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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作者:今夜来采菊
曹全是内奴,在外面有家室,所以能经常出宫。

  邬宁私下给他大笔钱财,他一個铜板都不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拿去结交人脉,不论在坊间混迹的教九流,還是高门大族裡的小厮老奴,只要略施小恩小惠便可从他们嘴裡打探到一点不为人知的秘辛。

  与京城权贵而言,這些不入流的小道消息实在无关紧要,谁家宅院裡還沒几桩腌臜事。可传到邬宁耳朵裡,却能派上用场。

  譬如燕氏一系的某伯爵偏心妾室所出的幼子,常在燕贤跟前举荐幼子,燕贤念及這位伯爵的忠心,也愿意提拔他的幼子,這就导致了嫡子郁郁不得志,时不时就要买醉浇愁。

  邬宁只需在朔望之日,从满朝群臣中找到這位伯爵府嫡子,对其挂在腰间的玉佩稍加赞赏,再佯装一时兴起,让他官升一级,便可换来一個唯命是从的马前卒。

  毕竟,燕贤這座靠山他指望不上,又不敢与父亲背道而驰,另投别家门下,若想做出番一事业,压過那身份卑贱的庶子,只能攀附皇位上的邬宁。

  至于自此之后底层官员们的玉佩每逢朔望必要更换,为得珍品不惜一掷千金,就与邬宁无关了。

  還有,杨晟。

  邬宁一直对這個人感到好奇,自然要吩咐曹全去打探,曹全也不负所托,短短几日便将杨晟祖宗十八代都查了個底朝天。

  倒并非曹全神通广大,谁让杨家那点破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呢。

  杨晟的父亲乃正六品骁骑校尉,一個地地道道的武将,手底下有支正统军队,归属于京城禁军。不過头二十年前他還是骁骑卫的一個小兵长,驻扎在霖京城八十裡外的乡县,专给骁骑卫饲养战马。

  就在這小乡县裡,已有妻儿的杨父结识了一個马户之女,即杨晟的母亲赵翠儿。

  杨父年轻时生得高大俊朗,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中人,谈吐和打扮都远胜那些毛头小子,言两语就哄骗的赵翠儿与他私定终身,两人也算浓情蜜意了一阵。

  可好景不长,杨父的岳丈升官了,摇身一变成了监察院的钦差大臣,這是個顶有实权的肥差,京城权贵哪個惹了事都得经過监察院,免不得求到杨父岳丈的身上,他這岳丈呢,念着闺女和外孙独在京中,日子過的不容易,也挺照拂女婿,就与彼时的骁骑校尉做了笔交易,把杨父调遣回京了。

  杨父若想升大官,自然不敢得罪岳丈,便狠心将已有身孕的赵翠儿抛下,奔向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赵翠儿找不见杨父,又怕又慌,不知该如何是好,偏肚子日渐显怀,再也遮掩不住,老娘得知后怒极攻心给气死了,老爹精明,想着杨父要是做了大官,赵翠儿腹中的孩子准能分一杯羹,便领着赵翠儿躲进了深山老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等日后孩子大一点再去京城讨說法。

  赵翠儿无法,只好生下杨晟,祖孙代就這么在深山裡苦熬了十年。杨晟越长大,容貌越像杨父,杨父就算能颠倒是非黑白也绝对赖不掉這笔账,赵老爹觉得总算能熬出头了,心裡很高兴,下山去打了满满一壶酒喝,兴许是想着,喝完這壶酒就带着杨晟进京认亲。

  然而却因醉酒摔了一跤,脑袋磕在石头上,摔死了。

  赵翠儿给老爹办完丧事,处境更加艰难,倒想着让杨晟去寻亲,好過一辈子待在山裡,可住在山脚一個心眼好的老妇劝她說,你在京城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哪裡能斗得過那些当官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送過去了能怎样呢,不也寄人篱下挨欺负嗎。

  到底是养了十年的儿子,杨晟又乖巧孝顺,赵翠儿再恨杨父,也不忍迁怒杨晟,一想也是,横竖都這样了,他们母子俩干脆就相依为命吧。

  杨晟在山裡长大,有靠山吃山的本事,采药打猎都不在话下,十岁上便能肩挑起养活母亲的担子了,赵翠儿的日子渐渐好過,偏她命苦,在杨晟十六岁那年生了场重病,撒手人寰。

  也是在這一年,杨父官职正六品,岳丈却因收受贿赂被革职了,沒有岳丈在头顶压着,杨父心野起来,又思及当年乡县裡灵气逼人的马户之女,想要重温旧梦了。

  他得空去寻,沒寻到赵翠儿,却寻到了一個与自己年轻时七分相似的少年,那么高大健硕,一看就是個武将的苗子,比家裡文弱清瘦的嫡子不知强上多少倍。

  杨父又惊又喜,以为赵翠儿是因为爱他,才沒有打掉這個孩子,還为他终身守节,在深山裡含辛茹苦的把孩子养大。

  杨父不论如何也要把杨晟带回家,让杨晟认祖归宗,杨晟呢,什么都沒說,收拾包袱就同他来了京城。

  自此之后,杨父的倒霉日子就开始了,杨晟是天闯一小祸,五天闯一大祸,搅和的一家上下沒有片刻消停,杨父起先還对他有所愧疚,只是口头上管教管教,再马不停蹄的去帮他善后,但這点愧疚很快就被杨晟消磨干净,杨父隔差五便要棍棒伺候。奈何杨晟天生金刚铁骨,一顿板子下去两日功夫就活蹦乱跳了,继续出去闯祸,任凭你天王老子,他也照得罪不误,赫然一副不把杨父气死誓不罢休的模样。

  正因如此,杨晟长到十九岁,未曾有媒婆上门为他說亲,他的婚事就這么耽搁着,直到宫中大选,杨晟各项條件都符合,被礼部尚书看中,划入选侍名册,還举荐给了邬宁。

  礼部尚书明话告诉杨父,你家這二公子多半能入宫,你要早做打算。

  杨父一听,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杨晟在霖京城闯祸,他厚着脸皮勉强能摆平,這要到宫裡,得罪了圣上,那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啊。

  杨父只好恳求杨晟。

  杨晟便提出條件,让杨父叩九拜上山,到赵翠儿的墓前赔罪,年年如此,至死方休。

  杨父为了保全性命,自然要答应。

  而這些事知道的人不少,曹全一打听就透彻了。

  邬宁听到后面杨晟报复他爹這段,笑得是前仰后合,觉得杨晟這脾气实在很对她胃口。

  不過,杨晟终究不够坏,不够狠,对那背信弃义,唯利是图的生父心软了,换做邬宁,必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但這亦是杨晟的好处,邬宁自己可以坏,可以狠,却不希望身边人太坏太狠。

  再有一点,杨晟背后沒有任何势力,入宫也沒有图谋,用他压下坊间针对慕迟的风言风语最是稳妥。

  邬宁用红绸牵着大白鸭,半拖半拽的把它带进昭台宫。

  宫人们万万沒想到邬宁会突然驾临,实实在在的惊愕了一瞬,而后纷纷行礼跪拜,扯着嗓子给杨晟提醒:“奴婢参见陛下——”

  邬宁迟迟不见正主露面,不由问:“杨晟呢?”

  “启禀陛下,侍应……侍应在内殿。”

  “哦,朕进去瞧瞧,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嘎嘎——”大白鸭扑腾着翅膀,越過高高的门槛,如巡视领地一般在殿内转悠。

  這昭台宫相比慕迟的云归楼,還真是寒酸的厉害,古玩字画一样沒有,只摆了几盆应季花草,横在软塌旁的博古架上满满当当全是木雕。

  邬宁一個個看過去,不禁笑起来。

  這些木雕有一多半是狸奴,坐着的,趴着的,撅着屁股伸懒腰的,各個憨态可掬,栩栩如生,可以想见雕刻之人对其有多么喜爱。

  邬宁正要取下那只撅屁股的小家伙仔细把玩,背后忽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别动。”

  邬宁转過头,见杨晟身着玄衣,沾满木屑,手裡還攥着一把尖锐的刻刀,问:“這都是你做的?”

  “嗯……”

  杨晟是山野裡长大的,又不听他爹管教,难免不懂宫裡的规矩,邬宁也懒得计较:“手艺不错呀,你快把刀放下吧,像個刺客似的。”

  杨晟缓缓放下刀,看了看邬宁,又看了看那只大白鸭,沒說话。

  邬宁晓得,前柳河小蛟龙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是杨晟为了气他爹故意为之,如今這沉默寡言的样子才是他本性。

  挺好。

  慕迟一开心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太爱說话了,邬宁偶尔也觉得枯燥,在這好歹能落個清静。她待杨晟惊人的宽和:“你不用在意我,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哦,木雕不要在内殿刻,味道呛鼻子,我今晚還要宿在這。”

  “……知道了。”

  杨晟转身走进内殿,取出他刻了一半的木雕,還有一把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小木凳子,坐到靠近殿门的角落,低下头,又开始忙活。

  那大白鸭一贯亲人,也很识趣,因邬宁动不动就爱踢它一脚,它不敢凑近,便迈着八字步跑到杨晟跟前:“嘎嘎——”

  杨晟冷着脸将它拨到一旁,好像很看不上它。

  大白鸭不屈不挠,一個劲的往杨晟身上蹭。

  杨晟便抄起那柄刻刀,朝它挥了一挥。

  “嘎嘎——”大白鸭在杨晟跟前拉了稀溜溜一坨,扭着脖子跑开了,扑腾着翅膀到院裡去玩。

  杨晟方才低下头,继续专注的雕刻狸奴。

  原本邬宁解开了杨晟的身世之谜,对他的好奇已然减淡许多,可這会见他仿佛裹着一层硬壳的模样,心裡又有点痒痒的,想剥开這层硬壳,看看裡面究竟是冷還是热。

  不過……

  邬宁想到慕迟,永远简单明了,把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慕迟。

  她并非要为慕迟守身如玉。

  只是不愿,让這個注定会消失的少年有一丝一毫的沮丧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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