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褚青叶(二十二)
甘仔忙道:“我也想做海盗,我陪你一起去投奔四海哥。”
青叶气得猛弹他的额头,训斥道:“你年纪小小,成日裡不想着怎么上进,只会琢磨些歪门邪道,将来不說娶媳妇,只怕你小命也难保!”
甘仔护着额头生气道:“你怎么不說你自家?只许你去做海盗夫人,却不许我去学些有用的本事?我若做了海盗,看這七裡塘镇谁還敢欺负我和我姐姐!”
青叶叹气道:“傻子,我同你不一样,我不去投奔四海哥就沒有活路啦。你去做海盗,将来說不定也就沒有活路啦。”
甘仔听不懂她這番话,回去跟芳阿及老娘說了青叶要将饭馆白赁给自己一事,芳阿与他老娘自是高兴不已。次日,芳阿便拧着甘仔的耳朵過来,对青叶谢了又谢,欢喜道:“若他能做了饭馆掌柜,我今后便辞了浴肆過来帮他的忙。”
七月十九,七裡塘人家又开了业,因這一阵子歇了开,开了歇,折腾得有些勤,原本客人就不甚多,這下子更是少得可怜,午市只做了三两個熟客的生意。客人走后,青叶正在后厨收拾,甘仔跑来,往她面前一跪,磕了三個响头,她這才想起,今儿是自家的生日。午饭就下了两碗长寿面,与甘仔两人一人一碗吃了。
用罢饭,甘仔与青叶两個闲极无聊,在店堂内大眼瞪小眼,相互看得厌了,便各搬了小板凳坐到门口的银杏树下乘凉,品评来往行人。
路西踱過来一個路人,甘仔便道:“這人不是邻镇吴老财家的儿子么?听說他家裡有的大小老婆好几個,居然還要来逛浴肆,逛就逛呗,出来时還有一群姑娘送到门口,啧啧啧……他眼泡有点水肿,眼珠子裡头都是红丝,脚步虚浮,我看他不是喝多了就是纵欲過度了,大白天日的,啧啧啧……”
青叶便附和道:“好眼光,有见地。”
吴老财的儿子回身恶狠狠地盯了甘仔一眼,脚步踉跄地飞跑了。青叶与甘仔又坐在树下看花看草看鸡啄虫。许久,又有一人打七裡塘人家门口经過。甘仔道:“這不是镇南的苟家哑巴么?可怜见的,他爹娘花了棺材本儿给他买了個江西還是云南的小媳妇儿来家,還不出两個月,那小媳妇儿就同张霸天睡到了一块儿,张霸天一到他家裡来,他就要被他媳妇儿关到家门外,不得进家……唉,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作孽呀作孽……”言罢,摇头叹息不已。
青叶捂着嘴笑了一阵,又一巴掌扇到他脑袋上去:“小小年纪,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
不一时,又从路东慢慢地走来一個手执团扇的女子,甘仔道:“這個胖乎乎的婆娘看上去年纪已三十出头,穿戴打扮不好不赖,走动起来,能看见身上肥肉颤动,颧骨下也有两团横肉,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牛眼似的……還挎着個篮子,看不清裡头装的是什么——哟,這不是菊官么?你又有何贵干哪?咱们好几天都沒有客人啦,沒有银子给你啦!”
青叶吃吃小声笑,菊官气恼,伸手往甘仔脑袋上一拍,骂道:“死小鬼!再敢编排你老娘,你老娘我掐烂你的嘴!”伸手从篮子裡摸出個纸包,哼道,“我就不能来给青叶妹妹送寿礼!”
甘仔笑嘻嘻地接下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寿桃与发糕這两样。甘仔问道:“你果真不要银子,只是给青叶姐送寿礼?”
青叶也笑道:“今儿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菊官摇着扇子,嗤道:“瞧把你们两個吓的!至于么?今日好叫你知晓,你姨嫂我也不是那种眼中只看得到银钱的人——哎呀,這黄花菜都老了,你两個好生败家,竟然不晓得采了去晒晒,等着人家来偷么!”言罢,将挡在黄花菜前的甘仔赶到一旁,不管老的嫩的,揪了满满一篮子花朵,這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甘仔掰了一块发糕吃了,觉着味儿不错,便递一块给青叶,青叶不要,說道:“你都带回去给你娘吃罢,菊官做的发糕在七裡塘镇也算得上是顶顶好的。”
甘仔问:“既然好吃,你怎么不要?”
青叶笑道:“她這個人小气得很,从前我在她家過了好几年,她从来不舍得做给我吃。她家的几個小孩子過生日,她就偷偷地做,再背着我给她家的几個小孩子吃,姨兄看我可怜,便时常偷偷塞几块给我,我觉得好笑又难過,哪裡還能吃得下,都悄悄地丢掉了。到了现在,自然更不要吃她的东西了。”
甘仔生气道:“那你還回回都给她银子!你怕她怎地!跟四海哥說一声,砍了她的头也沒人敢說什么!”
青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笑道:“姨兄人還好,我看她对自家的几個小娃娃倒也還好……”
甘仔不语,将纸包往地上一掼。与他的东家两個继续盯着路上行人看。
過了许久,路西又走過来一個男子。
青叶眯着眼,說道:“這個人必是個倭人。”
甘仔瞅了瞅,问:“你怎么知道?”
青叶得意地哼笑一声:“他头戴草笠,想来是想要遮掩……走路时又目不斜视,脚步飞快,跟一阵风似的,咱们七裡塘镇的人,走路时都慢腾腾的,东瞧西瞧的,哪怕着火了也快不起来。”
甘仔惊叹:“你从人家走路的样子都能看出来是倭人?”
青叶笑道:“骗你的,你看他腰间挂着倭刀不就知道了么。眼下除了倭人,谁還挂把倭刀在身上呢。”
结月润走近,冷冷地睃了甘仔一眼,青叶便向甘仔道:“今儿也歇业了,你回家去罢。”
甘仔這個看看,那個看看,不动。青叶便笑道:“這個人是我认识的,不妨事,你走你走。”
甘仔便收拾走了。结月润负着手往裡去,青叶也跟在他身后,二人进了店堂后,他谨慎地看了看四下裡,這才說道:“十日之限已過了大半,你怎地一点动静也沒有?你可知道,若是敢对我耍花样,后果会是如何,想来不必我再三地啰嗦与你听罢?”
青叶乜他一眼:“急什么,不是還有好几日么?我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尽力去做。若是成不了事,大不了赔上我一命。”
结月润听得她如此說,哼了一声,又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道:“你心裡既然有数,那最好不過。你要知道,你做了這件事,便是帮了岳父大人一個大忙,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父亲,你身上淌着的毕竟是——”
青叶不耐烦道:“莫要再跟我說這些无用的,我谁也不帮,我只为我自己,我做成這件事,你记得永不再来找我就行了!”
结月润不悦地睃她一眼,叮嘱了一句:“聪明的话,也不要想着逃跑,我想不用說,你应当也知道,你如今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握之中。”言罢,又深看她几眼,這才转身离去。
青叶呆立片刻,回房中找出那日借来的一身衣裳,衣裳她已洗過晒過,只需叠好即可,遂找来個包袱皮包好。对着包袱又闷闷地发了好一会的呆。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黑透,胡乱做了晚饭吃了,才要去找灯笼出门,却见门口怀玉带着夏西南及几個侍卫慢腾腾地踱了来。
青叶微微叹一口气,她這饭馆如今跟天宫的南天门似的,成了各路神仙来来往往的必经之地。
青叶从柜台后取出包袱,递给夏西南:“正想着要去還衣裳,可巧你来了。”
包袱被怀玉伸手接過,他打开一看,裡头是他的一身素白中单,衣裳洁净,叠得整整齐齐。
青叶又笑问:“几位可是要用饭?可惜今日不开张,請改日再来罢。”
怀玉忽然问道:“我接到密报,說看到你家中有倭人出入,究竟是何缘故?”身子伏到她柜台上,几乎要问到她脸上去,“莫非……你這饭馆是倭人的老巢?”
青叶失笑道:“来用饭的客人罢了,我既然开着饭馆,来客自然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有银子赚,我管他是谁。”又笑问,“感情你就为了這事而特意跑来一趟?”
怀玉眯着眼看她良久,冷哼道:“如今有许多乡绅富户纷纷向官府捐献财物以助我大军对抗海盗倭寇,而你,竟然不顾家国大义,還胆敢做倭人的生意?可是活够了!”
青叶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我哪裡晓得!也沒听說過!你莫非是想叫我也捐献钱物?”叹一口气,苦哈哈地诉苦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咱们小店面,开张沒几年,生意又不好,我连自家都快要养不活了,哪裡還有余力去捐献财物?”
怀玉:“你這不是鼎鼎有名的百年老店么?”
青叶:“……眼下后厨裡還有几斤虾皮小鱼干及小青菜,另有新鲜鸡蛋若干,你若是不嫌弃……”
怀玉长笑一声,吩咐侍卫道:“绑起来,明日牵出去游街以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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