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追星 作者:未知 黄石决意前往辽阳的时候,赵慢熊和金求德都曾极力反对,他们都說黄石去辽阳不過两個下场而已:一個是被后金方面杀死或者扣留、另一個则是被平安放回来。在不清楚黄石底牌的情况下,赵慢熊和金求德两人对后一种情况也做了推演,他们都认为如果黄石能平安回来的话,那他将在未来的政治风波中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 那個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到长生岛后,远在黄石归来前這二人就又紧急商议了一番,等黄石才一下船,這两個家伙就忙不迭地来问黄石這個情况是否属实,在得到黄石肯定答复后,他们二人竭力主张黄石应趁此机会巡阅东江镇左协各部。 黄石采纳了這個建议,他稍作喘息就再次出海,马不停蹄地赶赴复州、金州、旅顺各地,借此机会鼓舞辽南东江军的士气。现在几乎所有的辽南普通军户都被黄石搬迁去了长生三岛,所以他计划裡要去检阅的也就是一些城堡驻军而已,不需要去太多的地方也沒有什么麻烦。 在蒙古和明廷百般核实消息的這些天裡,黄石倒是過得很忙碌也很充实,在辽南這片热土上,黄石在他所到的每一处都受到了官兵的热烈欢迎,随着努尔哈赤死亡的确信消息不断地抵达,這個气氛也变得愈发热烈。 以往除了救火、磐石、选锋三营嫡系外。辽南其他各部地官兵在黄石面前還是比较拘谨的,他们对黄石表现出来的感情也是敬畏远远多于热爱。但這次情况完全颠倒了過来,复州贾明河的选锋营虽然也是一片鼎沸,但总的来說還沒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黄石巡阅金州时,李乘风部的官兵表现得远比复州更热情,大批的士兵挣脱军官的束缚,扑到黄石的马前,都以能接触一下黄石地衣甲为荣。在黄石检阅旅顺的时候,张攀手下的军官也都加入了這一行列,就连张攀本人给黄石敬酒时都是热泪盈眶。 而在黄石前往大小长山岛前。努尔哈赤的死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抵达過這些地方了,当地的官兵们也早就酝酿了好久的感情。所以黄石才一登岛,尚可义、尚可喜兄弟就带头领着东江军扑過来,官兵们几乎全都已经发了狂,他们差点就把黄石当场撕成碎片。 归途上,黄石一行受到了又一次地狂热欢迎。阶级的界限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无论是地位最卑微地军户、還是黄石委任的一方官长。他们都尽情地向着黄石呐喊欢呼,整個辽南地区的军队都进入了疯癫状态。 天启六年九月初一,长生岛今天黄石本打算静悄悄地回到长生岛,可是他下船后沒有多久就被长生岛上的军户发现了,一批批的崇拜者迅速地聚集起来,很快就把黄石返回长生岛老营的路堵得水泄不通。黄石周围黑压压一片全是狂热地人群。密密麻麻的几乎能让他踩人头走回大营。 从雀跃的人群中挤出一條路回到老营后,黄石和随行的内为都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他们坐在营帐裡喘着大气,脸上都挂满了无奈的笑容。 黄石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大壶茶水,“很好,很好。”。黄石一把抹去了嘴角的水滴,這次巡阅辽南地行动非常成功。在黄石的鼓舞下,东江镇左协已是士气如虹,上下官兵都对战胜后金充满了信心。這次黄石走了一路,主动請战的声音也听了一路。最悲观的人也认为他们会在四年内彻底消灭后金的這個敌人,并重返辽东故土。 不過黄石虽然也很兴奋。但他不会指望单靠精神就能击败后金這個大敌,勇气和智慧是随时都可以涌现出来地,但装备和补给可不是。出于对文官瞎指挥的不信任以及毛文龙和山东文官集团之间地固有矛盾,东江镇前不久又一次拒绝了兵部和山东文官的监军要求,而兵部对此的反应就是进一步缩减东江镇的粮饷预算。 除了彼此间的敌对情绪外,黄石也明白大明朝廷是不太可能容忍一個新藩镇出现的,所以朝廷一直在控制东江镇的物资储备,从来不让东江军有超過两個月的粮食储备和大批盔甲。此外由于毛文龙的多年功勋,皇帝本人支持了毛文龙独立自主的要求,但黄石觉得眼下也差不多到达了极限,如果一年给东江镇五十两军饷的话,那就是天启自己心中也会有些不安吧。 這些年东江左协虽然经营的不错,但长生岛每年的军费预算不過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剩下的收入都被用作日常消耗、或是扩大再生产了。 “重修盖州堡需要十五万到二十万两银子,修复城池后我們需要在盖州维持一個营的兵力来保卫它,還需要建立环绕盖州四周的预警哨所,這一年需要维持费大约也要十万两银子。接着我們要攻入辽中平原,就需要占领耀州、海州,這些地方的粮食都需要后方前送,保卫城堡和补给线的军队需要至少三個营,一年维持费预计要三十万两以上……” “這么多啊?”黄石烦恼地检查着报告,检阅部队是件很痛快的事情,可每次做军事预算的时候就很痛苦:“怎么听起来比辽西的维持费還要高?” “是比辽西的维持费高,”金求德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一副胸有成绣的模样,黄石正在看的這份报告是长生岛各個部门共同研究出来的,還曾进行過了好几次的推演:“我們是在进行敌前运输,所有的辎重队都要有战斗部队保护,而且要建立烽火台、瞭望台和哨所。這些也都要进行武装补给,当然比辽西地野战营维持费要高了。” 黄石检查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沒有什么浪费的地方,不禁发了句牢骚:“我军的骑兵实在是太少了,搞得维持费居高不下。” “大人明鉴,如果组建马营,恐怕维持费還不止這数。” “知道,知道。”黄石不耐烦地打断了金求德的忠言,他头也不抬地又叹了口气:“我就這么随便一說,你就顺耳一听好了。不必当真。” “如果毛帅有這笔钱,大概就又能发动好几次进攻了,還能赚点银子回去。” 這次黄石发牢骚的时候,金求德就只是安静地听着而沒有接茬,毛文龙的那套东江左协已经学不来了。這個时代探马能提供的预警時間也就是半天到一天,别看毛文龙岁数不小。但心脏显然挺不错,一天到晚带着大批东江难民四处流窜。和后金军玩的就是心跳。 但毛文龙敢,黄石却不敢,他手下的几個野战营的装备全是用银子堆出来地,随着這几個营的战斗力越来越强、平均素质越来越高,黄石战略、战术上也就不断趋于保守,总希望能稳扎稳打。一步一個脚印地蚕食后金领土。 虽然黄石很佩服歷史上一些名将那种天马行空般的长途奔袭,但他早就承认自己既不是战略天才,也沒有毛文龙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输光了再来”的心理素质。既然黄石不擅长、也不打算采用东江本部和右协的流动作战模式,那他就得想办法再多挣些银子。 …… 天启六年九月初二,京师這個时代地评书、戏曲艺人。就如同后世的影视工作者一样,总是竭力开发为百姓所喜闻乐见地节目,而且這個时代的信息反饋速度也非常快,說书先生们只要检查一下今天盘子裡的收入,就能了解到百姓的兴趣动向。 今年以来。北京最受欢迎的段子就是“黄宫保浮海援觉华”,京师裡的說书先生们。无论他们是身处街头還是酒肆,听书地人们都反复点這個段子,人气直追說岳全传,隐隐已在隋唐演义之上,說书的先生们爱讲,京师的百姓们也爱听。 戏曲行业的反应速度虽然较說书为慢,但不少戏班子也已经动手开发這個曲目了,有的班子已经把演出的戏文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了。 京师作为天下地龙头,每天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艺人到這裡来碰运气,而同时离开的人也会把他们在京师的见闻带到其他地方去。比如這個“黄宫保浮海援觉华”的段子,几個月前就已经在山东出现過了,后来又传到了南直隶、河南,眼下听說就是湖广和福建也都有了改编版本。 根据一般地经验来說,這种新开发出来几個月的评书段子還会有一個巨大地成长期,說书艺人们会代代相传,把這個段子演绎得越来越好。仅仅就“黄宫保浮海援觉华”這個段子来說,不但京师的說书先生们都很看好它,就是其他行当的艺人也都很喜爱這個內容,因为其中孕育的先天感情已经非常饱满,有很大的发挥余地。 可是到了九月,传来辽阳的消息后,“黄宫保浮海援觉华”這個段子就一下子从宠儿变成了弃儿,不少說书先生才开始清清嗓子拍一下惊尺,群众的嘘声就响成了一片:“我們不想听這個了,我們要听听黄宫保跃马辽阳,我們要听黄宫保格毙努尔哈赤!” 在這個巨大的压力下,說书先生们纷纷紧急开发新段子。早在大明朝廷正式的確認诏告發佈之前,各种千奇百怪的评书故事已经被编了出来。這些专业人士也很快达成了一個共识,新的段子就叫“猛大帅匹马跃辽阳”! 只是這名字虽然统一了,但故事內容却大不相同,毕竟這段時間实在是太短了,诸位說书先生還来不及交换意见。以前擅长七侠五义的先生就按照飞檐走壁的套路来编;喜說封神榜的当然就是法宝满天飞;讲隋唐演义出身的先生就描绘成两個人都抓着重达几百斤地大刀、方锤厮杀一番。 這裡又有一位先生摆台开讲“猛大帅匹马跃辽阳”。只不過现在正說着的這位,前半辈子的专业主攻方向是西游记。 “……只听见呜呀呀一声呼喊,跟着就从那门外闯进来一奴,那奴脑后留着的两根小辫其白如雪,犹如一对铜铃的牛眼滴溜溜地乱转,两张招风大耳上還一溜钉着五個铁圈。四方的鼻孔朝天大开,从两個鼻孔中各探出尺许长的花白鼻毛,也被编织成了两個长长的小辫,一直沿着两侠到了思下……” 說书先生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下面的人群也都听的津津有味。說道拿鼻毛编了两個小辫子地时候,那先生還用手比了一比,更是引发了下面的一阵啧啧惊叹声。 “……那奴的两個鼻孔之间,還串着一個黄澄澄的大铜环,足足有数斤之重;上唇前呲,四根獠牙就从那血盆大口裡探了出来。脖子上還挂着满满一串骷髅,正是七七四十九颗!” 說书先生双眉倒竖。咬牙切齿地伸出了四根手指冲着下面的人们比了一圈,然后神色一松,手转回来后先是端起茶悠闲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說了下去:“黄大帅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奴酋努尔哈赤,那老奴乃是千年野猪精转世。只见他上身赤裸,腰间围了一條兽皮,满身上下都画满了符文,更爬着一片白花花的蛊虫……” 說到這裡那先生又是一次大喘气,施施然捻了几下胡须,等台下众人聚精会神等了一会儿。稍稍有些松懈地一刹那,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惊尺重重地拍落。 如雷地一声巨响把下面的不少听众吓得就是一個哆嗦,那說书先生嗔目大喝道:“列位看官瞅仔细了!這奴酋最是阴邪,但凡瞪人一眼,那人三魂就去了两魂。七魄就走了六魄啊!” 不等下面的惊呼声平息,說书先生就又戟指朝天。沉声喝道:“只可惜這次那老奴却是打错了算盘,黄大帅乃是武曲星下凡,一身罡气正是那邪魔歪道的克星。只听那黄大帅口中念念有词,把食指在口中咬出一粒血,一睁神目冲着那老奴叫了声‘破!’,便把那老奴的毕生邪功毁去了大半。” 那先生跟着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尺,语气更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那老奴何曾吃過這种大亏,气得几乎把满嘴钢牙咬碎,老奴将脑袋往下一低,四肢着地后先是发出一声怪叫,接着又把脑后和鼻孔裡的四條辫子甩得呼呼作响,犹如一個团团飞舞地火轮……” 說书先生摇头晃脑地把努尔哈赤的四條辫子大力形容了一番,然后把手狠狠地凌空一個平挥:“老奴连连发出野猪也似的吼叫声,把满身的邪功都聚集到了胸前,手足并用向着黄大帅扑了過来,怪叫声中老奴一张血盆大口,伸头就向黄大帅小腿上咬将了過去……” “黄大帅看得真切,一闪身躲开了老奴這一扑,一转身就‘呛琅琅’拔出宝剑!列位看官切莫看低了這剑,黄大帅的宝剑乃是上古神兵,有分教——”說书先生正口若悬河地說得高兴,却感到背后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师父……”原来是先生的家裡有急事,他地学徒上来附在他耳边說了一番,听得那先生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徒儿,为师且先回家去看看,你先替我顶上一会儿。”那說书先生說走就走,转眼间就把行头收拾停当,不過他刚下走下书台就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连忙又转身跑了回来。 他的徒弟已经端坐在了說书桌后,手裡也抓起了惊尺,老先生快步走到徒弟身边,小声对他嘱咐道:“徒儿,两個时辰内为师定然回来,這期间你万万不可给我把老奴說死了。” “徒儿明白,师父放心。” …… 大明以力驱逐蒙元、恢复中华,开国之初朱元璋为了给予读书人一种荣誉,也是为了磨砺士子的任事之气,允许获得秀才和秀才以上的功名的读书人佩剑游学。当时地读书人但凡考上秀才后,也都在腰间悬剑,以文武全才自勉。 但到天启年间时国家承平日久,中原已经有二百多年沒有经受過战乱,此时的大明秀才虽然還享有佩剑游学地特权,但他们早已沒有了這個习惯。此时的大明士子不但用折扇替代了宝剑,還有不少人出门前喜用胭脂水粉打扮一番,头巾长衫也都好用香薰過。 直到這次黄石跃马辽阳的消息传来…… 這消息就如同野火一样传播過神州大地,从京师到扬州,消息所過之处,士子们纷纷为黄石召开诗会,他们尽扫往日的婉约气氛,满园只闻金戈铁马之音。一眼望去,众人竟皆是长剑随身。 纵酒狂歌之余,士子们齐声颂扬這震今铄古的千古传奇:“关二爷肯定是不行了,估计也就是岳王還能和咱们大明的黄大帅比比。” “嗯,岳王确实是威风,不過……不過,岳王他老人家也不能自個一個人去趟黄龙府,砍了金主的脑袋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