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22节 作者:未知 第22章 克莱尔先生拿出一瓶拉图。姜默看了眼酒标,年份很吓人,這瓶酒出生在葡萄酒的传奇年份,比自己岁数都大,价值不菲。老先生用這样好的酒来招待自己,可见很有诚意,也很重视這次见面。 可克莱尔先生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說他偏爱红酒,沒事先问過姜默想喝什么,实在抱歉。 他谦逊而温和,說话不疾不徐,是個很有腔调的老绅士。 酒已经提前醒好,倒进优雅的水晶杯裡,是绸缎一般的深红色。他们轻轻碰杯,听声音姜默就知道手裡這只红酒杯价值不菲,碰出来的声音悠远,绵长,十分悦耳。酒的香气聚在杯口,烘烤的味道很明显,入口后香气一层层在口腔中绽放,有果味,有很淡的烟熏香气,似乎還有些烟草味……很丰富的味道。 “我去這個酒庄参观過他们酿酒。”克莱尔先生对他說,“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看一次酿酒的過程,我觉得很有意思。” “酿葡萄酒我沒见過,但我大学的时候陪我妈妈去過一次爱尔兰,在那裡看過当地人酿威士忌,当时我也很受启发。” “我有想過拍一部电影,讲一個沉默寡言、把生活全献给酿酒這件事的古怪男人的一生。他暗恋一個女人,对方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所以他从未打扰。等他死后,他让人转交给那個女人一瓶葡萄酒……最后,她调皮的孩子摔碎了那瓶酒。那一生,她都不知道自己被一個男人深爱過。” 好故事。姜默笑着接话:“酿酒是個很好的主题。大家常說拍电影是造梦,但我偶尔会觉得,拍电影更像是在酿酒,我想拍出能让人有醉意的片子,就当請观众和我一起大醉一场。” 克莱尔眼睛一亮,笑着抬起杯子,說:“我相信你能做到。” 无论怎么看,這似乎都是一個完美的夜晚。和相识多年的知己一同分享一瓶好酒,对方是自己仰慕過的前辈,窗外是笼罩在温柔夜色下的巴黎,一切都如梦如幻。 唯独玻璃窗外的身影有些刺眼。 姜默发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喝着很好的酒都還是沒办法全情投入,他总是分神去看窗外。 克莱尔先生也发现他有些不对,关心地询问:“是鹅肝味道不好嗎?” 這样下去对老先生太不礼貌。姜默只能对他坦白:“我弟弟在外面等我,我有点不放心。先生,您介意我出去几分钟嗎?” 克莱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笑着问他:“我想你应该邀請他进来等。” 姜默连忙对他道谢,急匆匆跑出去,過马路,找那個站在河边发呆听歌的人。沈朝文一开始還沒发现他来了,正在很专心地看着面前的河水思考他的论文問題,姜默走過去扯下他一只耳机,叫他:“小朝文。” 沈朝文扭头看他,表情惊讶:“……你跑出来干什么?” “带你进去。”姜默抓住他的手腕,打算直接把人拖走,“你去裡面等我,别站這儿,晚上风很大。” 沈朝文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拒绝道:“我不进去,我就想在這儿看看风景,這裡很适合思考人生。” “你进去不能看风景嗎?” “不能。进去心情就变了,虽然我刚刚沒讲,但心裡還是很吃醋的,知道你跟我的情敌在裡面吃饭,我会越想越气,沒有心情看风景。” “……” 好的,情敌,虽然他的情敌今年65岁了。 姜默失笑,“听话行嗎?你在這儿站着我在裡面能看见,实在不想进去找個什么店坐着等我也行啊,别搞得我吃個饭還心神不宁的。” “那太好了啊,让你心神不宁就是我的目的。”沈朝文半开玩笑道,“這是我的战术。” 這人就這样,死倔死倔的。姜默懒得继续劝了,心說他爱吹风就吹吧,今晚让他吹個够。 转身走了两步……到底還是不放心,想了想,姜默重新走回去,把外套脱下来丢到沈朝文头上,也沒再跟他废话,扭头走了。 再进去后重新入席,姜默瞟了眼窗外……行,衣服是套上了,但此人還是倔强地背对這家餐厅,沒看他们這边,站得笔直,背影看上去都很倨傲。 克莱尔先生见他外套沒了,又看了看窗外,笑着问:“你弟弟不进来嗎?” 姜默无奈地答:“他說想吹着风看看夜晚的巴黎。” 克莱尔先生莞尔:“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歡沿着塞纳河漫无目的散步,思考一些漫无边际的問題。”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笔友会面。他们聊到很晚,离开餐厅的时候,姜默已经有些微醺了。 喝到這個状态是最舒服的。姜默插着兜,步履轻松地走過一條街去找還在河边装深沉吹风看风景的沈朝文,靠近,拍了拍对方的肩。 以前在上海,沈朝文也会這样等他。那时候還不知道此人心怀不轨,自己也沒想那么多,总觉得关系好也无所谓。现在知道了才意识到,這個行为确实很暧昧。 今天其实也不应该让他等的,姜默知道。可在如此特别的今天,他觉得沈朝文陪着自己蛮好。 沈朝文看了他两眼,把外套拿下来披到他身上:“喝了酒?” 衣服上還带着另一個人的体温,暖融融的。姜默慢悠悠穿上外套:“沒喝多少。” “聊得开心嗎?” “還行。” 沈朝文哦一声:“我還以为你今晚不会出来了呢。” 姜默偏头看他:“听上去你還不想我出来是吧?” 沈朝文转移话题:“您的笔友青春美丽嗎?” “别酸了,别酸了。” “看来对方长得不太符合你心意。” 姜默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就知道长相长相,怎么這么肤浅?”顿了下,他带着分享的喜悦道,“你绝对想不到我的笔友是谁。” “哦,法国总统?” 姜默翻了個白眼:“是克莱尔!知道《不止今日》嗎?一個……” “沒听過。” “他是很有名的导演,地位就类似你们法学界的那种泰斗、明星人物,懂嗎?” “我又不追星。” “……”姜默发现只要跟沈朝文說话总会变成這种画风,莫名其妙就能拌上嘴。他无奈地锤了下沈朝文的肩膀,“无语,不跟你說了。” 他们谁都沒說要打车,就這么沿着河岸走了大半天,聊一会儿,停一会儿,随意,放松。他们一個穿全套的正装,一個穿白衬衫牛仔裤,慢悠悠压马路。不像跟克莱尔先生的对话那么虚浮,他们聊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那些一句句的琐碎让姜默觉得,自己落到了实处。 午夜的巴黎静悄悄的,气质安静而优雅,這样的夜晚,似乎很适合发生些什么。 走着走着,沈朝文突然想起来什么,翻开自己的包掏了掏,最后掏出了一瓶…… 营养快线? 姜默看着那瓶和面前风景十分格格不入的饮料,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 沈朝文贴心地把瓶盖拧开才递给他,表情严肃道:“来之前去中超找了大半天才找到的,嗯……给你的礼物。” 他坐八個小时火车過来,给自己背来了一瓶营养快线,還說是礼物。 姜默笑着接過来喝了一口。 嗯,不错,這熟悉的味道。他突然在心中感叹了起来,這味道很灵啊,也不比那瓶82年的拉图差多少! 第23章 過去他们也经常像這样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漫无边际,谈天說地。姜默其实很怀念那段时光,毕竟沈朝文是個很好的倾听者。 人都是喜歡被倾听的,难得的是沈朝文能听懂自己說话,他会听,会理解,也有自己的表达,說话直接且一针见血,跟他聊天其实很有意思。 有情有景,借着那一点点酒意,姜默决定跟沈朝文谈一谈。 “你觉不觉得如果我們俩在一起会很别扭?”姜默问他。 “哪裡别扭?” “以前我是把你当亲人的。”姜默认真道,“我沒有兄弟姐妹,小时候就一直一個人玩,我爸妈又不怎么管我,我反正是很想要個弟弟妹妹的……我們太熟,要是跟你在一起了,我会感觉自己在跟弟弟乱搞。” 沈朝文哦一声,淡定道:“我還以为您這种思想开放的艺术家会喜歡刺激的故事呢,什么一夜情啊,兄弟姐妹乱伦……” 姜默瞥他一眼:“那我应该是個蛮保守的艺术家。” 沈朝文沒当真:“你哪方面保守呢?展开說說。” “……”姜默嘴角抽了抽。 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被此人强吻的经历,有点郁闷。 沈朝文看他那别别扭扭的表情,想到了什么,慢悠悠诈他一句:“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說你从沒谈過恋爱,我亲你那次是你初吻,你甚至沒拉過任何人的手?” 姜默:“……” 這人在自己面前不会装模作样,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沈朝文解读了下他的表情,惊讶了几秒才慢慢问:“真的嗎?” 姜默不响,冷冷瞟他一眼。 哦,還真是。沈朝文忍着笑,“我很愿意负责,只要你想。”顿了下,“我也是第一次。”想了想,又补一句,“下次我会先问你的。” 還下次?姜默冷笑:“你下次再這样我真的会抽你的沈朝文,不开玩笑。拜托你以后不要强迫别人。” 强迫?不是吧,当时他也沒第一時間推开,接吻的时候還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腕啊。 但沈朝文沒呛他,难得沒顶嘴,顺着他道:“那我等你自愿。” 他那志在必得的语气听得姜默瞬间不满:“你又知道我会自愿了?” 沈朝文低头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们走到一個路口,姜默原本打算打车了,但沈朝文指了指面前一座桥,询问道:“我們能不能再走一段?”他想延长這個夜晚。 姜默抬眼看了看。好巧不巧,沈朝文指的那座桥是当地蛮有名的艺术桥,姜默很愿意带他明天去逛逛别的名胜景点,可這座桥被人家叫做爱情桥,以前很多情侣会在桥的栏杆边上挂锁,钥匙就丢进河裡,后来怕锁重桥塌掉政府不让挂锁了,但很多情侣還是会去上面逛一逛走一走,所以這座桥……反正姜默每次路過都觉得此桥周围弥漫着一股爱情的酸臭味。 他,跟沈朝文,走爱情桥?? 先不說他跟沈朝文還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关系,就算真在一起了他也绝不会干這种无聊又老土的事情。 “别去了,沒什么好看的,明天我带你去看展。”姜默扯着他的胳膊往反方向走,“走了。” “我想去看看。” “只是一座桥,有什么好看的!” 沈朝文摇摇头,抓住姜默的手腕,征询道:“我想再跟你走一段,行嗎?” 最后到底是为什么又愿意去了呢?姜默下来也反思過,他总结出来的原因是那晚月色很美,沈朝文拖他的力气又很大,看他的目光很诚恳……唉,反正莫名其妙就被拖上那座桥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金属桥,铺的却是木地板,走上去会有不太和谐的声响。 沈朝文似乎心情蛮好,语气轻快,“你不像是沒谈過恋爱,总觉得你是那种和别人对视一眼就能坠入爱河的人。” 姜默嗤一声,信口编了起来:“对对对,我的感情经历特别精彩,我是個情史丰富的浪子,我跟好多好多人在一起過,我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沈朝文哦一声,顺着他的话道:“那笙歌完了,有空麻烦考虑一下我。” 姜默也学他哦一声,慢慢道:“你的话,那我要考虑慢一点,考虑個十年八年,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