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帶着老媽打比賽【二十】
“熱情。”
14號選手楊若琳鋼琴前奏響，晦澀的音調瞬時侵入休息間。
關於唐小星的討論被擱置，衆人的關注點已然被大屏幕吸引過去。
轉眼八小節過去，休息間內再無人講話，甚至只有極個別人注意到剛剛結束的15號趙心怡已經回到休息間。
又是一首貝多芬。
在01號選手之後，終於又出現了一位選擇貝多芬開場的選手。
貝多芬第二十三號鋼琴奏鳴曲，作品五十七，標題熱情。
說巧不巧，01號選手所選擇的貝多芬第一號鋼琴奏鳴曲是f小調，而這首也是小調。
然而儘管它們都是貝多芬的f小調奏鳴曲，可如果當有人在不提及作品次序或編號的情況下說到貝多芬的f小調奏鳴曲，大抵沒有人會想到01號選手選擇的這一首。
所有人都只能想到貝多芬的熱情，f小調奏鳴曲，熱情！
這首作品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世界範圍內的音樂家和公衆都認爲——這首熱情奏鳴曲與貝多芬的c小調的第五交響曲合在一起，就是貝多芬英雄風格的完美典範。
高度上能與命運交響曲齊名的鋼琴作品，也註定了它必須在難度上也是一首大作。
只用從作曲家的手稿上便能看出，這首作品簡直是一個巨大的情感旋渦。
它是一部許多職業人士都不能較好表達的作品，此刻卻出現在了這裏。
這怎麼能不吸引現場一衆選手的注意？
若這只是一個尋常比賽，那出現什麼曲目出現衆人都不會太多意外。
反正再大的曲目也不過是由一個個音符組成的，若能把音符按照順序和節奏彈出來，就大可以說自己已經練過，選擇自己練過的曲目參加比賽沒有任何問題。
可這不是業餘比賽，不是上臺隨便玩玩，
這是一場真正的專業級比賽，僅僅練過是完全不夠的。
必須拿出自己最有把握衝擊高分的曲目，這是衆人心照不宣的共識。
即便知道自己沒有太大機會拿到門票的選手也會異常謹慎地選擇曲目。
如果拿出這首曲目，那就一定是自己認爲已經練到接近完美的作品。
這也是爲什麼01號選手奏響巴赫的時候衆人都感到了極大震撼。
因爲在他們心裏默認01號選手選擇的這首作品只是他們練過的作品，而01號選手卻把它帶到了這樣的賽場。
此刻14號選手奏響的熱情同樣給他們帶來了這樣的感覺。
只是這種感覺並沒有在衆人心裏維持太久。
包括小車在內。
小車無意評判，從聆聽一首作品的過程來說，她已經對這位姐姐後面的部分失去了期待感。
單純的從她個人欣賞角度，她認爲從32小節附近開始，音樂的對比感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她是練過貝多芬的，雖然不是這羣哥哥姐姐們所謂的那種專門練過，但她也有自己對貝多芬作品的理解。
剛纔在聽這些哥哥姐姐們討論莫扎特難點的時候，有一個姐姐說了一個觀點她不太認同，好像是04號姐姐說的，她記不清了。
對方大概是想表達莫扎特的觸鍵難度高，所以拉出了貝多芬作品，說貝多芬作品對於觸鍵要求沒那麼高，更注重情緒上的表達。
小車認可後半句，貝多芬的作品的確更注重情緒上的表達，可在觸鍵的問題上，沒有哪位作曲家的作品對於觸鍵沒有高要求。
對此她當時也沒有反駁什麼，每個人都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
況且要說經驗，她經常聽老師練習貝多芬作品，不是聽成品，而是就坐在老師一旁聽老師練習的過程。
和正常練琴一樣，老師也會錯音，彈錯節奏，一個句子反反覆覆，時不時地還自言自語。
在這個過程中，她看到的最多情況就是老師對每一個音符進行精雕細琢地處理，老師非常注重每一個音符的觸鍵。
所以。
老師肯定是對的！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何家明的小聲詢問。
小車沒聽清，轉過頭。
何家明：“我說她剛纔是不是彈錯了?”
小車：“沒有吧。”
沒彈錯嗎？好吧，既然小車妹妹說沒錯，那就肯定沒有問題。
何家明心裏想着，目光再次回到了大屏幕上。
熱情第一樂章他倒是也來練過，不過僅僅是練過而已。
譜子他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剛纔那裏他就是覺得聽起來有點怪怪的，所以纔想找小車妹妹確定一下。
然而屏幕上的楊若琳又演奏了兩組樂句之後，何家明的眉頭再一次皺起了。
他不是想質疑小車妹妹，可是這個14號剛纔這個句子又讓他有一種聽起來怪怪的感覺。
和剛纔的句子一模一樣。
雖說他已經快把譜子忘乾淨了，但是感覺和印象他還是有的。
就是不對啊。
“剛纔這裏也沒問題？”何家明忍不住再次向小車確認道。
他的再一次發問也是引來了一些目光。
“沒錯。”不過這次小車大概明白何家明想問什麼了。
通過14號姐姐這個段落的處理，她也聽到了問題，但是對方並沒有彈錯，只是處理上的問題。
“音符節奏都是對的。”
隨着小車再次輕聲開口，更多的目光都看了過來，似是想聽她接下來的話。
尤其是即將登場的13號肖景宸，在何家明問出問題的第一時間就朝這邊看了過來，他也覺得14號選手整段的處理有些問題，可他抓不住問題的點在哪。
只聽小車接着說道：“三十二小節到三十四小節和是四分音符，隨後是附點四分音符，她的節奏沒有問題。”
“但是她可能都想把時值都彈滿，所以聽起來每個音都顯得有點被拖長，這樣處理是比較危險的。”
何家明一瞬抓住了些什麼。
肖景宸眼神中也是閃出恍然大悟。
小車：“因爲後面十小節所出現的所有和絃都要保持住，如果不能做出很強烈的強弱對比，就會和前面三小節的感覺一模一樣，這樣一來所有的對比都消失了。”
懂的人聽到這都懂了。
這就是爲什麼大家越聽越覺得聽着沒勁，要說14號選手的速度也沒有變慢，他們也能明顯感到音樂的音量在持續加大，可就是沒有了一開始的期待感。
其根本原因是14號選手的不當處理使音樂中的對比消失了。
沒有對比還哪來的強弱，沒有對比還哪來的快慢，沒有對比還哪來的情緒。
說得再直白點，14號選手在三十二小節到三十五小節已經把這首作品彈崩了。
然而衆人的關注點並不在14號選手，本賽就是這樣，誰還能爲誰惋惜啊。
關鍵是這個01號妹妹好可怕。
他們一部人根本都沒察覺到問題，是聽完01號妹妹的分析才後知後覺地從14選手後面的演奏中發現了問題。
之前能察覺到問題的也不在少數，但是他們壓根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儘管其中不乏有人精練過這首作品。
而01號妹妹呢？！
不但能在14號如此快速的現場演奏中及時指出問題所在，還提供了一種解決方法。
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厲害了，這完全是開掛了啊！
肖景宸：狠人！
太牛逼了。
何家明已經不知道該怎麼來崇拜了。
此時此刻他反而沒有什麼挫敗感了，因爲他和小車妹妹完全就是兩個段位的存在啊。
要說何大少被同一段位比自己年齡小的人打敗，他難受也還說得過去。
可要是這個比他年齡小的人本來就高他幾個段位，那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打敗他不是應該的嗎？
沒毛病！
一時間何家明還有點小得意，畢竟在他眼裏小車妹妹可是和他一夥的。
興起之餘，何家明便追問道：“你怎麼不選熱情，是想挑戰一下自己嗎？”
他真不是嘚瑟，他是真這麼想的，他已經腦補出一幕小車妹妹是開小號來和他們玩扮豬喫虎的戲碼。
上來先彈三首簡單的自選曲目，然後最後炫技作品再來個絕殺！
酷斃。
那不然嘞，在他看來小車妹妹都這樣了，還非得選貝多芬的第一號？
此刻不只是何家明這麼想，肖景宸幾人也多少有點這樣的想法。
然而他們又錯了，並且這次錯得更離譜。
“我不會彈熱情啊。”
不會！
好傢伙！
你不會彈熱情，那我們算什麼？
何家明驚：“什麼是不會彈？”
小車眉頭微微一皺，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剛纔又說多了：“不會彈就是不會彈，我根本沒練過熱情。”
唐浩然也繃不住了，“我擦，那你剛纔分析的，你沒彈過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
小車無語了，沒彈過不允許沒聽過麼：“我聽過啊，我聽過我老師是怎麼練的。”
唐浩然：“這玩意是靠聽得嗎？”
小車懶得搭理了，菜就多練，反正她就是靠聽的。
然而這裏確實存在着一種天然的誤解，畢竟每個人的情況不同。
在衆人聽來，01號妹妹這番解釋太過玄幻。
聽過。
聽過老師是怎麼練的。
所以呢？
然後呢？
然後就記住了？
還把每個小節以及細節都存在腦海裏了？
還有沒有道理？
唐浩然實在接受不了：“你真沒練過？你別騙我啊，我真不信。”
小車終於被問煩了，一聲嘆息像是在剋制什麼。
她心裏其實一直都在惦記着比賽結果，本來心情就有點毛躁，不想說話吧，何家明又不停地找她。
她和何家明是認識，可她和這個唐浩然很熟嗎，怎麼也不停地問這問那，話這麼多呢？
左右一想，越想越煩，小車的脾氣也是真的上來了，一記反殺怒道：“我要是練過我幹嘛不彈熱情？說不定還能拿到一點曲目分，我本來就比你們小好不好。”
衆人驚中失語，這回特麼是真的實實在在的扎心了。
尤其是最後一句，我本來就比你們小好不好！
面對氣場突然兩米八的01號妹妹，一時間都沒有人敢繼續開口了。
何家明也是被微微嚇了一跳，剛纔那一瞬他確實感到小車妹妹生氣了。
大可不必啊，何家明能體會到衆人的想法，換作誰來又能不好奇呢？
他本來還想問問小車不會是貝多芬也只來過第一首奏鳴曲吧？
算了算了，蓉城妹子果然辣啊。
作爲事件的導火索，何家明連忙去桌子上又拿來一包餅乾。
小車倒也沒客氣，她本來餓了，都七點多了，一聲謝謝接過就拆包吃了起來。
一場不算風波的小風波就這麼過去了。
不過再也沒人真敢把01號選手當成小妹妹看了。
其實這幫孩子雖然比小車年齡大一些，但要真論起道行，他們叫小車一聲姐姐也不爲過。
他們大都是一路聽從父母老師安排學琴走過來的，生活中大半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琴上，所以能有多少生活經歷呢。
再加上本身又是各地的天之驕子，那還不是在家父母呵護，在學校老師呵護，在琴房專業老師呵護，可以說屬於典型的溫室裏的花朵，而且還是還沒綻放的那種。
別看之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談論學校的事情，又這個師哥牛逼，又是那個師姐厲害，真碰上氣粗的給他們上上強度，他們就立馬傻眼了。
比如01選手。
小車打小野蠻生長，後廚一羣伙伕帶大的，你真惹我，管你是誰，我真幹你。
其實小車已經剋制了，她考慮到還有沒有上場的選手。
如果按照她以往的脾氣，她根本就不會再解釋什麼。
一句和你有什麼關係就直接砸在唐浩然的臉上了。
就這麼的，休息室內的氣氛再次回到了幾個小時前，誰也不再和誰說話，大家的注意力也都回到了大屏幕上。
14號選手最後選擇的炫技曲目依然是肖邦練習曲，作品十之五黑鍵。
總體來說14號選手的綜合程度在已經出場的十一名選手裏算是相對較淺的。
隨着14號即將奏完黑鍵，肖景宸緩緩站了起來。
“加油。”
孫文君一聲打破休息間的沉默，今天中午適應舞臺的時候，肖景宸知道她第一個登臺，和她說了一聲加油。
“嗯。”
肖景宸衝着孫文君點了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從比賽開始到現在，一直縮在角落裏的肖景宸終於也是從嘴裏蹦出了三個字。
接着便離開了休息間。
“下一位登場選手，13號肖景宸。”
而隨着肖景宸離開休息間，此刻最緊張的人是02號陳雨桐。
如果肖景宸的發揮沒有任何問題，那麼她大概率是沒有機會了。
因爲比賽到這裏，在她眼裏孫文君和01號已經穩穩進入前三。
現在就看她是和05號爭最後一張門票，還是與肖景宸三人一起爭奪。
如果是三個人，那她可能真沒什麼機會了。
唉。
幽幽一嘆，陳雨桐的目光悄悄落到了01號選手身上。
剛纔她一直在聽01號選手講話。
她只能說很羨慕。
努力在天賦面前真的一文不值嗎
她曾苦練過熱情，練得都快沒有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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