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殷秀成带着徐长辉刚走到自己家门口，就看见赵丽芳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她穿着乳白色的毛衣，腰间系着一條白底粉花的花边半截围裙，一手拿着锅铲，抬起眼来看见走在前面的殷秀成，就是盈盈一笑，像朵早春开放的小花儿，无比美好。
“回来啦，正好菜也做好了。”
看着小妻子的笑颜，听着她温软的招呼，殷秀成全身都像有电流通過一样，有一种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熨帖的感觉。這才是他想要的，小妻子真正的笑，把他放在眼睛裡，更要放在心裡的笑容。
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殷秀成回头就看见徐长辉那张已经变得不苟言笑的脸，可是徐长辉眼神中的调侃却只有他這個老搭档才看得懂。
平时這個时侯，筒子楼的走廊上正热闹。大人下班，小孩放学，家庭主妇们做饭，各种声音汇成一片。可是自从徐长辉出现，整個走廊都好像被人按下了消音键，除了几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孩子還在门口对着喊话之外，就连家庭主妇炒菜都放小了动作。
“徐局，来我家吃饭啊。”
“徐局，我這裡還有好酒……”
几個自认有点脸面的公安闻讯从房间裡出来，跟徐长辉打招呼，同时也对殷秀成有了更多的认识。
徐长辉是新调来的，平日裡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脸上的法令纹更显得他峻刻冷肃，很难接近。原本前些年因为运动余波，公检法秩序崩塌，公安局内部也一言难尽，但是他一来，就大刀阔斧整顿，开除了不少不合格的人员，其中一些性质严重的，還直接送去审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相当成功，整個南和县公安局沒有一個人不敬畏他的。
有传闻說，他在上面和部队裡都有很大背景。這次整顿，有些人背后的势力想要出头，全都被按死了。
之前有几個中层邀請徐局出来坐坐，他倒是去了，但是一杯酒沒喝，一筷子菜沒吃，說了几句话就走了，并且严肃聲明，以后绝对不参加类似活动。
沒想到，今天他竟然会跟着殷队来家裡吃饭，真是不可思议。
以前有人說，殷队是徐局的心腹，是徐局特意调過来的，他们還不太相信，觉得徐局那样的钢铁硬汉，怎么会看重一個小白脸。可是现在看来，恐怕传闻无误。
否则，徐局不会這么光明正大，大中午的跑到殷队家裡来吃饭，這明明就是要公开给殷队撑腰，告诉公安局所有人，他就是殷队的靠山。以后殷队开展工作，谁敢不配合，都得有麻烦。
眼见着徐长辉对他们点点头，就跟着殷秀成进了家，几個公安连忙都跟了上去。這個端盘菜，那個拎瓶酒，不管怎么說，這是难得的机会。
一进门，就看见殷秀成那個漂亮的小媳妇已经摆好了碗筷，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菜。土豆炖肉、蒜苗肉丸子、玉米排骨、香煎黄金豆腐、肉末鸡蛋羹、白菜炖粉條、凉拌皮蛋，中间鱼盘上竟摆了一條卖相特别漂亮的清蒸大黄花鱼，旁边汤碗裡是竹荪鸡汤。
這一桌子菜，就是现在去一般的国营饭店，都弄不出来啊。不仅材料不好找，关键這手艺一般人也沒有。现在這年头，能吃饱肚子，一個月吃個两次肉，就算是過得不错了。吃都吃不到，谁還有能耐做成這样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很多人家买了肉，就直接切成大块在白水锅裡一煮，撒点盐出锅，一家人就抱着碗啃，也照样吃得一点儿都不剩，骨头都啃的干干净净。
“殷队，你有福气啊，爱人长得漂亮，手艺還這么好！”
“不行，今天中午得打土豪，我不走了！谁敢叫我走，我跟谁拼命！”
“我有酒啊，好酒，咱们凑一凑啊，革命同志的情谊，就从并肩作战开始。”
敢跟着进来的，都是公安局裡有点地位的，這会儿厚着脸皮用蹭饭的理由留下来，殷秀成也不好拒绝。不過，好在今天的事情也不怕人多，多几個人听着也许還是好事。
人嘛，是群体性的动物，很容易受到身边大环境的影响。多几個敲边鼓的，有利无害。
徐长辉显然也這么认为，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们也都是多大年纪的大老爷们了，来跟孩子们抢饭吃，要不要脸了？”
“嗐，有這么多好吃的，還要什么脸？”局办主任刘国富跟徐长辉最熟，直接就把手裡的酒一放，盯着满桌子菜一脸馋色。
赵丽芳看了看殷秀成的脸色，才笑着說：“哪有？孩子们的菜，我已经留好了，你们好好吃啊。”
她已经在小卧室放了小桌子和小凳子，炒菜的时候就准备了孩子们的一份，放在了裡面，准备跟孩子们一起在小卧室吃。
這個年代的男人都有点大男人思想，部队公安系统的男人尤其突出。赵丽芳虽然不吃這一套，但是经過昨天晚上的反思后，在单位领导和同事面前给殷秀成留個面子，她還是愿意的。
赵丽芳端了一大盆子馒头放在一边，跟男人们說了一声，就进了小卧室，掩上了门，和三個孩子一起吃饭。
殷冬雪盯着赵丽芳身上的背带裤，眼神中满是羡慕：“妈妈，我也想要。”
“好，回头给你做一條。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殷冬雪鼓了鼓勇气：“妈妈，我也想自己做衣服。”就像妈妈這样，自己做出来的衣服，整個县城都沒有同样的，穿着又漂亮，多好。
赵丽芳笑着问：“你想自己设计，自己剪裁，自己缝纫，做好了自己穿是嗎？”
殷冬雪连连点头，就是這样，什么都是自己决定，想出来多漂亮的衣服都能变成真的，穿在身上，简直太美了。
“好啊，等你星期天放学了，我教你。”赵丽芳看了看盯着自己的殷小凤，逗她，“小凤也要学嗎？”
殷小凤摇头。她才不会学這個，身边有趣的事情這么多，她的時間都不够用，用在做衣服上，那叫浪费。
殷小虎根本不管他们說什么，早就乖乖坐在凳子上，双手按在膝盖上，一会儿看看各种肉肉，一会儿看看妈妈，一脸等着投喂的表情。
母子四人开始吃饭，外面還一片热闹客套呢，无非是你推我让，谁坐上位下位的問題。赵丽芳才不管他们，反正她已经把饭菜弄好了，請客招待男人的事情就是殷秀成要负责的了。
吃着吃着，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哄笑声。
“你们别不信，就殷秀成這小模样，刚进部队的时候，大家都小看他，觉得他小白脸，還挺骄傲的，就给他起了個外号，叫‘大小姐’。”徐长辉的声音好像是喝多了点，开始揭殷秀成的老底。
“大小姐？”几個干部都笑了起来，殷秀成這长相白净俊秀，如果再骄娇二气俱全，叫一声大小姐，也不是不可以。
就连赵丽芳都偷偷笑起来，沒想到大反派還有過這样青葱的岁月。那时候的他，還沒有修炼到见谁都是一脸微笑，把真实情绪隐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发现的程度啊。
“不過，三個月后全军大比武，這小子把所有人都打翻了，得了個新兵個人全能第一。从那以后再也沒人敢這么叫他了。”徐长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补充。
客厅了安静了一瞬。几個干部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殷秀成。他们都是内行，知道這個第一的含金量。
“然后這小子就被选拔上去了，进了特种营。”准确的說，是特种营裡的特殊部队，上面看中了他的综合能力。于是殷秀成开始接受专业培训，徐长辉就是他们那时候的培训教师之一。
从那之后，殷秀成就转入了特殊战线。
“我记得，有一次，小殷的队伍在阵线外十几裡的地方，和敌人的小股部队遭遇。小殷一個人杀了一大半。”
“为了保护队友，他被敌人从背后偷袭，差点一刀劈成两半。”徐长辉仰起花白的头颅，眼神中露出回忆的神色，“他硬是撑了一個多小时，等到援兵赶到，他的血都快流光了……”
“好汉子！我托大，叫你一声老弟，刘哥敬你一杯。”办公室主任刘国富对殷秀成举杯。
“你们应该也听說了，小殷是我特意调過来的，就是为了咱们南和县如今最大最重要的项目。”
治安大队队长陆爱军是個身材高大、脸膛发红的山东汉子，他也喝了不少酒，声音渐渐变大：“五六二！”
徐长辉的神色严厉起来，锐利的目光扫過在座数人的脸：“沒错。五六二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再多說，大家心裡都有数。我被调過来、小殷被调過来，都是为了這件大事！我知道你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别的事情我不管，只要碍着正事了，我亲自拿枪毙了你！”
殷秀成跟着冷笑了两声：“哪裡用你這個老头子动手，我直接就把他给摁死。”
他平时都是微笑迎人，這会儿嘴角虽然還是同样勾着，可是那狭长的凤眼裡一片冰冷杀机，俊秀的脸瞬间就被黑暗笼罩，那气势就像是从修罗场中走出来的浴血杀神，把這几個同样穿着制服、手裡也见過几條人命的同事都给震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如果說之前他们還怀疑徐局那些话只是想捧捧心腹，收服他们的话，现在他们都能够确定，徐局沒有撒谎。沒有一百條人命，养不出這样的杀气。
赵丽芳听着从门缝裡传进来的话，心中很是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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