信子,叫人不由脊背發涼,終日提心吊膽。
而如今朝堂上再無讓鄔寧忌憚的眼中釘肉中刺,她的目光投向了邊疆塞外。一旦出兵遠征,必定是要調動一國之力,此等局勢下,若朝廷人心浮動,反倒不美。
說白了,鄭韞於鄔寧而言已經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眼下弊端遠遠大於利處。
鄔寧無意過河拆遷,更無意丟棄鄭韞這柄快刀,她只不過是想稍微削減一些鄭韞的權力,叫大臣們肩上輕快點,好踏踏實實辦正事。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嗯。”
鄔寧便沒再多言。
很快抵達獵場。營帳在山腳下,正對着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泊,湖泊四周並無蘆葦,只有一排銀杏樹,金黃的銀杏葉子隨着風撲簌簌的掉落在湖中,幾乎鋪滿了那一側的湖面,成羣結對的野鴨猶如一艘艘小船在水裏前行,波瀾推開銀杏葉,留下一道道水痕。
雖已入冬,但觀此風光,彷彿仍在秋日裏,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陛下!”沈應車馬遲來,晚鄔寧一步,小跑着趕上前,許是逆着寒風嗆了冷氣,眼皮乾紅,很急促的喘息,略有些艱難地問:“咱們幾時去獵鹿?”
沈應平日便喜騎射,這次圍獵頂數他最高興了。
鄔寧看着他道:“朕要先去一趟大營,你若心急,就找幾個人陪着上山裏轉轉。”
一聽鄔寧不是單純出宮來玩,沈應面露失落,不過還是善解人意地說:“那我等陛下回來。”
鄔寧點點頭,命人牽來她的馬駒。
去軍營的路較爲崎嶇,騎馬更方便些,荷露不通騎術,腳力有限,自是不能跟隨,唯恐大營炭火不足,鄔寧待久了會着涼,特地給她添了件頗爲厚實的斗篷,那斗篷匝着溜光水滑的紅狐狸皮毛,嚴絲合縫的圍攏一圈,簇擁着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更襯得她面色紅潤。
“陛下可得早些回來。”沈應忍不住道。
鄔寧握緊繮繩,翻身上馬,瞥見站在遠處的慕徐行,只當做沒瞧見,垂眸對沈應說:“你同朕一塊去?”
她若是自稱“我”,天塌下來沈應也要跟去,可她自稱爲“朕”,沈應就不敢放肆了,乖順的搖搖頭。
獵場另一端,丹琴墊着腳往那邊瞧:“陛下不像是要打獵的樣子呀,常君不過去嗎?”
慕徐行沒理丹琴,轉身走進營帳。
丹琴嘟起嘴巴,小聲對一旁的徐山道:“陛下和常君到底鬧得什麼彆扭?”
“你問我?我哪裏曉得。”徐山見鄔寧與一衆禁軍往大營的方向去了,方纔收回視線,長舒了口氣。
他現在一點不爲慕徐行犯愁,再不濟,慕徐行手裏也有實權,地位輕易不會動搖,而鄔寧這些日子以來精力主要集中在軍事上,出兵北漠無疑是板上釘釘了,徐山苦等多年,終於要等到這一天,只盼着一切順利。
至於鄔寧和慕徐行爲什麼鬧彆扭,慕徐行究竟是不是那個與他一同長大的少爺,徐山都不在乎,他覺得人該糊塗的時候一定要糊塗,太清醒反倒會徒增煩惱。
“你還能曉得什麼。”丹琴抱怨說:“一顆心不知飛哪去了。”
徐山笑笑,也不理她,進到營帳裏問慕徐行:“少爺今日可要與陛下一同去獵鹿?若是要去,我好提早選一匹溫順的馬駒。”
“我不去。”慕徐行最近經常愛一個人生悶氣。
“難得出來一趟,少爺總待在營帳裏豈不虛度了,我瞧着那湖裏應當有不少魚,咱們何不去釣會魚?”
雖然宮裏有湖,湖裏也有魚,但任誰都無法拒絕“來都來了”。
慕徐行接受了徐山的提議,帶着丹琴等人到湖邊垂釣,他坐在那等魚上鉤,同樣是沒緣由的生悶氣,看起來卻合宜許多,起碼沒人察覺他的情緒。丹書和丹棋比賽打水漂,丹琴和丹畫等候在岸邊,試圖逮一隻野鴨,可打水漂的小石頭嚇跑了要上岸的野鴨,兩方人馬起了衝撞,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半響才結束這場糾紛,決定先一起打水漂,再一起逮鴨子。
比起在宮裏的謹小慎微,此時的他們好像才更符合如今的年紀,那麼有朝氣,那麼活潑,那麼笨拙而快樂。
但慕徐行不得不遠離他們,一顆接着一顆的小石子不僅嚇跑了野鴨,也嚇跑了魚。
換個位置,魚仍不上鉤。
明明天氣晴朗,慕徐行卻感覺自己頭頂烏雲密佈,彷彿全天下都在和他作對。
“常君。”荷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慕徐行回過頭,因爲四周空曠,所以只看到她一個人:“你有何事?”
“常君上次同奴婢說的話,奴婢回去想了很久,還是有許多困惑之處,可否請教常君?”荷露笑容靦腆,眼神卻很堅定,那是擁有信仰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很樂意。”
慕徐行與荷露來往不多,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可此時此刻,他們成了走在一條路上的“同行人”。
作者有話說:
我直說了,荷露是最強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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