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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赤水(上)

作者:未知
天启七年九月十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工兵已经在周围的树林裡設置了警戒的绳索和铜铃,還在敌军来的到道路上点起了一堆堆形成纵列的篝火。 张承业认为敌军也需要休息,所以趁夜来袭的可能性并不大,不過他還是严格遵照條例,制定了多個警戒哨,三队福宁军官兵今夜也会轮番执勤,每时每刻都会有一整队士兵准备迎战敌军的夜袭。 在张承业的脚下,从南坡到山脚的西路,短短几十米的山坡上布满了七百余具尸体,這些人或躺或卧,個個身体都呈现出奇特的扭曲,他们都双目圆睁,脸上的表情狰狞不已,显然都在临死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剧烈挣扎。 再往远处的溪水已经被尸体堵塞得形成了一個個小水潭,溪流把其中的尸体泡得发白,并把水道两侧的青草和泥土都染成了粉色和深黑色。 一边倒的战斗下午又进行了两、三次,仅从明军对面的树林就可见证其激烈程度。那裡的树木不少都是生长多年的老树,两個人都合抱不過来。但它们也和年轻的树一样,被六磅炮的炮弹打得筋断骨折,七零八落地折断在地,炮弹擦過时的高温,還在它们身上染出黑色的烧灼烙印。 在這些树木的上下前后,還有不少永宁军士兵的遗体,从树林深处一直到明军战线前,永宁军士兵的武器和藤牌散落得到处都是。其中有一些盾牌和藤甲已经被打成粉末,碎片洒了一地。這多是六磅炮霰弹地效果,它在几十米距离上的射击,足以让当者立毙。 辎重队仍在把物资源源不断地搬运過来,而工兵队已经搭建好了临时营帐,张承业对着欧阳欣笑道:“這次多亏了你们工兵队了,不然我們不可能在几天内就走過這么一大片林子,還把大炮都拖来了。” 欧阳欣对這种赞扬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他微笑着回答道:“我們工兵队花了大帅這么多钱,当然也要物有所值了。” 一提到钱张承业就想起了上次在海州的经历。那次毛文龙手下的潘参将把救火营工兵队的工具席卷了一空,结果到了福宁镇以后,黄石又花钱重新装备了镇直属和三個营属的工兵队,而且比以前的装备更好、更豪华。 “嗯,上次在海州,毛帅、還有毛帅手下地将领都对工兵队赞不绝口,听說他们也要组建工兵队。” 欧阳欣哈哈大笑了几声。带着满脸的骄傲說道:“东西他们是拿了不少,对他们地帮助应该也不小,不過他们也就是能刨刨墙、挖挖洞罢了,工兵队可不是那么好组建起来的。” “是啊,大帅有一整套绝活儿,就和我們步兵一样。”张承业赞同地点了点头,過了一会儿他又看了欧阳欣几眼,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对了。這八年来,整個大明境内凡是犯事的风水先生、還有盗墓贼差不多都在我們福宁军了,别人就算想组建工兵队也沒那么多人材啊。” 這话听得欧阳欣哈哈大笑起来。他被充军辽东以前,就是白天做风水先生、晚上去当盗墓贼,现在回想起当年的生活,真恍如一梦。大明的军队一向有不少罪犯。多也不以曾经犯法为耻,所以欧阳欣也不觉得张承业這话有什么冒犯:“就算其他人也能搜罗這么多人才,也绝不可能像大帅這样把工兵队建起来。” 笑過之后欧阳欣又走上山脊看了看,今天的几场战斗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来地,永宁军通過這條路运来一、两千人,然后冒着明军的火力展开,最后拼死冲出来,然后又被打退……過一会又会有两千人前来送死。 看着面前尸横遍野的战场,欧阳欣好奇地问道:“赢得很轻松啊,我們杀敌有千人了么?” 张承业耸耸肩膀。脸上满是不在乎的懒散表情:“沒有一千。八、九百总是有了。” “也就是說,我們今天已经打了四、五個宁锦大捷了?” “哈哈。是的。” 朝廷以宁锦大捷诏告天下,福宁军看到上面的二百斩首时都觉得有些可笑,那些参与金州之战的老兵更是对此不屑一顾。张承业当年也是其中之一,当时看到七万关宁军的二百斩首时,他就愤愤不平地嚷嚷道:金州之战时,大人带着五百個连盔甲都配不齐地长生兵,就打出了两個半宁锦大捷来;盖州又是一個半宁锦大捷;等到了南关,我們两個营四千战兵就打了五個宁锦大捷;就是不算我們长生军,毛帅和陈将军這些年来,也足足打了十五個宁锦大捷。 既然张承业已经拿“宁锦大捷”当度量衡单位来用了,欧阳欣也就投其所好,果然引得他哈哈大笑,两個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更加融洽了。张承业笑着指了指下面的战场:“都是杂兵,永宁军的杂兵還真不少,明天我們应该就能遇到真正的考验了,奢贼的精锐也该赶来了。” 一夜平安度過…… 十一日清晨,明军地辎重队把两门九磅炮也拖来了,昨天他们把這对宝贝从林子裡弄出来以后,负责交通的内卫就让他们直接运到南边来。因为据說北边的攻势很顺利,黄石估计不用两门九磅炮到就可以拿下普世所,所以就让两门重型火炮立刻南下,省得白白跑路。 自从抵达福宁镇以后,黄石手下的装备就得到了迅速的强化,现在各炮队全已经达到了满编状态,每队都拥有八门六磅炮和两门新式的九磅炮。更大地炮虽然也在测试中,不過恐怕不会装备给陆军了。因为九磅炮连同炮车的重量就很可观了。更大的十二磅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上步兵行军速度了。 到十一日中午为止,永宁军又对明军的阵地发动了几次进攻,這次他们在更远地距离上就受到了明军地炮火打击。通過最近的几次攻击,永宁军似乎也摸清了明军地火炮极限范围,一裡多的直线距离内有四個山头要過,永宁军会在明军地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到明军火炮攻击极限,然后再猛然越過山头出现在北坡。疯狂地跑向前面的南坡,躲在后面休息一会儿。再接着向下一個山头跃进。 反之,明军经過长期的试射,对火炮诸元也掌握得越来越清楚,最近這两次叛军一跃出山顶线,就会在北坡遭到明军精确有力的轰击。永宁军的士气似乎一次比一次更低落,到中午时分的那次进攻时,明军仅仅用火炮就完成了驱逐动作。永宁军只走過了三個山头就开始溃散了,他们甚至還沒能沿着道路冲下最后一個北坡以进行战术展开。 明军火炮轰鸣的时候,张承业一直拿着望远镜观察敌军地动向,对面那支畏缩不前的队伍,连手中的旗帜都举得有气无力的,明军每次轰击都能引起剧烈的骚动。张承业眼睁睁地看着几個敌军头目模样的人在斩杀后退者,但仍无济于事,几千叛军一窝蜂地四散逃入密林中。十几個叛军横尸在大道当中,甚至沒有人去把他们的尸体收起来。 “永宁贼的杂鱼也太多了吧?”张承业放下了望远镜,发出了這样地感慨声。 “怎么他们每次都是几千、几千地上来呢?”提问的人正是欧阳欣。现在不少工兵军官和辎重军官也都站在山脊上向南张望,他们這种行为已经涉嫌违反了福宁军的军事條列,他们這些非战斗部队的官兵一般是不允许上战场的,但现在明军都觉得這已经不是战斗了。所以也沒有人在遵守這個條例,纷纷涌上来看热闹。 “道路太窄,他们一次也就能凑一点人出来。”张承业看着对面的几座山峰。蜿蜒地官道在上面几起几落,虽然叛军在南坡的时候能够安全地避开明军的火炮,但這种起伏的地形也拉长了他们的移动距离,每次叛军走到北坡的时候都会受到明军的轰击。而永宁军的移动主要還是在這些可见的道路上,因为他们不可能披坚持锐地脱离道路攀爬悬崖前进,更难以长距离地在树林裡高速移动。 一個辎重队军官笑道:“看来只要补充足够的火药和大炮弹丸就够了。” “不可大意,”张承业摇了摇头,他严肃地对着周围几個外行军官们說道:“這些敌军可能都是后卫部队。我們随时可能会遭遇贼兵中地精锐。那时……”张承业說着又举起望远镜向南方看去,咧着嘴沉声說道:“那时就会有一场真正的战斗。” 中午刚過。一個内卫队地士兵就骑着马飞奔而来,那個白盔士兵松开马缰,把双臂高高举到了天上:“大帅昨日已经攻下了普世所,救火营主力正在向這裡赶来,入夜前就会抵达。” “威武!” 明军士兵们也纷纷举起双臂,发出兴奋的呐喊声。 那個内卫士兵纵马来到明军临时营帐前,把一张纸條交给张承业,后者看完后又把它递给了欧阳欣。上面是黄石的字迹,他通告這條路上的福宁军全军,普世所城内的粮草、辎重堆积如山,现在已经尽数落入明军手中。从普世所到蔺州之间的叛军已经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他们很快就会失去阻断蔺州通向普世所交通线的能力。 欧阳欣看完后又交给了辎重队的一個军官,那個军官看完后就大声下令,让士兵们彻底停止从林中搬运粮草的工作,而要全力以赴地把炮弹和火药运出来。 “我們已经击溃了多少杂鱼了,有一万了么?”欧阳欣看着前方,很久沒有永宁军来进攻了,他就问张承业這两天的总战绩如何。 “不止,贼兵来一队垮一队。前后来了快有两万了,他们的伤亡可能也接近两千了。”张承业看着欧阳欣愕然地表情,就把手一挥扫過他们南面的山头和树林:“溃散入树林的叛军就上万了,根据我福宁军的步队條例,溃散失去建制的部队是不能算战斗力的。” “這么多?”欧阳欣大吃一惊,因为俘虏說前面只有奢崇明的三万精锐,现在张承业光杂鱼就数出来了近两万。那看来還真是網住了一條大鱼啊:“那其中有多少精锐呢?俘虏說精锐只有三万。” “沒有精锐,全是杂鱼。”张承业又摇了摇头。還是一脸严肃地說道:“所以說我們随时可能遭遇一场苦战啊。” 十一日,下午两点后,内卫再次传来通告,黄石地主力已经就在十几裡外了,不過因为是山路,所以還要再走上一段時間才能到达。 已经很久沒有敌军来进攻了,明军大多都在地上坐着休息。以前在辽东的时候。九月以后长生岛就会开始有结冰地情况,不過贵州這個时候還是很温暖的,对辽东兵来說正是舒服的时候,那些闽省籍的士兵也对這种天气感到很愉快。 “那是什么?”张承业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 欧阳欣顺着张承业的眼光看去,只见南面七、八座山峰外出现了一條人流,他就抽出自己的望远镜看了起来:“嗯,好像是骑兵。” “是啊,在這個地形用马兵。真有想法啊。”张承业還眯着一只眼睛向那队永宁军张望,嘴上却啧啧称赞道:“而且人数看起来還不少,足有一千……不,足有一千五马兵了。” 欧阳欣一边看一边询问道:“這是敌军的主力么?” “看起来是,不然哪有這么多马,不過为什么要直接用马兵冲阵呢?這种地形应该上步兵啊。” “或许是他们沒有精锐地步兵。” “怎么可能?西南怎么会沒有精锐的步兵。”张承业对欧阳欣的话颇为不以为然。他放下望远镜叫道:“沒错了,看起来贼兵就是打算用骑兵冲阵。” 蜿蜒的而来的马队一直拖了有几裡地长,把整條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最近的先锋抵达到明军的射击界限外时,他们地尾巴還落在两個山头后面。 看了一会儿欧阳欣也放下了望远镜,他诧异地问道:“這不是孤注一掷嗎?贼人不是有三万精锐么?” “看来贼兵的主力都在赤水卫,来不及调回来,所以就想用杂鱼夺回這條道路。因为道路狭窄,所以他们只能一队一千、一队两千地過来。眼看杂鱼冲不下来,這队刚赶回来的骑兵就上了。”张承业老谋深算地分析了一番。以他的估计。眼前這條路的运输能力。一天也就能让一万人到一万五千人从摩尼所赶回来,這還不要算辎重、粮草的运输。 明军地火炮开始发出吼声。张承业又把望远镜拿起来观察轰击的效果。圆形视界内的永宁军马队中不时有人落马,他们的队列中不断腾起烟尘:“贼兵似乎为了增强突击效果而摆出了非常紧密的队形,這大大加剧了他们的伤亡,嗯,這支部队看起来還可以,暂时還沒有逃跑的迹象。” 欧阳欣看到永宁军仍在奋勇向前,翻到在地的人马都迅速被后面的密集队列所吞沒,永宁军的马队无情地从他们地伤员身上踩過,坚定不移地向着明军靠拢過来。 “真是疯了,在這种山地用骑兵冲阵,不過我可不打算和贼兵拼人命。”张承业最后观察了一遍敌军地行止,摇头叹息了几句,跟着就大声喊了起来:“全军听令,列阵,派出空心方阵!” …… “换链弹。” 现有的四门火炮被编成了一個临时地暂编炮队,一個资深的炮组把总担任指挥官,他昂首阔步地在几门炮后面走动着,铿锵有力地发出了大声的号令。等到永宁军越過最后一個山头,迈下明军对面的北坡道路时,九磅炮和六磅炮已经换上了链弹。 “射击!” “射击!” 先是九磅炮,然后是六磅炮。它们向着不能躲入森林的马队发动了猛烈地攻击,呼啸而去的银蛇把对面的骑兵整列、整列的打倒在地,在道路上搅动起了一片腥风血雨。惨叫声响彻在山谷中,一直传到了明军所在的山顶,就连此处的大风都无法把這血腥的声音吹散。 每一次命中马队后,空中就会抛起一片人马地残肢断臂,炮兵连续轰击了几轮。但仍不能阻止永宁军毅然决然的推进。他们拼命控制着胯下地战马,把犹在挣扎哀号的同伴踏入泥土中。一转眼他们就已经到了谷底的位置。 “换霰弹。” 炮兵们有條不紊地进行着清膛、添药、装弹等一系列的技术动作。永宁军那边已经发出了如雷的呐喊声。打头的骑兵正沿着道路加速向明军冲来,攒动的马蹄声密得犹如雨点落地一般,但這一切都不能让明军地炮手有任何的分心。 弹珠大小的实心铅丸被一個麻布包成了一個大团,外面還用一個麻绳網兜仔细地捆着,装填手按部就班地压实了火药后,把這沉甸甸的一团塞到了炮膛裡,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后。装填手轻轻拍了炮身一下,向后大步退开了一步。 “射击!” 大炮剧烈地喷出了一股浓重的硝烟,整個炮身也在轰鸣中后退了一大块,炮口前永宁军的骑兵正沿着道路飞快地冲過来,炮声响過以后,他们仍向前冲了几步,然后猛地响起了一片马匹嘶鸣声。 近距离的霰弹射击对密集地骑兵队形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永宁军马队中传出连绵不断的骨折声。那声音密集得就像是冰雹落地一般,冲在前面的永宁士兵身上衣甲尽碎、一個個口中鲜血狂喷,和他们的坐骑一起倒在尘埃中。 “射击!” 第二门九磅炮也打响了,又是一片人马喧嚣声传来,但永宁马兵冲出了狭窄的道路,无数双马蹄踏過那道浅浅地溪流。飞溅起无数的水珠,他们又一次发出齐声呐喊,加速向明军的大炮冲来。 “射击!” “射击!” 两门六磅炮的炮组仿佛对冲出来的永宁军骑兵视若无睹,他们堵着那道路的出口又开了两炮,然后四個炮组的士兵都扔下手中的东西,捂着头盔向着步队形成的方阵那裡急奔過去。 欧阳欣和他的工兵们早已经站在了步兵地空心方阵中央,辎重兵不是向后撤退,就是也跟着一起躲了进来。 “长枪手——蹲!” 欧阳欣所在地這队就是张承业直辖的步队,随着他一声令下,最外围地长枪手纷纷单膝跪倒在地。把长枪一段支在地面。斜斜地指向前方。飞驰而来的炮兵窜入這片枪林之中,蹦蹦跳跳地从长枪兵兄弟们头上跃過。喘着粗气冲到了空心方阵的中央。 在最后一個炮兵跃入方阵后,第一個永宁军骑兵也冲到了明军阵前…… “射击!” 面对南方的火铳手把总大喝一声,這排长枪手背后的火铳手立刻进行了一次齐射,十几名冲在最前的永宁军骑兵在硝烟中翻滚下马,他们背后的骑兵则从方阵的两侧冲了過去。 “射击!” 方阵东西两侧的火铳手也在命令声中发起了齐射,又是几十人落马倒地,更多的永宁军的马匹从他们背后冲上山来,围着张承业的方阵画出了两個弧形,一直绕到了這個方阵的侧后。 “射击!” “射击!” 另外两個步队也都列出了空心方阵,他们和张承业的步队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品”字,永宁军骑兵的战马在三個空心方阵的空隙间奔跑着。明军的三個方阵屹然不动,外围的明军长枪手紧紧靠在一起,肩并肩地把长枪向外刺出去,成百上千個明晃晃的枪刃在阳光下发出点点寒光,比夜晚的天空中的群星還要明亮。 “自由射击!” 张承业又大喊了一声,现在他和欧阳欣都掏出军官配属的燧发手铳,两個人站在火铳手的身后。向着阵外疾驰地敌骑射出一道道的白色硝烟。 永宁军的千多骑兵就在三個方阵外往复奔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和短矛,但沒有一個人能冲入明军的刺猬阵。他们只是在阵外来回地跑着,用力把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光,喷洒着他们不能被满足的杀敌热望、发泄着他们不断积聚起来的怒火。 不时有落马地人跌跌撞撞地向着明军的方阵冲来,如果這些人沒有被自己人地马匹撞到的话,他们就能奔到明军的长枪兵眼前。 “杀!” 一排明军同时发出喊声。在十把从地面上同时斜刺過来的长枪前,這個永宁军士兵身上顿时就被开了七、八個大口子。当长枪从他体内抽出后。他的生命也随着鲜血流出了体外,永宁军士兵圆睁着双眼,嗓子裡咕咕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個字的声音了。 這個士兵扑通跪倒在地,右手用刀在地上支撑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他跟着就一头扎入泥土中。随着脸部和大地的猛烈撞击,皮制地头盔从他头顶上滑落。滴溜溜地滚到了一個明军士兵的膝前,不過那個明军仍保持着蹲跪着的姿态,一动不动地斜挑着长枪。 永宁军還在明军的方阵外绕着圈子,而明军也還在一次次地向他们发射着火铳,随着越来越多的永宁军落马,明军的方阵前也就出现了更多全身浴血的敌兵。這些人都是些孤胆英雄,他们步履凌乱地向着明军的方阵杀来,每次都是一個人面对成群结队地长枪兵。所以他们也一個個倒在了明军的阵脚前。 马尸、還有战死的永宁军士兵,他们一层层地叠了起来,张承业和欧阳欣面前的尸体很快就聚积成了一堵墙,刚刚装好弹药的张承业连着比划了几下,终于又把手铳竖直举了起来:“换個地方吧,這裡尸体多得都影响我射击了。” 欧阳欣此时也装好了弹药。听到张承业的话后,他也点了点头,掉头跟着张承业向另一侧走去。 在张承业這個方阵地正前方,一個永宁军骑兵勒马笔直地向着明军的阵线冲来,跪在地上的明军一個個都已经把头盔上的面具落下,虽然从仅剩的那一條缝隙中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在這個永宁军战士冲過来的时候,他面对的這排明军连一個人都不曾有所晃动,只是静静的向外挺着长枪。 骑兵冲過来了……近了……這骑兵胯下的战马在几排长枪外拐了一個弯,从明军地横队前斜插了過去。那個永宁军骑兵愤怒地叫了一声。全力向左侧探出了身子,臀部也离鞍而起。還伸直了马刀向明军這边划来。虽然他地上半身都倾斜的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但他拼命探過来地腰刀却连明军方阵的枪刃林都沒有擦到。 在那個永宁军骑兵收回身体时,他胯下的那匹马已经沿着和方阵东面那條边的平行线跑了起来。张承业這时已经走到了方阵的边缘,他看着這個从右手方向跑過来的骑兵,放平手铳静静地进行着瞄准,他始终沒有开火,而是缓缓转动着身体,一直等到那個骑兵冲到正前方最近点的时候才按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悲鸣,被张承业击中的马匹就把它背上的骑士掀了下去,跟着又冲出了两步,两條前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那個永宁军骑兵在地上连着翻了好几個滚,躺在地上好久還是一片天昏地转,他挣扎着从地上跪坐起来,竭力眨动着眼睛想驱赶开那无数的金星。 砰! 又是一声手铳的轰鸣声,那個才跪起来的永宁军骑兵脑袋一歪,头上的皮盔就被打飞了出去,血溅起了足有一尺高,那士兵又保持了片刻的跪姿,然后轰然向右倒了下去,他头冲着的方向上,无数永宁军的骑兵還在大声喊叫着冲過。 “我竟然也有失手的一天!還被你捡便宜了。”张承业一边不满地嘟哝着,一边把镗棍从手铳裡抽了出来,眯起眼又瞄准了一個目标,然后射击。 虽然战场上吼声如雷,但耳尖的欧阳欣還是听见了身边的這一句牢骚,他笑着說道:“承让。承让。”說完后他也完成了装填地工作,再次把手臂笔直放平,也闭上一只眼,向阵外又射出了一道白烟。 两個军官身前的火铳手们也在不停地射击着,一阵山风吹来,把浓密的硝烟倒卷了回来,呛得欧阳欣直流眼泪。他悠闲地退后几步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又走上来问道:“对方为什么不拼死撞我們的长枪阵?就算换不到人命,起码可以换几杆枪走啊。” “他们倒是想——”张承业又开了一枪。他吹了吹手铳枪口的白烟,跟着又用手背飞快地试了一下,觉得枪管有点過热了,就也退后了几步,让它先降降温。张承业把手铳举在山风裡,大声对欧阳欣說道:“贼兵或者想以命换命,但他们的马不肯。” 张承业用手指了一下方阵边缘。那裡密密麻麻向外伸着几排雪亮的白刃,就像是野兽满嘴锋利地獠牙一样:“只要我們给马留开能跑過去的通道,那些马就一定会绕着我們地阵走。” 欧阳欣打量了那些长枪一会儿,又跟张承业說道:“要是对方都拿着一丈的长枪怎么办?” “那也沒用!” “为什么?我們的枪不是九尺么?” “哈,我們就是拿着五尺的短矛,只要前面的刃够亮,那就足以了。” 张承业看着欧阳欣大惑不解的样子,得意地大笑道:“欧阳兄弟你想啊。敌兵知道他们的矛比我們地长,但是他们的马不知道啊,哈哈,所以只要我們拿一根棍子,前面有够尖、够亮的刃,那么马就会绕着我們的方阵走。哈哈。” 笑過后又试了一下枪管的温度,张承业就再次开始往裡面倒火药:“好了,我們再上去打他们!” …… 明军的射击演练又持续了一段時間,在几個方阵之间奔跑的永宁骑兵越来越少,很快就有人开始掉头撤出战场。剩下的马也都慢了下来,這么半天在山地上地往复奔跑让這些马也都很疲劳了。第一個明军方阵内的鼓声突然响了几声,這鼓声响過后不久,后面的两個方阵也传来了几声鼓点。 鼓点响過以后,战场上的火铳声一下子停了下来,沉寂了片刻后明军這裡就是一片鼓声大作。长枪兵闻声起立。他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渐渐向阵外走去,挺着枪逼向那些势单力孤的永宁军骑兵。 现在战场上剩下地永宁军骑兵不過数百人而已了。他们的马速也都慢了下来。明军的步兵排成紧密的横队如墙而进,很快就把残留在战场上的永宁军围在了一些圆圈子裡。這些圈子或大或小,最大的一個裡面還有几十個永宁军骑兵,有的则只有几個人罢了。 小圈子裡的永宁军迅速被从四周围拢上来的明军杀死,而最大的那個圆圈裡地永宁军還在抵抗,他们地坐骑被靠過来的白刃墙逼得不断小步后退,最后几十個骑兵被数百明军长枪兵赶成了一团,他们地马紧紧拥挤在一起,個個都在拼命向后撞,想躲开一直伸到它们眼前的枪尖。 一個外围的永宁军骑兵至少要面对八、九杆长枪,无论他们怎么奋力地挥舞着马刀和短矛,都会被三、四杆长枪轻松招架住,跟着就是四、五杆长枪捅进坐骑的马腹。被垂死的坐骑掀翻到地上后,這些永宁士兵大多连再次站起来抵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更致命的是,在這些明军长枪手的后面,還有不少火铳手进行着仰射,隔着人群把高高在上的骑士直接打成筛子。 于此同时,明军的战线缓缓向山下推去,等明军的长枪手推进到路口的时候,那些之前犹豫着不肯逃走的三心二意的永宁军士兵就发现自己落在陷阱裡了。這些散兵游勇无法抵抗成队涌来的明军长枪兵,他们在被逼到树林边缘后终于彻底丧失了斗志,纷纷扔下马匹,徒步逃进了密林中去。 击退這次冲锋后,明军的工兵就开始进一步构建简易工事,他们砍伐了一些树木并把它们锯成了段,欧阳欣打算收集石头和木头,构筑一道低矮的胸墙,以便对抗随时可能出现的永宁军精锐。 在欧阳欣征求张承业对這道野战工事的意见时,明军已经完成了战后清理工作,伤员也都被送到后面营帐裡去接受治疗。 一個士兵過来向张承业汇报道:“我军此战九人阵亡,二十一人负伤。” 听完报告后,张承业挥挥手让那個士兵退了下去,他对身旁的欧阳欣冷笑道:“两天来這三個队伤亡总计不到五十人,而我們出兵以来,這三個队因病减员的人数就有七十多個了。” 欧阳欣還沒来得及搭话,他们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片喧哗,两人连忙跑上了山脊,只看见北面远方的山头上,一支军队正蜿蜒而来…… 黄石在路两边官兵的欢呼声中策马来到南线明军阵前。在北坡上已经看见不少马匹和永宁军士兵的尸体了,等黄石走上山脊后,眼前更是刚刚经历過一场大战的景象,整個南坡都被鲜血染红了,而且从脚下直到下一座山头之间,道路上一片凄惨的景象,被人马的尸体所充满,道路入口处的树木也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张千总,你遭遇到敌军主力了么?” “回大帅,卑职基本沒有遇到永宁贼的主力,杂鱼倒是遇到了一、两万。不過刚才遇到永宁贼用一批骑兵冲阵,他们大多都强悍不畏死,看起来似乎是主力。” “骑兵冲阵?這种地形?”黄石面呈讶然之色,于是就把战争過程仔细问了一遍。听完后他沉吟了一会儿,說道:“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垂死一搏了呢?你前面遇到的,确信不会是永宁贼的主力么?” “肯定只是杂鱼,他们一点战斗力都沒有。卑职是想,永宁贼的主力一定多在赤水卫,来不及调回来了。” “嗯,有可能,看来我們網住的贼兵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黄石看到天色已经不早了,就下令明军就地休息,准备明日继续向南进攻,以求尽快和贺定远会师。這條道路的运输能力实在有限,黄石一次大约也只能派出千人规模的挺进战斗群,后面就得跟随辎重部队,不然一线的部队补给就得不到保证了。 黄石在普世所抓到了不少俘虏,奢崇明在那裡留下了不少民夫,黄石把這些人统统编制成自己的运粮队,還派马队对他们加以监视。除了马队以外,黄石還在普世所留下了两個步队,他们既肩负着向北防御的重担,同时也有打通从普世所到蔺州交通线的任务,当然,他们也不会是唯一执行這個任务的明军部队。 …… 天启七年九月十二日,蔺州 收到黄石的命令后,驻守蔺州的两营川军开始沿道路向普世所前进,他们的任务是扫荡這條路上的散兵游勇,把這些缺衣短粮的家伙们统统赶到深山老林裡去。同时他们也会把這個捷报送向永镇明军大营,而永镇大营则会在收到這個消息后,再把它发向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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