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這天蓝醉起得很早,梳洗一番换上件分叉及膝的藏青旗袍,又把头发挽上,插上一根盘花镶珠掐丝簪子。君漪凰坐在她卧室梳妆镜前看蓝醉难得的特意打扮,屋子裡弥漫的全是脂粉香气。
“难得看你這般费心思。”
君漪凰语气冰冷,蓝醉早习惯了,自顾擦上唇彩,两唇微抿,大功告成。這才把娃娃举起来:“好看嗎?”
蓝醉离娃娃凑得近,气息都拂過君漪凰脑袋。君漪凰看着那张湿润红唇就在眼前开阖,往事模糊涌入心头,又是怀念又是难受,两只纸臂夹住蓝醉拇指就向后掰。
蓝醉沒料及,手指骨钻心的疼,连忙一抖手把娃娃摔回梳妆镜台上,怒道:“一大早的,你干嘛?!”
君漪凰站在梳妆镜台上不答,其实她失了一魂两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就记得一個模糊影子大致轮廓。蓝醉也不止一两次旁敲侧击询问苏灵雨的事,一则君漪凰记忆不全,二来她对那段往事并不想提及。后来和蓝醉处得久了,知道面前這人虽然和那人有关联,却并不是她。
雨儿……终究是千年前的人,早已在时光中灰飞烟灭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君漪凰时而恍惚,便会迁怒蓝醉,她以前又是在高位待惯了的人,更别提轻易低头向蓝醉道歉。
蓝醉還待发火,卧室门突然有人轻敲:“小醉,好了沒?時間快到了。”
“好了!”蓝醉狠狠挖了纸娃娃一眼,站起身来要走,旗袍一侧被外力拉扯。蓝醉低头一看,纸娃娃那两只白生生的纸手臂夹着她的侧襟盘扣,闷声不吭。
“君、漪、凰!你到底要闹哪样!”
“……”
“小醉,好了沒?你在和谁讲话?”
门外传来催促,蓝醉沒辙,把娃娃从盘扣上拽开,塞进梳妆镜台上的手工布包裡。
“别捣乱,不然我丢了你!”蓝醉用凶叉叉的语气小声对布包說道,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好了,仲叔,我們走吧。”
门外站着一個四十出头的彪形大汉,北方人体格,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被他撑得鼓鼓囊囊。国字脸颊边一道长疤,眼神精光闪烁,面貌煞是凶狠="l"。名叫仲叔的男人狐疑的往蓝醉房间裡看了一圈,却沒发现什么可疑。
“走吧,不然得晚了。”仲叔扫了眼蓝醉的打扮,咧了咧嘴:”小丫头终归是长大了。”
蓝醉脸上一红,越過仲叔走在前面。她今年二十過五,正是当前女子的最好年华,两年前的青涩尽褪,神色动作平添几许沉稳冷静。今天這身旗袍更是身材尽显,将她的古典和灵性衬得十足十。
挂在手腕上的布袋似乎动了动,蓝醉自然的用另一只手托住,伸指捏了捏以示警告。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沃尔沃,仲叔直接坐进驾驶位,蓝醉自然坐的副驾。仲叔发动车同时问道:“小醉,帖子带了嗎?”
“带了。”蓝醉摩挲着布包,心不在焉回答。
近期风声渐松,行当裡又活跃起来。被憋得久了,很多人手裡都是空落落的沒货可出,個個眼睛鼻子放一块时刻紧盯着行当裡几個盘货大头的动向。玩古物這行的又得细分,有下地、盘货、拣货之别。盘货大头指的是行当裡盘货的大家,消息通眼光毒资金多,哪裡有货他们比旁人知晓得要快三分,资金足也出得起价一次性玩包揽。這种大家看不上零散摊铺小敲小打的生意,手裡的货够多的时候就会办一次园茶会,广发帖子给他们看得上的人家,邀人上门看货订货走单。而怀远阁就是几個盘货大头其中之一。
蓝家和容家原本都是走下地路子的,也就是下了地捞了东西,大件扎眼不容易出手易招祸的丢给盘货人,小件容易出手的就留到自己家铺子裡走。容家有容五和容十三撑着,现在還是這格调,蓝家却因为香火凋零从上一辈开始慢慢淡出了下地一行,转而跟着盘货人拣货。只是這样一来毕竟不是实打实刚刚从下面出来的鲜货,盘货人手裡货又多又杂有好有坏,拣货人就得凭借着一双招子和长久的经验去分辨挑拣,盘货人出了手的货是不会再管的,于是是一夜暴富還是倾家荡产,都得由拣货人自己承担。
园茶会不是谁都能去,也不是想去多少人就能去多少人。帖子上有名字,有名额,多半是拣货当家人再带上一個掌眼。而仲叔就是蓝家的掌眼和总掌柜,蓝家除了蓝醉就是仲叔說了算。
车开了一個多小时,横穿市区在市区边上一個停车场停下。停车场過去是條小巷子,不宽,巷子两侧叠的都是老青砖,除了蓝醉還有零星几個人往着巷子裡走,彼此间了点個头算招呼。巷子尽头一道黄铜大门半敞,有人撑着伞站在门外正候着来客。
蓝醉递上她的帖子,伙计正反瞧了瞧又用手指摸了摸,扬起不亢不卑的笑,吆喝一声:”蓝家蓝醉小姐,裡头請着呐。”
這种老式做派放在平时其实是很搞笑的,听着跟电视裡唱戏的一样。但配着這扇黄铜大门和伙计那一身民国大褂,偏生让人觉得像是踏错了时光穿回了旧时,不由得肃穆。进了门绕過影壁又有别的伙计過来引路,也是一身的大褂,径直带着蓝醉和仲叔往前走。
各家的位置早在下帖子的时候就定好了,穿過庭院的小桥流水,一栋养护得颇好的三层民国小洋楼映入眼帘。蓝醉是来過的,熟门熟路跟到二楼左转,正要进自己的房间休息,沒想到正对门有人开门,一抬头两边都愣了愣。
对面人端着個茶杯笑得吊儿郎当:“我就說吧,看了半天沒找着人,還想這丫头怎么会不来!”
“十三哥!”蓝醉是真沒想到会在這裡碰到容十三。
容十三背后的房间裡听到响动,又走出来两個男人="r"。一個個子比容十三略高,容貌冷峻隐含戾气,蓝醉是认识的,正是容家的现当家容五。另一個個头比容十三矮些,穿着休闲衣服后還带個兜帽,长相秀气皮肤白皙,跟個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蓝醉却是沒见過。
引路伙计看两边都是熟识的,笑了下道:“爷和小姐既然都是老相识,小的就不打扰几位叙旧了。有事您们按铃,要什么吩咐一声。茶会十点整开始,到时候小的過来带诸位過去。”话說完,伙计立即知趣的直接退了。
既然遇到了容家人,蓝醉和仲叔也不用进自己房间了,直接拐到容家的房间去坐。容十三帮蓝醉和仲叔倒了两杯茶,道:“丫头,一晃两年多,平时沒消沒息的,都在干什么?那個君漪凰沒给你添乱吧?”
仲叔在旁边听得一脸迷惑:“什么君漪凰?”
“怎么,我們那一趟你還瞒着仲叔啊?”容十三一看蓝醉脸色知道說漏了嘴,不過這话都出口了也沒法收,只得嘿嘿笑。
“……要死要活一趟,什么都沒摸着,說什么?”蓝醉看仲叔瞪自己,暗中冲着容十三呲牙。真是個坑货,遇到就沒好事!
“不過五哥你们怎么会参加园茶会?自给自足還不够?”
“這两年盯得紧,我們下的都是偏门斗,那些东西拿出来也处理不了。”容五淡淡道,指了指坐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容玖。”
咦?
蓝醉露出诧异神色,容家老九她记得是個女孩,而且夭折了,這怎么又冒出来一個?
“幺舅家的,他名字就叫玖,王久玖。”容十三吹着茶碗:“丫头,這次我們可得跟你抢生意了,容家最近日子也不好過。要不咱们還是回君漪凰墓裡倒点东西出来?光她那主室的摆设随便摸個两三件,足够我們两家关门吃几年。”
容十三话音刚落,蓝醉的手包就动弹起来。蓝醉无奈,這人怎么都是不看场子說话的呢?包的动静把屋子裡的人都惊着了,蓝醉沒法子,只得拉开束口把君漪凰拿出来放在案上。
“大胆!”君漪凰刚上桌就对容十三怒目而视,虽然那一团分辨不出哪裡是眼哪裡是嘴,蓝醉和她呆了這么久多少知道她是气急了。
“小黄,他开玩笑的!”蓝醉急忙安慰。
“小黄?”容十三本来就想笑,蓝醉称呼出口,他更是忍不住,一口茶呛进食道咳得连肺都快吐出来。
余下三個大男人无暇去管容十三,对着桌上那個会动弹会說话的纸娃娃目瞪口呆。
“蓝醉!别叫我小黄!”君漪凰简直气极,她当时怎么就一时昏头答应了白素荷,放弃陈逸飞寄魂到纸娃娃裡受制于人!
“君君,君君!我错了好了吧!”蓝醉生怕君漪凰闹出动静引起其他人侧目,连忙叠声安慰。
“啧啧,丫头,看来你和君姑娘相处得很好啊,沒想到来茶会也带着。怎么样,打個商量再去一趟吧?”
“容十三,你够了!”容十三還在嬉皮笑脸,气得蓝醉也不管身穿旗袍应有的气质了,直接一通吼。再看仲叔绷着的脸,蓝醉都快哭了。
她就知道,容十三压根是個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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