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無處藏身的白狐狸叫鄔寧用箭射中了後腿,沈應忙跑過去將它提起,笑容明朗,非常之歡喜,鄔寧見狀便賞給他了。
“入冬後一日比一日寒涼,拿這狐狸毛做領子倒是不錯。”鄔寧略加一思索,又說道:“得是鴉青色的大氅纔好看。”
沈應眼底的笑意驟然減了三分。因去年寒冬,燕柏就總是穿着那樣一件大氅:“陛下以爲珊瑚紅如何?”
“也不錯,更襯你。”鄔寧隨口敷衍,繼而抱怨:“好端端的怎麼起風了。”
隨駕的武將伸出手仰起頭,端詳片刻道:“南風……八成要下場雨。”
“哦?這時節上,又是晴天,當真會下雨嗎?”
“陛下有所不知,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天老爺爲三者首要,乃重中之重,臣下觀天象鮮有出錯的時候。”
文官愛自謙,武將多自傲,必有一番道理,就說武將吧,要是連這點信心都沒有,如何能統帥大軍,如何能震懾敵人。
鄔寧笑笑:“那依你看,這場雨何時會下?若你所料不錯,朕必定重重有賞。”
那武將沉吟片刻道:“不出一個時辰。”
“好,一個時辰之內,朕非要獵頭鹿不可。”
有了武將這般推斷,時間忽然緊迫,衆人原本就爲數不多的玩樂之心蕩然無存,紛紛四散開來,爭分奪秒的去圍捕獵物。
雖然是各自爲戰,但總有那會曲意逢迎的人,遠遠瞧見鹿,便不聲不響的往鄔寧這邊攆,鄔寧騎射的本領是先帝手把手教導的,即便近兩年有些懈怠了,獵一隻鹿也不在話下。
而在她得償所願之時,山林裏突然狂風大作,眼見着樹枝搖擺、枯葉紛飛、驚鳥成羣,一大片烏雲黑壓壓的從南邊涌過來,眨眼間便遮住了天光,原本還算景色宜人的山林頓時陷入詭譎陰森的昏暗。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你半仙啊。”
“陛下謬讚了,臣只是經驗之談罷了。”
武將嘴上謙虛,神情卻洋洋得意,可因他有真本事,這股子得意不僅不惹人厭煩,還頗爲討喜。
鄔寧覺得這場圍獵沒白辦,挖掘出一個人才,心裏高興極了,用力拍了一下武將的肩膀,分外熱絡地說:“今晚朕親自烤鹿肉給你喫!”
武將已有些年歲,樣貌亦不出衆,饒是沈應心眼再小,也不會喫他的醋,故而玩笑似的說道:“將軍纔是名副其實的靠天喫飯。”
天象是天,天子同樣是天,沈應一語雙關,逗笑了衆人,一行人正說着話呢,就聽遠處傳來嘩啦啦的大雨聲。
“看樣子這場雨真不小,陛下還是快些歸營吧。”
“嗯。”
衆人心知肚明要下雨,一直朝着下山的方向前行,等雨真的來了,營帳也近在咫尺了。雖說捱了淋,卻不至於被淋透,即使有那躲雨不及被淋透的,對身強力壯的男子而言也不妨事,回營換身乾爽衣裳,烤烤炭火,喝碗薑湯,便又精神飽滿的去清點獵物了。
鄔寧的斗篷不易浸水,只下馬時溼了鞋襪,冬日裏的雨水到底冰涼刺骨,她坐在火盆旁烘烤腳心,沈應則就着火盆裏的炭熬煮羊乳羹。
“陛下!陛下!”大雨傾盆的營帳外傳來一陣呼喊。
鄔寧聽出是徐山的聲音,不由皺起眉頭,一邊穿鞋一邊吩咐小太監:“去問問怎麼回事。”
小太監剛撩起帳簾,徐山便渾身溼漉漉的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鄔寧跟前:“陛下,少爺,少爺他還沒回來……”
鄔寧懶得問徐山爲何沒和慕徐行在一塊:“你家少爺沒回來,你在這跪朕有什麼用,還不快叫人去找!”
陰雲密佈,驟雨狂風,山路愈發泥濘難行。
內廷禁軍身披着蓑衣,手舉着裹了油氈布的火把,如螢火蟲一般在山林中飛快地穿梭,雷雲滾動,轟隆作響,雨水擊打着枯葉,也不容小覷,兩者交加足以阻隔一切兵荒馬亂。
這個時候就算喊破嗓子,慕徐行都未必能聽得見。
鄔寧一腳陷進泥水裏,濺了一身泥點,眉頭皺得更深:“好手好腳、不癡不傻的一個大活人,跑到哪去了。”
沈應跟着她,難得安靜。
能說什麼呢,明知不會出事,明明有人搜尋,鄔寧偏要冒着大雨與禁軍一同進山。
沈應緊抿着脣,用袖口蹭掉臉上的雨水,將油紙傘朝着鄔寧的那邊稍稍傾斜。
鄔寧跟着上了山,禁軍不敢不盡力,一塊草稞子都不放過,幾乎是一寸寸的往林子裏摸,如同在發間篦跳蚤的篦子。只礙於這場劈頭蓋臉的大雨,效率很是緩慢。
幸而是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黑漆漆的烏雲逐漸積壓在北方的地平線上,山林正上空的雲色便淺淡了,雨勢也跟着平息,一道彩虹悄然掛在了天邊。美則美矣,無人欣賞。
雨都停了,人還沒找到,禁軍統領回頭看了眼鄔寧的臉色,開始不由自主的打冷顫。
鄔寧臉色極差,蒼白的像是一片冰雪,眼睫垂下來,遮住一半的瞳孔,剩下的一半,黑是黑,白是白,透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鄔寧第一次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令人心驚膽顫的神情。
禁軍統領彷彿被她掐住了喉嚨,有些喘不過氣。
誰也不知道那時的鄔寧在想什麼,甚至連鄔寧自己都不清楚,她腦子裏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念頭:倘若慕徐行有個好歹,這天底下就再沒有能跟她說話的人了。
不成立的因果關係,不切實際的結論,讓鄔寧隱隱感到萬念俱灰,但在當時神思混沌的情形下,很多東西轉瞬即逝,唯有一聲“找到了”清晰明確的扎進鄔寧心口。
“找到了!陛下!常君找到了!”
鄔寧睜開了眼睛,仍然黑白分明,卻像烏雲逐漸褪去後,天際邊那一小片湛藍如洗的晴空,乾乾淨淨的,清透明亮。
“人呢?人在哪?”
“陛下不必擔憂,常君並無大礙,只是不慎崴了腳。”
沈應望着長舒了一口氣的鄔寧,扭過頭問:“常君可有淋雨?”
“常君便是躲雨的時候崴到了腳。”
“可有傷到筋骨?”
“這一時還瞧不出,要等醫官驗過才知。”
沈應暗暗翻了個白眼,覺得這報信的當真蠢笨,打一棒子答一句。
好在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陛下,既然常君無礙,咱們就先回去吧,回去換身衣裳。”
沈應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不願慕徐行看到鄔寧這般狼狽的模樣。
鄔寧瞥了眼身上骯髒的泥點子,微微頷首,轉身下了山。
沒過多久,慕徐行被徐山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營帳,這時鄔寧已經換了衣裳,站在營帳外的空地等着烤鹿肉,那一團赤紅的火焰映照在她臉上,彷彿是黃昏的霞光。
而慕徐行又是另一幅光景,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流淌着雨水,好像怎麼都流不完,好像頭頂還有一片雲雨,他一條手臂搭着徐山的肩膀,左腳不能結結實實的落地,至多蜻蜓點水似的支撐一下,右腳緊忙往前一蹦,悽慘中又摻雜着些許滑稽。
鄔寧看着慕徐行,慕徐行同樣看向她,本就不靈活的腳步也停住了。
這相距遙遠的對視讓沈應心中一驚,不假思索的擋在了鄔寧身前:“陛下……”
“你別太得寸進尺。”鄔寧輕描淡寫的說完,目光再度落到火焰上,沒有繼續盯着慕徐行看。
沈應回頭,見慕徐行已經被徐山攙扶着進了營帳,不由輕舒了口氣,緊接着心中涌現出一陣陣的失落和空虛。
他今日的確是得寸進尺。
就一日,他想獨佔鄔寧。
沈應永遠記得當年那場馬球會,鄔寧身着一襲紅色騎裝,高居駿馬之上,用鞭子戳了一下他的背,他轉過身的瞬間,便在心底埋下一個夢。
和鄔寧一起騎馬打獵,炙鹿肉,飲美酒,共賞夜晚的篝火與繁星,這是他少年時日日期盼的夢。
可惜夢與現實相差甚遠。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自己,換來的只是一場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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