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少女和自動隨採人偶
母親說着忽然哽咽了，聲音變得難過。即使如此，簡併沒有停止控訴。
原本拼命壓抑的那份不甘還是表現出來了。
“騙子！一直都在騙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全都是騙人的！媽媽一點都沒見好轉不是嗎！明明說過會好起來的！”
說完簡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馬上就後悔了。
若是在平日裏，爭吵起來時母女間也是你一言我一語毫不留情。
然而今天卻不同。燒得雙頰透紅的母親原本還在微笑，此時那笑容卻瞬間凝固了，沉默着不發一言。
“媽媽，我......”
看見母親的模樣，簡慌了，方纔的氣勢洶洶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她不自在地用手捂着嘴邊，不知該如何補救。
“……簡，拜託你，出去一下，只要一會兒就好。”
母親囁嚅着，淚珠從眼眶溢出，大顆大顆地順着臉頰滴落。
飽受病痛折磨時也不忘微笑的母親，此時卻在流淚，這讓簡的心靈受到了衝擊。
——媽媽哭了。
因爲母親是個從來不哭的人，所以簡一直認爲大人都是不會哭的生物。
如今她終於意識到這個想法是多麼的荒謬，更因自己犯了大錯而慌張起來。
——我傷害了媽媽。
明明自己是最不該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自認爲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夠守護母親的自己，卻害她哭了。
“媽、媽……”
簡張口想要道歉，卻被千日草像對付小狗一般趕了出去。
“住手！放開！放開我！”
然而抵抗是徒勞的，最終她還是被獨自留在了走廊中。
從緊閉着的門的那一邊，傳來了母親抽泣的聲音。
“媽，媽媽......”
她不安地緊貼在門上。
“那個、媽媽……”
——對不起，害媽媽哭了真的對不起，我沒有想過要這樣。
“媽媽！媽媽！”
——只是希望您能保重自己的身體。
然後……然後，如果可以的話，哪怕只能爭取一秒，也想要延長您的生命。
“……媽媽……”
——只是這樣而已。
“媽媽！”
——是我做錯了嗎？
沒有任何迴應。在這樣的孤獨感中，又不斷滋生出焦躁的情緒。
簡伸出拳頭用力捶門，但最終什麼也沒有破壞，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是我太任性了嗎？
無力地等待着生命終結的母親。
被獨自留下的女兒。
——是我太任性了嗎？
爲了交代後事，在一息尚存時堅持寫信的母親。
討厭這件事的女兒。
——和我呆在一起，會令她這麼抗拒嗎？
噙着的淚水終於到了決堤的邊緣，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顧一切地吼出聲：
“媽媽比起我更重視別人嗎？！”
用一聽就是在哭喊的聲音，語無倫次地，聲嘶力竭地。
“媽媽……不要寫信了，讓我陪着您吧！”
她的哭訴表明了她還只是個孩子。一個要求沒有得到滿足時就會哭鬧的孩子。
“如果媽媽不在的話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孤單單一個人啊！要到什麼時候？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和媽媽在一起？如果從今以後都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求求您不要再寫信了……現在讓我陪着您吧！不要丟下我好嗎！”
沒錯，簡只是個孩子。
“……我不想分開……”
她還年幼，無能爲力。
年僅七歲，只是一心依戀着母親的孩子。
“我想……和媽媽在一起……”
面對上帝安排的命運，其實早就想要號啕大哭。
“……小姐。”
千日草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俯視着已哭成淚人的簡。
原以爲會被冷漠對待，一雙手卻搭上了自己的肩。這溫柔的動作多少化解了簡的敵意。
“我佔用了本該屬於小姐的寶貴時光，但這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所以，請小姐無論如何都不要對夫人發怒。”
“……因爲、因爲……因爲啊……”
爲了與簡平視，千日草蹲下身來。
“小姐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以這樣幼小的身體，卻完全承受住了夫人病重的事情。平時也從來不抱怨，關心照顧着夫人。您是非常出色的人喔，小姐。”
“纔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更多地和媽媽在一起而已……”
“這種心情夫人也是一樣的。”
千日草的話中只有安慰。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因爲……她一直在給別人寫信，比起就在身邊的我，她對那個從來都不來探望的人更……來家裏探望的人，明明沒有誰是真的擔心媽媽的！”
——所有人，都只想要錢而已。
“只有我，只有我才真的一直在想着母親的事！”
那雙暗褐色的眼睛，早已看透了用謊言粉飾的大人們的僞裝。
簡的肩膀顫抖着，眼淚滴落在地上。
因淚水而模糊不清的視野，就像是她感受到的世界的模樣——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東西是真實的呢。
“明明是這樣……”
無論年幼的自己將要經歷的人生有多長，在這剛剛起步之時，就已經察覺到這個世界充斥著僞善和背叛——她開始覺得，未來不要到來就好了。
“明明是這樣……”
對於簡而言的真實，只有手心中爲數不多的一點。
——只要有媽媽在身邊，明明什麼都可以不要的。
“明明是這樣，爲什麼媽媽最愛的不是我呢！”
她大聲地喊道。千日草迅速地用食指按住了簡的嘴脣。
簡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聲音倏然而止。鴉雀無聲的走廊中，隱約能聽見房門那邊母親的抽泣聲。
“您要發脾氣的話，怎樣衝着我來都可以，拳打還是腳踢都悉隨尊便。
但是……就算是站在保護您的立場，像這種會讓您最愛的母親傷心的話，還請慎言。”
聽到這樣嚴厲的責備，簡的眼中又迅速地溢滿了淚水。
“是我做得不好嗎……？”
壓抑着的哭聲，稚嫩而苦澀。
“不，您沒有做任何壞事。”
“因爲我是個壞孩子，所以媽媽纔會生病，再過、不久就......”
就要死去了麼？
面對簡的疑問，千日草平靜地、用一種冷淡卻並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聲音，低低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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