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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褚青叶(二十一)

作者:吴桑
顶点青叶抄!

  郑四海苦笑颔首,又道:“我手下人马虽只有八千,但個個会水,又都是打起仗不要命的主儿,可抵得上官兵三五万人,因此那侯怀玉也不敢轻易冒险开战,而是三番两次地示好与我,许我封官加爵,不记前仇——”

  “不错,”珠仙忙忙接口道,“我觉着三皇子侯怀玉颇有诚心,因此劝着你四海哥,早早地投诚,即便不去当那官儿,也好做個富家翁,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郑四海横她一眼,与青叶道:“我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此人心机极深,为人阴狠,他十六岁起便带兵打仗,且少有败绩。他早年遭胡虏围城,曾使過诈降一计,以弱兵诱敌,后孤身一人于胡虏帐中斩杀胡虏大将数名,那一战,共斩敌首過万,大捷而归。”

  酒壶裡的酒转眼被喝光,郑四海便招手命人再拿一壶上来,接着說道:“這样的一個人,虽则对我三番四次地示好,然而我心内总不敢相信他,因此迟迟无法决断……”言罢,一杯一杯地闷头喝酒,后又嫌酒杯太小,干脆提了酒壶往嘴裡倒。看情形,心内也是煎熬不已。

  青叶便也点头道:“四海哥說的是,性命攸关之事,小心些总沒错。”

  珠仙黯然垂首,趁二人不不留意,偷偷擦了把眼泪。然而青叶還是瞧见了,于是拉了拉她的手,笑劝道:“我回去料理一下琐事,将饭馆盘出去,不出十日,便会回来陪你啦。”

  珠仙出神笑道:“从前咱们几個一起长大,那时虽然一家更比一家穷,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也是有的,但却也胜過今日提心吊胆。如今虽然温饱不愁,咱们几個還是在一处,不知怎地,心裡還是难過的很。”

  郑四海心中也是愁闷,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仅珠仙一人送青叶去乘船。她将要上船之际,珠仙又拉住她,俯身与她耳语道:“我有身孕啦。”顿了顿,又道,“你莫要以为我是那等贪图荣华富贵的无知妇人,我实在不想怀着孩儿還要提心吊胆地在這岛上過日子……我自己吃些苦也就罢了,难道我的孩儿生下来,也要他去做海盗么?那侯怀玉提的條件真的再好不過了,你晓得他是個多疑的性子,谁也信不過,已拖了這一两個月了,若是侯怀玉反悔……我怕他错了這個村便沒有那個店了,我虽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若是与朝廷为敌,与倭寇为伍,我的孩儿将来哪裡還有活路?因此,等你再来时,务必要劝劝你四海哥……”

  青叶静默良久,方才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四海哥知道么?”

  珠仙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他這阵子忙,我想着過两日再同他說。”

  青叶点头,又笑问:“大夫說几個月了?”

  珠仙笑道:“岛上有個擅长接骨的蒙古大夫,跌打损伤,一看即好。我却不愿去找他看。横竖我自家知道,大约有两三個月了。”

  青叶吃惊:“那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珠仙又笑:“傻女子……咱们做女子的,到了那时候,心裡自然就知道啦。”

  青叶临去之前,默默拥珠仙在怀,宽慰她许久,又叮嘱道:“我从前不觉得,怎么今日看浪裡滚那人讨厌得很,他看你的眼光也有点儿怪怕人的。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珠仙以为她還在记着仇,遂道:“他那個人向来如此,有人生无人管的,人說不上坏,但却也不讨人喜歡,有时连你四海哥也头疼得很。”想了想,又道,“论起来,我還是他的表侄媳妇儿,哪有那些乱糟糟的事,有四海在,還怕他怎地。只是四海他……還有我的孩儿……”

  珠仙今日不知为何忧愁得很,提起“四海”两個字,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从心来,便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又拉了青叶的手按在自家的小腹上,哀哀切切道,“我可怜的孩儿,一生出来就成了小海盗了!”

  青叶失笑,心中却也忧伤,却不知如何劝她才好。珠仙哭了许久,忽然又拉着青叶问:“听闻你去为侯怀玉那裡住了一晚……不知可有什么事不曾……”

  青叶一哂,晓得郑四海虽在海上,但七裡塘镇上的事却也一清二楚,他憋了這一整日,想来是沒好意思亲口问自己,便叫珠仙来问。若是不与她說,只怕她两口子要放心不下,迟疑许久,也因为有一些感触,便說道:“不错,我来仙人岛前,因缘巧合,去为那二皇子侯怀玉做了一回饭,送饭时听到他同一個幕僚說的话了……”

  珠仙忙住了哭,死死地揪住她的手腕子,惊问:“他說了什么!說的可是四海的事情?”

  青叶点头,道:“他的那個幕僚說四海哥狡猾,不可留四海哥的性命,侯怀玉却說四海哥是個人才,将来若是能为朝廷所用……因此同那幕僚争论了好一会儿……”

  珠仙喜得双手一拍,笑道:“谢天谢地!谢神佛保佑!谢鱼祖郎君!谢天妃娘娘!”

  青叶慌得去捂她的嘴,发急道:“四海哥都說了那人心机深,他的话不可轻信,我此番来便是想和四海哥說的,可想来想去,终究沒敢說……总之,你也当我沒說過好了,千万不要去念叨给四海哥听!這些性命攸关的事情,让四海哥自己去拿主意,若是因为你的唠叨,四海哥又一念之差,做错了决定,将来只怕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珠仙连忙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我啰嗦些是有的,但是大事上却都插不上嘴的。你放心罢!”

  青叶回了家,秀一早已不在,院角的药渣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卧房中的地铺也不见了,她千年不叠的被褥竟也被叠放得板板正正,堆在床上。

  她一觉睡到正午才起身,忽然想起来今儿是七月十五,慌忙梳洗打扮了,跑到大街上去等着,還好沒有错過虚云唱曲儿。他今日唱的果然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這一曲。今日街上人少,虚云从镇西一溜烟地跑到镇东,身后還跟着几個顽童,顽童们拿着小石子往他身上丢掷嬉闹。镇上人听得多了,并不出来看热闹,听他唱着跑過,也不過摇头叹一声“真是糊涂和尚”。

  虚云跑過去后,青叶才发觉他后背竟有一片淡红伤痕,不知为何人鞭笞所致,青叶拿着帕子,心裡一疼,又尽情地淌了一捧热泪。正在泪眼朦胧之时,忽有一辆驶得正急的马车在她身旁猛地停下,青叶倒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几步。侯怀成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叹了一声:“褚掌柜的真乃性情中人。”

  青叶微微心慌,并不答话,只是一脸戒备地向他屈膝福了一福。怀成仔细端详了下她的脸,微微一哂,随即叹道:“我也略略听說過這虚云和尚的那些风流事。可叹可怜!可怜可叹!自古以来,用情至深之人,往往难有好下场,那虚云所爱之人如是,虚云如是……我那個苦命的三弟媳妇亦如是……”

  青叶心中又是一疼,抬眼去虚云,他已跑得远了,仅有吟唱声夹杂着顽童们的嬉闹声若有似无地随风传来。她呆立片刻,才要转身走,却见怀成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站到了自己面前。他抬手作势要为她理一理被风吹散的乱发,她赶紧退后几步,然而脸蛋還是被他碰了一碰。

  怀玉笑道:“褚掌柜的,听我的一句话:我那三弟,他不是你的良配……咱们总還是有那么一段缘分在,”他手指向虚云跑去的方向,“我只盼着将来你不会是……”

  青叶拿帕子擦了擦他适才碰過的地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怀成在她身后又道:“我過阵子要回京了,此一别,不知道可還有再见之日——”

  青叶站定,回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放心,我会记得时常燃上三柱高香,求佛祖保佑我与你永无再见之日。”

  七月十六,正是初伏前后,热浪袭人。青叶早起却觉着脊背发寒,手足微冷,烦躁口渴,想来是中了暑,便去同仁堂抓了些药回来煎了喝了。在房中躺了大半日,饭馆未能开张。

  七月十七,去卢家米糕铺子坐了一坐,這一阵子湿热难耐,卢娘子生了病,卢秀才带着她去求医问药,一整日都未到米糕铺子来帮忙,青叶白坐了大半日,心中不乐,怅怅而归。這一日,饭馆還是未能开张。

  七月十八,甘仔来上工,青叶交代他道:“我饭馆已开够了,過几日便要去投奔四海哥了,你若想开饭馆,自己做东家,我這店铺便赁给你,你何时挣了银子何时再给我租金,若一辈子挣不到钱,那我一辈子都白赁给你;七裡塘人家這個名字你改掉也好,用下去也好,一切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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