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之死 作者:未知 “卫庄兄不该如此”张良颇有些生气,他只不過出去几日,竟有人帮他做了决定。 卫庄横眉冷眼,也不跟张良争论,“那是我的承诺,与你无关。” “卫庄兄可是忘了,子房也是韩人”张良言之凿凿,即便当年是卫庄兄答应還给红莲一個更好的韩国,即便自己早一步离开韩国到了小圣贤庄,可流沙创立的原意,不止卫庄一人记得,如今又怎能将他排除在外。 “你是在怪我替你做决定?”卫庄一副‘若不是当年答应了韩非,老子才懒得管你’的样子,丝毫不在意是自己前两天给刘季写信,說子房要過去帮他做事的。 张良放下端着的礼仪,“是,卫庄兄此举是陷我于不忠不义。” 呵,忠义?這世道若有忠义,便不会纷乱至此,“你在儒家多年,竟沒学会审时度势?追逐利益,本是常性。” “我不会放弃”流沙创立的原意,不止你一人在坚守。 “你会的”时光流转,一语成谶,当年创立流沙的只剩你我二人,若還为忠义情分這种虚无的东西所累,便是失了流沙存在的真正意义。 咸阳宫中,胡亥难得起了一個大早,从早朝上下来,還勤奋地批阅了好些奏章,顺便给李斯放了大假,然后招来了赵高。 “赵卿,朕如果沒记错的话,剿灭叛军的行动中,除了章邯,李由也有很大功劳吧?”胡亥眨巴眼,认真地看着赵高,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赵高顺水推舟道,“皇帝陛下英明,的确如此。” “哎呀~”胡亥敲一敲自己的脑袋,一副夸张到连内监都看不下去的模样,惊异地锤了锤长案,“這可怎么是好!朕怎么能忘了赏赐有功之臣!”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陛下日理万机,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李郡守想必不会在意,再者战事至今,为期未远,皇帝陛下再行赏赐即可”赵高一字一句說得恰到好处。 胡亥赞同地点点头,“嗯~赵卿言之有理,来,给朕准备诏书......哎哟,啊,疼疼疼~” 刚将诏书写完,胡亥就在龙椅上疼得打滚,内监一边吩咐人赶紧去找太常来,一边准备把刚写好的诏书收起来...... “哎呦喂~赵卿,为表朕对功臣的爱重之意,不如,不如...你亲自去三川郡宣旨吧。” “遵旨”赵高领旨退下,太常也立即赶到为胡亥诊治。 等到胡亥安睡,内监悄悄潜出寝殿,乔装去了相国府上...... 不知是年纪大了,還是天气太冷的缘故,或者是我太闲了,才睡到寅时,就怎么也闭不上眼了。 于是乎,学着文人雅士,出门去赏雪...... 停笔抬眼,起身出门,天色虽未大亮,苍茫的景致中,却也不难分辨迎风练剑之人,“钦原。” 钦原闻声止剑,从赵高手中接過一卷尚有余温的书简,“何时?” “此时,朔日......若你不愿,可另寻” 撤去剑上的力道,缠于腰间,“钦原說過,会与夫君戮力同心”身为一柄利剑,莫說是李由一家,自己的性命又如何? 李由,相国长子,三川郡守,不仅家门显贵,更战功赫赫,此外,他還是当今皇帝的姐夫,要杀他,除了罗织罪名,還要有足够的实力和魄力。 因此,這次任务,赵高、六剑奴与钦原同行。 只不過,钦原熟记了书简上的名字和地点暗中行动;赵高领了胡亥的赏赐圣旨,乘坐超级豪华金光装逼专用棺材轿,光明正大的去。 胡亥能够容忍所有人对他的欺辱仇视,因为他坚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十倍百倍的還回去,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他可以对赵高的奉承敷衍、独揽大权置之不理,因为赵高给了他报仇和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更能够接受钦原的苛刻无礼,因钦原确实遵守了承诺,认真勤勉地教授了他独一无二的东西,還多次救了他的朔姐姐。 但,他绝不容别人抢走一点点属于他的朔姐姐,哪怕有這样的心思或者多看一眼也不行,尤其发现李斯很久以前放在自己身边的小奴,开始向相国府暗中汇报朔姐姐情况的时候,胡亥就更不想忍耐了。 考虑到李斯是唯一能够压制赵高的人,胡亥不是沒有给過李斯机会,可惜,這最后的一次试探,可亲可敬的相国大人竟输在了一個小小的内监身上。 “皇帝陛下,饶命啊,奴才,啊...呜......”求饶都還沒有求完,小斯的舌头就被胡亥活生生扯了出来。 随行的侍卫奴婢惊惧地不敢喘气。 “哎~不是說细作的舌头最长么,怎么你的舌头這么短?无趣~”将舌头喂了狗,胡亥觉着有些倦了,顺手端起狗笼外结了冰的狗粮,连冰带碗地给小厮塞进嘴裡,然后回去睡觉...... 先一步达到三川郡了解情况和部署,天下动荡不安,不法之徒趁势而起,這裡却在李由的治理下,相对安定。 豪门大户、地方官员、平民百姓,对他们的李郡守都十分信服,也因如此,历经战争后的短短月余,三川郡的民生秩序便恢复了.八.九.成。 哪怕此刻三川郡的军民与楚军仍有不小的摩擦。 朔日,即每月初一,這种日子对于一国之君来說,应当是很重要的日子,可胡亥却要在這样的日子裡,敲定李由的死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迫不及待。 不過,這也是罗網一直以来所期望,赵高策划中必定要实现的,胡亥所能够倚仗的,只可以是罗網。 這一点,赵高明白,我明白,胡亥懂得。 “客官起得好早”伙计笑呵呵地上了热酒,“您先喝点暖暖胃,我這就去准备早饭。” 小样儿,還挺勤快的,這么早就打好柴回来了,“多谢,今天是二十几了?” 伙计一边往火堆裡添柴,一边回答,“冬月二十五,再有五天可就是腊月啦~” 喝一口米酒,饭堂裡很快就被烘得暖暖的,伸手烤烤火,地点和人手已准备妥当,要杀的人一個也沒遗漏,只是...... 五天,李由或许会看在家国子民的份上,学学蒙恬扶苏什么的,可相国大人儒法兼修,秦国三分之一的政法刑律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既能治国安民,又有手腕,如今被胡亥赵高逼迫到這個份儿上,恐怕不会坐以待毙,万一他一动,李由也跟着动了怎么办? 烤着烤着,不知不觉间,钦原竟然有了醉意,這...米酒也太醉...... 過了半盏茶的時間,伙计蒙着面巾从厨房出来,探探钦原的鼻息,确定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在火堆裡添上另一种木柴,清理干净痕迹,将人放上马车...... “啊呀......”一股恶心到催吐的味道,熏得钦原立即醒来,然后步履蹒跚地倒在床边。 “喝吧,能解酒”英姿勃发的章邯递上一碗貌似白开水的东西。 捂着快要炸开的头,我觉得满屋都是章邯帅气的身姿......接過白开水喝下,管他娘的是什么~ “解酒汤?”喝完把碗還回去,還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毒.药呢,居然真的是解酒汤。 “准确的說是酒树的解酒汤”拿過碗放下,看钦原還是很晕的样子,章邯有种過犹不及的感觉,“酒树稀少珍贵,好酒之人尚且难以辨认,更别說你了。” 什么叫‘更别說我了?’ “......”本想站起来给他一记冲天拳,哪晓得一动,瞬间头晕目眩到被无数的金银财宝包围......還是乖乖坐着吧。 “罗網刺客团钦原,数次宫宴,极少饮酒”依此,章邯推断钦原酒量很差,而酒树的汁液本就是一种美酒,燃烧后的气味自然能醉人。 真不愧是影密卫,這种微乎其微的细节也能发现。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压根沒有酒量”只不過闻了一刻钟的酒树味儿,就醉了六七個时辰。 “......”我感觉我的人格受到了羞辱。 看着钦原昏昏欲睡的样子,章邯叹着气走了出去...... 见章邯像是做了赔本买卖一样地走了出去,我慎重的决定,爬上床再睡一觉...... 我們并肩走過风霜雨雪,血海深仇也一重重踏過,却始终在彼此的眼中看不到自己。 破灭前的六国各为其政,破灭后的六国同仇敌忾,尤其是在秦国的实力一步步削弱之后,各路反秦人马更是嚣张的不得了。 尤其随着胡亥的无所作为,秦人之中也渐渐怨声四起,大秦内可用之人仅剩李由章邯,赵高不敢用,李斯用不得,可這些事对于皇帝陛下来說,還不如我這個‘长公主牌速效救心丸’的分量重。 以至于章邯跟我說起各地叛乱以及秦人疾苦的时候,我都想呸胡亥了。 “据我所知,郎中令一开始是看中的人并不是你”章邯耐心的温了茶,于钦原杯中斟上。 不禁拍手叫好,“佩服佩服,這么久远的事,将军也能查到。” “不足八年,算不得久远。” “那么,将军又是怎么查到的?”钦原眼神流转,盈盈一笑。 不急不缓地喝口热酒,与钦原坐在火堆旁闲话家常,“罗網原本选中的那個人不慎泄露行踪,生死之际为你所救,接着,罗網要培植的内线也就成了你。” 岔开话题的另一個意思就是,现在還不想言明,“那個人已经死了好几年,我也早离开了墨家,所以”以茶代酒,敬章邯一杯,“這條线索沒用~” 起身拉开门,外面的风雪瞬间降低屋子的暖意,“先生误会了,在下提起這事,只是想說,你一开始并不是嗜杀之人,相反,心存正义。” 将一壶茶水淋在烈火之上,焚起的黑烟染了衣服一身灰,索性把茶壶也扔进去,是非黑白,人间正道,又有什么关系。 章邯的面貌添了许多倦色,对胡亥,对自己,乃至对大秦江山,章邯真的已经太過疲倦,而现在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在尽军人的本分,因而,对一心只做罗網利剑的钦原,他并不打算用多余的心思手段迫使其屈从。 “有何感想?”战乱之中,粮食短缺,穷困的人家冰天雪地裡也要忍着刺骨的寒气,出来寻找食物。 上前几步,随章邯的目光看去,山坡下有七八個人正在挖掘树根,想必实在是沒吃的了,“时也,命也。” 挖树根的人裡,有一家三口,衣衫褴褛却相互扶持取暖,挖到的树根也比别人多,彼时,章邯发现钦原也在注视那一家三口,“可有亲人在世?” “已不在這個世道”我可沒撒谎~我家裡人确实不在‘這個世道’,唉,虽然孤独這么多年,早无所谓了,還是忍不住有点小忧伤啊...... 杀戮,会锤炼出铮铮铁骨的军人,仗剑天涯的侠士,也会浸泡出一柄柄永不褪色的利器。 像他们這样的人,若不是触及心底痛楚,断不会在他人面前显露半分难過。 “若不是李郡守,這些人恐怕连树根都沒得吃”比起胡亥或者其他人率军前来,钦原這裡或许還有一丝希望。 “万物自有生存规则,悖逆此则,便是死期,章将军与李郡守向来交好,明知无用,却還来走這一遭,也是尽了心力,所以......還請明哲保身”躬身一拜,钦原的意思已经說得很明白。 受了钦原這一拜,章邯沉默良久......终末,于风雪中负手离去。 他已沒了受皇帝陛下重视的影密卫,在朝中也无半点人脉,更不会蠢到去求胡亥,白白成为李家的牺牲品,因而,唯在心中念道,李兄一路走好。 冬月二十九日,赵高奉命传达的赏赐文书還沒有到,从三川郡治就传来了李由强占民田、私宰耕牛、违法乱政等十一项罪名,人证物证一一俱全,且无一错漏。 于是,胡亥当庭大怒,即刻将赏赐文书,换成了降罪诏,赐李郡守死罪。 晨时修改的降罪诏,晚时,郡守府内已被围的水泄不通,苍白无力的夜裡,冷冽的刀锋剑影比落雪還要死寂。 “阿妹,别怕”年长一些的男孩抱紧哭泣不止的妹妹,瑟瑟发抖地往后退,明明自己脸上也挂着鼻涕眼泪,還鼓着眼装作很凶的样子。 待鲜血一道道从不同的躯体上飞溅得四处都是,保护兄妹俩的家将侍从很快一個不剩......把妹妹向后推开,男孩捡起地上的刀向一群杀手冲過去,“你们滚开!” “咻”满身箭伤的李由冲进来扔出手中的长.枪。 “呃...呃......”长.枪.连续穿透儿子面前的两個杀手的身体时,儿子也被钦原从屋檐上跳下,一剑砍杀。 冷眼扫到蜷缩角落裡的小女孩,钦原的剑气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哈哈哈......”李由一边与死士搏杀,一边大笑起来,不再是军人的豪气干云,而是悲痛至极的绝望...... 李由在三川之地颇有威望,就连某些不可一世的豪强在他的治理下,也弃恶从善、遵纪守法,如今听闻他一家蒙难,很多人以最快的速度自发组织起来,向府衙杀去,却在半道上,被赵高率领的军队拦了下来。 望着一众萌生退意的将官平民,赵高从容认真地问,“可知,你们已然触犯大秦律法?” 秦法之严,秦人深省。 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人,在被赵高下令杀了些为首的头目后,便一点一点被镇压下来,剩余的异动也在各個关卡节点接收了新的军令后,逐渐平息下来。 “我李家究竟做错了什么,连我的儿女都不放過?!”李由大吼着将长.枪.递进三分。 长.枪.前刺的冲击力震得钦原肩胛失去知觉,紧抓着他的枪头,将内力灌注到剑上,继续将剑往前送,一寸,两寸......最后随着他左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一鼓作气,长.枪.折断。 “他们沒有死”剑刺穿李由身体的一刹那,也是钦原离李由最近的时候,這句话绝无第三人知道。 “嘶啦”一声,拉出钦原剑的那一刻,松开枪头,三川郡守,逝。 跃上屋檐,回头看着跪地而死的李由,死而瞑目...... 钦原一路从郡守府撤出,不料半途上内息大乱......一個踉跄滚落在雪地裡,极寒的天气中,伤口很快被冻得凝结,一路上的血迹也顷刻被大雪掩盖。 娘的!這下可好,想杀我的人追不上,想找個人救我的也沒门儿! 随着在雪地裡的時間越长,意识越涣散,所以,不能停下...... 阳光明媚的日子裡,闻香识曲,下棋看舞,人人平和,充满希望与安宁,丝毫不是饱受战火煎熬的样子,就连我走遍了整個街道,也沒有遇到一個仇人。 嘶~我去,這不应该啊。 难不成真的诞生了一個英雄,给了這些流离失所的人一個家,一些安稳的日子?用爱和正义感化温暖了他们? 這么快?! 不可能吧,钦原使劲捶捶自己的脑袋,发现不知不觉中到了城门口,而守城门士兵的军服,居然以红色为主,這是...汉军?! “子文!”谁?谁他娘是子文?! 看着钦原似乎有了意识,天明拍拍她的脸,想要叫醒她,“子文,子文......钦原!” “啊!”钦原猛地睁眼起身,天明敏捷地往后一跳。 看着惊慌失措的天明,我抬手擦擦脑门上的汗,感到很无奈,美少年,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能被我吓到,“墨家巨子,有何贵干?” 天明拍拍胸口,“啥都不贵~” 把被子裹身上,打個盘腿坐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這次所为何事?” “還不是你做的好事!那两個孩子到现在都沒醒”說起這個,天明就来气,這個人下手也太重了,要不是他墨家巨子大人内功深厚,两個孩子早就死了。 他這么一說,我才想起来了当时下手,确实......重了点,咳咳......呸呸呸!能留他们一命就不错了!“你真是一個人来的?” 天明捶捶胸口保证道,“那当然,我可是墨家巨子,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要来笔墨,撕一块床单,将救醒两個孩子的方法写下,给天明,“记下之后,烧了。” “嗯嗯” “還有” “嗯?” “如果他们以后来找我报仇,我一定把他们千刀万剐。” 天明收敛了笑意,将手裡的方子攥紧,他其实很讨厌朋友们一個個变成這样子,沉声道,“他们再不是王孙贵胄,只是我墨家弟子,至于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定为死在你手中的墨家弟子报仇。” “這样最好”在岁月中冷掉心肠的人,是换不来别人怜悯的。 何况,他已经是真正的墨家巨子,他很善良,同情心却不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