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21节 作者:未知 打了几通,沒人接。姜默又试着打了打语音,還是沒人接。 沒一会儿同学的电话打进来,催他赶紧去现场。今天巴黎一家剧院晚上有一出音乐剧要上演,姜默和同学一起在那间剧院实习,他负责舞台,今天是肯定要先過去盯现场的。 沒办法,姜默也只能先出门忙自己的正事,暂时把沈朝文的事情搁一搁。 现场忙得一团乱。紧赶慢赶確認好装台完成后,姜默拿着对讲机去更衣室確認演员状况,走到门口,门半开着,两個金发碧眼的女郎正半裸着在外间换衣服,互帮互助穿束胸……這该死的热情奔放。姜默偏過视线,无奈地敲了敲门:“女士,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进隔间,锁上门再换衣服呢?”其中一個女郎笑着对他抛了個媚眼,說:“mo,因为知道你会過来。”這些女人真的很爱拿他开玩笑。姜默盯了对方乱糟糟的头发一眼,提醒道:“动作快,穿好衣服立刻去上妆。” 忙忙碌碌一下午,开演后姜默才松了口气。 他站在侧台的位置监督了下现场情况,又心不在焉地掏手机出来给沈朝文打电话。 其实沒报什么希望。一开始以为可能打不通,沈朝文那种闷闷的性格,不接电话好像也很合理。 结果沒想到响两声就接通了。 姜默犹豫着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见沈朝文的声音道:“……哥?” 声音沉沉的,有点哑。太久沒听過他的声音,突然听见居然還有些陌生。 姜默匆匆对他說了句稍等,急忙走下侧台,一路小跑着到了剧场外。 “白天怎么不接电话?” 沈朝文顿了顿,答他:“我之前睡着了。” “你白天睡什么觉?” “我那会儿喝醉了,睡了一觉,现在才醒。” 喝醉? 那么讨厌酒的一個人,居然跑去喝酒了?? 一杯倒的人還敢跑去喝酒? 姜默拿着手机愣了会儿,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想說他两句的,最后還是憋回去了。 這种事,不问最好。 “后事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我明天下午回学校。” 静了会儿。 姜默自认是個能說会道的人,可此刻面对沈朝文不知道怎么就笨嘴拙舌了,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沈朝文這种闷声不吭气的性格,无论是开心难過都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的,也算正常。 “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姜默语气责备,“不管怎么說都该跟我說一声。” “我故意不說的。“沈朝文语气平静,“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你打来关心我。” 姜默:“……不要开玩笑。”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开玩笑。” “……”姜默瞬间语塞,“你别扯這些!” 沈朝文像是笑了笑,随即又沉默了会儿。 “那我們该說什么?”他语气依旧平静,“你跟我說别难過,說节哀,說都会過去的,然后我說谢谢你,說這些?” 姜默不說话了。 “我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每次遇到特别大的事儿,我不会怕,不会慌,难過好像也很少,只会下意识地去思考以后怎么办,该怎么处理……可能是因为我以前的生活总是乱七八糟的,沒什么時間难過。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冷血?”沈朝文說,“我以前也以为姥姥不在了我会很崩溃,现在看来,我好像也沒特别难過,就是感觉心裡空落落的,還有点累。” 姜默听得心都一揪一揪的。 “有人陪着你嗎?亲戚或者长辈之类的?” “沒有。”沈朝文道,“跟你讲個笑话吧,我姥姥就我妈一個女儿,可直到下葬那天她都沒回来,這丧事全程是我一個人办的。我爸倒是来磕了個头,但是磕完头就把我拉到边上问我要钱买酒喝,還问我姥姥是不是把房子给我了,要我把房子租出去,他以后每個月来帮我收租金……是不是有点黑色幽默?” 姜默又叹了口气。 “還有個事儿挺有意思,跟你分享下。”沈朝文又道,“我姥姥出事的前一天给我打了個电话,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事,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她问记不记得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当时厂裡那個大烟囱每到傍晚就会有很响的声音传出来,我以前小,不知道为什么烟囱一到晚上就会响,问我姥姥那是什么声音,她說,因为到了晚上大灰狼会来,那声音是一個讯号,是在给厂裡的小孩子警告,如果不早点睡觉就会被大灰狼抓走……其实我都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反正那天她提起好多這种小事,无聊的事,我快忘了的事。等要挂电话的时候她突然又說,朝文啊,之前說去英国读书,你不要担心钱的問題,一定要去,說家裡有钱,說希望我多读点书,多长点见识,不要怕花钱……你說,我姥姥是不是预感到自己要走了才跟我說那么多?” 沈朝文向来话少,姜默就沒听過他一口气說這么多话,沒敢打断他,就這么静静听着。 剧场外面有個小小的许愿池,中间是一個天使雕塑。姜默手插在大衣兜裡,有一搭沒一塔地拨弄着口袋裡的硬币,想了想,他摸出一枚硬币来丢进水池裡。 姜默看着那枚硬币慢慢沉进池底,在心裡祈祷,希望沈朝文的姥姥安息。 他试探道:“反正我爸妈都很喜歡你,你以后就当我們是亲人,好嗎?” 沉默几秒。 “說实话,我一点都不渴望美好的家庭关系,对我的人生而言,那无足轻重。”沈朝文缓缓道,“对你爸妈好一开始是因为你,后来是因为他们待我也好,人与人相处都是相互的,你爸妈真心待我,我這辈子都会记着他们的好,以后给干爸干妈养老送终会有我一份,這是应该的。但我不想做你弟弟,請你不要同情我,也不用可怜我,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可能。” “我无所谓可不可能,但你不能要求我装无事发生。”沈朝文道,“你可以拒绝我,說你不喜歡我,但不要再說什么把我当亲人了,這很伤人。” 姜默纠结了会儿:“朝文,我不想勉强。” “勉强?”沈朝文问他,“那我亲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推开我?你又为什么要闭眼睛?” 姜默:“……” 說完,沈朝文十分冷酷挂了电话。 姜默拿着手机站在剧院门口风中凌乱,好半天都沒回過神来。 - 時間来到姜默入学的第二個学年。 那一年春,沈朝文如期来到伦敦国王大学交换。 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合,沈朝文终于空出時間来巴黎的那天,正好是姜默收到那位笔友邀约见面的同一天。 姜默不久前正好收到了笔友c的来信。 信的內容十分简略,不谈艺术,不谈任何,只有一個地址和一個日期,而对方邀约的時間,恰好是沈朝文来巴黎的那一天。 時間撞上就显得十分尴尬。 拒绝哪個好像都不合适。沈朝文第一次来巴黎,不可能不见,笔友第一次约,也不好再改時間。 其实姜默想過的,不跟那位笔友见面,就让他们的关系永远那么抽象,让那位笔友永远是自己的知己,寄托,幻想。 可說到底人都是贪心的,他還是期盼着一段未知又缥缈的缘分,想知道是怎样的一個人陪自己度過了那段漫长的日子,他太好奇了。 到了那天,姜默换上自己最正式的一套衣服,急匆匆赶到火车站接坐了八個小时火车的沈朝文。 他来不及对沈朝文解释更多,在车站接到人上车后对司机說了個地址,有些抱歉地对沈朝文道:“我晚上可能沒办法跟你一起吃晚餐,你愿意等我嗎?先去我住的地方等我。” 沈朝文看了看姜默那身十分正式的衣服,问:“你有别的约会嗎?” 姜默坦然答他:“嗯,我要去见我那位笔友。” 沈朝文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陪你去吧。你的约会是几点?” 姜默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去就好,你去我住的地方等我,等我回来我們再……” 对视片刻。 沈朝文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笑着凑過来,给了他一個满含鼓励的拥抱。 “哥,我送你去。”他语气释然,“虽然我觉得爱上一個抽象的概念很不可取,但那是你的過去。无论结果如何,我愿意送你去。” 他不该這样。 “不行,你先去我住的地方等我,今晚不知道要到……” “沒关系,我不着急。”沈朝文打断他,“现在就去,别耽搁時間了,我就在餐厅外面等你。赴约千万别迟到,那不礼貌。” 姜默闻到了沈朝文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奇异的是,被沈朝文抱住的那一刻,他居然觉得自己无比安心,心中忽然充满了无限勇气去面对未知。 邀约地点在第五区,是当地歷史很悠久的一家星级餐厅,坐在窗边能看见巴黎圣母院和塞纳河。 准点走进那家餐厅的时候,姜默心裡很忐忑,紧张得要命。他不太自然地整理了下领结,问侍者为什么大堂沒有人用餐,对方笑着告诉他,客人今天包下了整個晚上等待您,希望你们有安静的空间独处。 還因为那句话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一個隔间外。侍者轻轻敲過门后离开了,姜默握住扶手,万般感慨地打开了那扇门。 包间裡做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很瘦,目光精神。 那是一张对所有电影人而言都很传奇的面孔。 对方看到他后走過来,笑着问:“mo?” 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姜默震惊得呆在原地好半天,兴奋得几乎泪如雨下。 居然是他。 无法想象,跟自己通信多年的那位c,居然是這個人。 太不可思议了。 对视片刻,情绪在空气裡百转千回地转了几番,姜默走過去,语无伦次地和对方拥抱:“克莱尔先生,难以置信,我在和殿堂级电影节评审团的主席拥抱,先生,我……” 对方拍拍他的肩,打断他:“别這么說,希望我這個老头子沒让你有梦碎的感觉,或许你更期待我是個年轻的女郎。” “不,我圆梦了。”姜默红着眼眶抱住他,像抱住一個亲人,“說起来可能像在恭维,可我真的很喜歡您那部《不止今日》,那是我的灯塔。” “我們不就是因为這片子认识的嗎?”那人笑,“你当时在论坛上因为這部片子跟别人吵了起来,我又恰好看到了你的评论。說实话,看了那么多别人的评价,只有你的话让我觉得,你明白我。” 是的,那是一种无关身份、年龄、国界、性别的理解,他们只因为一部电影相识,用文字理解对方,是纯粹精神层面的交流,他们惺惺相惜,只因为有对艺术有相似的理解。 他们用信件认识对方很多年,无关风月,无关任何,只因为投缘。 這种感觉太奇妙了。 姜默满含热泪地和对方拥抱着, 四顾茫茫。他抬眼,忽然看到了玻璃窗外的那個身影——沈朝文静静站在河岸边,背影静谧而独立,正对着黑沉沉的塞纳河发呆。 只是一瞬而已,姜默觉得自己明白了‘抽象’和‘具体’的概念。 身体裡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始漂浮,像气球一样,慢悠悠飘到半空中。 河边风很大,他会冷嗎? 姜默隔着窗看沈朝文的背影,心中突然蔓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