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 第42节
他已经不得好死了。
他只想求死。
利用锦芒对他的关心,半真半假的讲述,车祸是真,殉情也是真。
虚假的是生死,正如這造化弄人的天意。
……
寂静的小镇,漆黑的夜,睡眼惺忪的叔叔,看着脸色苍白的于锦芒。他咳了两声,看于锦芒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闺女,你咋啦?”
于锦芒慢慢松开手。
她全想起来了。
她說:“沒事,叔,這几天天凉,您多穿件衣服啊。”
叔:“……你不去市裡啦?”
“不去啦,”于锦芒勉强一笑,她說,“对咧,叔,我姥一人在家,您沒事的时候能去帮我看看她嗎?”
叔叔了然于胸:“和你姥闹别扭了?啊?别放在心上啊,老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犯拧,一阵一阵的,過了那一阵就好了……”
于锦芒不說话,她紧紧盯着始终站在叔身后的路世安,从后者眼中看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她终于明白,這個路世安和小路的区别。
這個路世安是一心求死的。
他的眼中不是什么成熟,那是沒有任何、任何的希望。
于锦芒握住小路的手,這個举动令身侧的人身体微震,而于锦芒仍旧不容置疑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往回走,往酒店中走。
她知道身后的路世安跟着。
她头也不回,大声叫:“你不用多想,如果你杀掉他,现在的我也会立刻再自杀给你看。如果你的目的是拯救小于,那现在就立刻停下。”
“路世安,我全想起来了。”
“我不怪你,那场车祸和你沒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還有,”于锦芒用力吸气,她坦然地說,“如果死亡是既定的命运,我希望最后的一段时光,我們能够开开心心、快乐地度過。”
“不要杀掉他,”她說,“不要让我們最后的相处也充满了争吵,不要让我今后每次回忆起、都只有痛苦和懊恼,好嗎?”
路世安不說话。
小路世安說:“你在說什么?”
“闭嘴,”于锦芒转身,恶狠狠地看他,看着還未经過工作、社会摧残的、年轻又高傲清冷的一张脸,她凶巴巴,“不要說话,你可真是头倔驴,比我姥姥家小时候养的驴還倔。”
风越来越冷了,吹得两個人双手都泛起红。
于锦芒强行拉着小路世安的手,拽着他,让他回酒店。
小路世安看她。
“听我說,時間快来不及了,”于锦芒认真地看他,她苦恼地挠着头,好久,才正色,“工作很重要,但爱人也很重要。”
小路世安說:“你想說什么?”
“以后我們可能会因为這件事而吵架,甚至分手,”于锦芒想了想,告诉他,“但是沒关系,我們仍旧爱着彼此。”
小路世安皱眉。
“——可是你不要再這样倔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說,不要遮遮掩掩,也不要想着等一等,不要等,等着的话,永远都沒有最合适的机会……”于锦芒深深吸一口气,笑,“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小路世安說:“說這些做什么?”
他有些不解。
“沒什么,”于锦芒說,她忽然想起路世安的那句话,现在的小路就是将来的路世安——這是一個无法破解的死局,是一個往而复始的圆,是衔尾蛇,是沒有尽头和末尾的莫比乌斯环——她怔怔良久,又說,“及时表达你的爱意,不要等到追悔莫及。”
“沒有用。”
站在小路世安身旁的路世安,說:“之前你也這样对我說過。”
“所以我就說嘛,你的脾气就是倔,”于锦芒恨铁不成钢地对小路世安說,“我就知道,你這個榆木脑袋,你這個驴一样的倔脾气——”
小路世安說:“镇定,請不要语言攻击。”
“不仅要语言攻击,我现在還想物理攻击你——甚至還有灵魂攻击,”于锦芒說,“你在這裡自我反省,我等会再来。”
她抓住大路世安的手,往酒店门外走。几乎用尽全力,于锦芒拿走大路世安手中的刀,用力往外一丢——啪唧。
尖刀从走廊侧面窗户裡掉下去,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哗哗啦啦的一声。
“听我說,”于锦芒双手抓住路世安的手臂,抬眼看他,“我們相处的時間应该不多了。”
路世安說:“我知道。”
“這大概是不能破解的循环,”于锦芒喘了一口气,坦然說,“分开后,也意味着,’小路’和’小于’很快会在我們现在的世界相见。分开是为了重逢。”
“我不想让死亡成为重逢的开端,”路世安一字一顿,“我要你活着。”
“你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不是嗎?”于锦芒摇头,“事实证明,有许多事情,人力所不能及。”
路世安缓慢地說:“我不信。”
“我也不信,”于锦芒点头,“就像一开始,撞车的时候,我也在想,糟糕了,我可能要死了。”
路世安不說话。
“那個时候,我忽然间特别后悔,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死掉了,那你一定会很自责,会很伤心,說不定還会永远都走不出……”于锦芒說,“我想,這就是我此刻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
她抬起手,触碰着路世安的脸颊。
于锦芒仰脸:“我也好后悔,后悔赌气,后悔有话沒有对你讲清楚。”
路世安问:“你想說什么?”
——你想說什么?
等待红灯变绿的那一段時間中,于锦芒看了路世安一眼。
她看着对方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张脸,看着他脸上渐渐充满疲惫,冷漠,厌倦。
那时候于锦芒也知道他工作压力的确大,也知道——
于锦芒低头,她轻轻舒口气:“那個时候,我想和你說——”
“路世安,只要你再挽留我一次,我就留下。”
红色、缓慢的倒计时。
命运的十字路口,宽阔的道路。
视线交错。
于锦芒看着路世安移开视线。
他以为她不再那么爱他。
她以为他不再那么爱她。
五。
四。
……
失控的车子裡,醉醺醺的富家子弟,想要将车子停下。
他错将油门当做刹车,用力踩下。
“路世安,只要你再挽留我一次,我就留下。”
“可是我沒机会讲出口了。”
第39章請掉向红色玫瑰花
“至少我现在能讲出這些。”
冷风吹凉于锦芒的脸颊,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话都在令這個聚拢而起的世界在迅速坍塌。
于锦芒說:“我有好多好多的话,都沒有来得及同你讲。”
姥姥家過往的小镇如倒置的流沙,路世安抬手,终于抓住于锦芒的衣袖。他的脸渐渐瘦削下去,不再是从遇到她后的模样,而是七年后的路世安。
是在终于搬进新房后、手持吹风机潜入浴缸中的路世安。
眼睛疲惫,脸颊瘦削,紧紧抿着唇,死寂,安静地望着她。
他的脸在渐渐模糊,好像正在渐渐分散成融入世界的尘埃。
于锦芒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說:“我始终都爱你。”
路世安伸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他說:“還记得我們的纸片金针菇嗎?”
于锦芒低头,她从路世安渐渐消失的手掌中看到一张薄薄、泛黄的小纸片。
上面是高中时于锦芒给路世安画的许愿金针菇。
“最后一個愿望,”路世安說,“我希望你忘掉我。”
于锦芒睁大眼。
路世安說:“就当我从沒来過。”
于锦芒想說什么,她說不出了,他们像两堆碎裂的积雪,像两根融化的冰锥,像……两捧被风扬走的黄沙,破碎,下坠。
错過了七年的两個人,在虚无中拥抱着坠落,他们随着世界一同如流沙般消散,化为灰尘,下坠。
爱从未在柴米油盐中渐渐消磨。
他们坠落在那些争吵后的泪水中。
坠落在倔强不肯开口的遗憾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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