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醫生，那她大概什麼時候可以醒來？”
有模模糊糊的聲音透過沉悶的耳膜傳來，還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病人短時間內受到了過度情感衝擊，可能潛意識還不想清醒，器質性的檢查結果還要進一步……”
梁時景努力地睜開眼，看到頭頂慘白的天花板，腦袋裏仍然嗡嗡的。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才發現嗓子像是已經乾涸的河牀，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耳邊的聲音已經停止了，門開了又合，有腳步聲遠去。
她重新閉上了眼。
在混沌的意識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師妹……師妹……”
梁時景又一次睜開眼，看到了穆凌飛寫滿擔心的臉。
後者看到她醒來的樣子，一下子變得很激動。
“你終於醒了！我這就去叫醫生！”
梁時景望着他飛奔而去的背影，一些記憶在她腦海裏慢慢復甦。
穆凌飛的背叛，何佳玉意外大獲成功的演出，闖進門來的溫辰川，還有……
梁時景猛地睜圓了眼睛，撐着一口氣掙扎要坐起來。
“爺爺——”
明明是最熟悉的兩個音，從她彷彿要被撕裂的喉嚨裏發出後，卻只剩下嘶嘶的聲音。
梁時景半靠在枕頭上，仰着頭看向牀頭懸掛着的吊瓶，艱難地想要挪動身體坐直。
可是全身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樣，軟綿綿得使不上一點力氣。
就在這時，門又響了。
她想轉頭看一眼來人，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跌了下來，又一次深深地陷入到了白色的牀單裏。
幾乎與此同時，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托住了她的後頸，仔細而輕柔地將她一點點扶正了。
梁時景在他的幫助下，終於勉強坐成了一個90度的直角。
散落的長髮遮擋了她的視線，讓她一時之間看不清來人的臉。
但那個人呼吸間傳來的熟悉的淡淡的薄荷菸草味道，卻讓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溫……”
她又一次開口想說話，卻只能吐出一聲細若遊絲的氣音。
“剛剛找了主任會診，結論還沒出來，你先不要勉強自己。”
低沉悅耳的男聲從耳邊傳來，溫熱的吐息刺激得梁時景微微瑟縮，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身體又一次向下倒下。
只是這次她沒有落在牀上，而是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
溫辰川一隻手託着她的手臂，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肩膀，幾乎將她抱在了懷裏。
“別用力，你本來就有點貧血，動得太厲害頭更暈了。”
梁時景下意識地想要遠離他，但整個身體使不上一點兒力氣，連坐着都必須要靠一個點支撐着。
她只能垂着頭，由着溫辰川在她身後坐下，用胸膛代替了手讓她靠着，將她整個人圈在他的懷裏。
梁時景閉了閉眼，努力忽略身後傳來的熱源，一點點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
“爺爺……”
身後的溫辰川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長髮別到耳後，好讓她一雙眼睛露出來，然後覆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別擔心，他已經脫離了危險，再觀察一天就能離開icu了。”
梁時景猛地睜開眼，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着要下牀。
可她連坐着都困難，別說邁開腿了。
剛剛挪動了一下，一陣天旋地轉就向她直直襲來，梁時景的身體晃了晃，最終還是頹然地倒在溫辰川懷裏，頭偏到了一邊。
男人溫柔地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長髮，低沉的聲音隨着動作不慌不忙地傳入她脆弱的耳膜中。
“老爺子是被來接他去看蓮華獎的司機發現倒在玄關處的，還好發現得及時立刻送到了醫院，醫生說是急性心血管病。”
“你爺爺身體其實從去年開始就不太好，到了今年尤其嚴重，醫生看了化驗報告後都說早就應該做手術了，但他一直拖着不肯去，就想等你比賽過後再說，沒想到……”
他的話像針一樣紮在梁時景的心裏，痛得她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爺爺的身體不好，她其實一直都是知道的。
她也曾經看到他皺着眉頭看體檢報告，每次問他什麼情況卻又守口如瓶。
沒想到最後得知老人的病情，居然是在他們都在醫院裏的情況下。
梁時景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蒼白的脣幾乎與牙齒撞在一起，卻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都是她的錯。
她爲什麼這麼自私功利，只是因爲太想拿獎，就連至親的健康狀況都可以假裝忽略，直到住院才知道他已經這麼嚴重了。
她垂下頭，眼中的熱度逐漸攀升，最後化作蒸騰的水汽，順着眼角和臉頰，緩緩落下，在溫辰川的手指上留下一滴水跡。
身後的身體明顯震動了一下。
溫辰川斟酌了半天，還是開了口。
“其實，你爺爺的病——”
“師妹！醫生來了！”
大門被用力打開，一個青年衝了進來。
旁邊病牀上的人紛紛投來側目的眼光。
穆凌飛沒有理會那些目光，徑直奔向梁時景的牀。
“師妹你都坐起來了……”
話說到一半，穆凌飛忽然停住了。
他看到病牀上還坐着個人。
溫辰川不急不忙地擡起頭，下巴抵在梁時景的頭頂處，輕輕地露出一個笑容。
“進來時是不是應該先敲個門？”
穆凌飛看着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眉頭狠狠皺起，剛剛的溫和立刻變了個樣子。
“你怎麼在這裏？！”
溫辰川卻別過頭，根本沒有搭理他的話，而是伸手按響了牀頭的鈴。
“護士長麼？65號牀病人醒了，我們可以換病房了。”
說完，他回過頭，還維持着環抱着梁時景的姿勢，不輕不重地擡頭瞥了一眼穆凌飛，這次眼裏多了抹譏誚。
“不勞你惦記。”
搭在梁時景身上的手臂卻顯而易見地又縮緊了點。
穆凌飛三步並作兩步走上來，白淨的面容漲成了紫紅色。
“溫先生，這是我師妹，我來照顧她就好……”
“讓開。”
溫辰川眼皮也不擡，薄薄的脣一開一合，語氣像是在看什麼垃圾。
“這裏沒你的事情。”
穆凌飛氣得又向前走了一步。
“你放開我師妹——”
話沒說完，門第三次被打開。
這次來的人都是穿着制服的護工，他們一聲不吭地直接走向梁時景的病牀，輕車熟路地把所有的東西打包後運了出去。
自始至終，梁時景都垂着頭沒有看任何人，彷彿她與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了鏈接，周圍發生的一切與她無關。
直到溫辰川又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
“馬上要給你搬家了，我和院長打了個招呼，讓他們讓出一間vip病房給你和你爺爺，這樣你們可以住在同一間病房裏，你以後隨時都能看到他。”
“你要去麼？去的話你就點點頭。”
梁時景窩在他的懷裏，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聽到他的話後，半晌，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溫辰川卻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看到她的動作後，脣角微微上揚。
梁時景用光了全身力氣點完頭後又準備垂下時，整個人忽然凌空而起，被溫辰川一把打橫抱按在懷裏。
“走吧。”
說完，他就站起身，走到面色慘白的穆凌飛面前，揚了揚下巴。
“讓開。”
穆凌飛語調都變了，嘴脣顫抖地問道。
“師妹，你真的要跟他走？”
梁時景微弱地點了點頭，沒有看他。
溫辰川不等他迴應就嗤笑着狠狠補了一刀。
“不跟我走，住這種魚龍混雜的普通病房，連喫飯上廁所都成問題。何況，時景想和老爺子在一起。”
他故意在咬着牙說到“時景”兩個字時加了重音，同時把懷中的梁時景摟緊了點兒，好讓她的鼻尖正對着他的鎖骨，遠遠看去像是一對沉浸在愛河中的情侶。
“你看得下去，我看不下去。”
穆凌飛還不死心，只是直直地盯着溫辰川懷中的梁時景，提高了聲音。
“師妹，你真的要住這種人花錢給你租的病房麼……”
“臨陣背叛的投機分子，沒有資格評價別人。”
溫辰川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裏看不到一點兒光亮。
“我和你這種朝秦暮楚的人不同，我從來就沒覺得梁時景會輸，除了像今天這樣，被你害得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他眯起眼，目光恨不得在穆凌飛身上燒出個洞。
“我最近不想看見你，相信時景也是一樣。”
出乎意料的，原本一動不動被他抱着的梁時景居然飛快地點了點頭。
穆凌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師妹，你爲什麼……是不是這個男人給你逼你這麼做的！”
梁時景第一次轉過了臉，瘦削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清亮的眼眸明鏡般地倒映出穆凌飛的臉。
她怔愣了幾秒後，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移開了目光，再也不看他。
穆凌飛一瞬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動彈不得。
溫辰川抱着梁時景輕鬆地繞過他，當走到門口時，身後忽然冒出了幾個保鏢模樣的人，十分機敏地搶先替他打開了房門，一行人揚長而去。
整間病房忽然又變得空空蕩蕩，梁時景的病牀乾乾淨淨，像是從來沒有任何人來過。
除了隔壁牀幾個病人一直探頭探腦外，就只有穆凌飛一個人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病牀發着呆。
門外，溫辰川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過醫院的走廊，他高大的身形和出色的外表吸引了許多路過的病患和醫生護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還有一些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但他統統裝作沒看見，只是摟緊了懷裏的人。
而他們快走到vip病房時，梁時景忽然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她渾身的力氣在溫辰川現在看來也不過就是一隻撓癢癢的貓那麼微弱，卻足以令他停下腳步。
高大的男人側過頭，小心翼翼地湊近了懷裏的女人，親暱地在她耳邊低聲問道。
“怎麼了？不舒服？”
梁時景搖搖頭，擡起下巴看向不遠處的牌子。
溫辰川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赫然是“icu”的標識。
他了然，向旁邊的祕書示意了一下。
後者心領神會，一溜煙地跑到了前面找人。
而他抱着梁時景，緩緩地踱步向前。
“一會兒給你看一眼你爺爺，只能隔着玻璃門不能靠太近，也不要哭，對你的情緒不好，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再換衣服進去看。”
梁時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又點了一下頭。
溫辰川十分滿意於她的順從，眼底又多出了幾分溫柔，連帶着主任出來迎接的祕書都有點恍惚。
眼前這個一臉溫柔體貼像抱着什麼易碎珍寶的男人，真的是他那個雷厲風行鐵石心腸的老闆麼？
容不得他多想，溫辰川已經擡腳走向了icu室。
走近那扇玻璃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懷裏的人呼吸一窒。
當兩人靠在玻璃前時，梁時景掙扎着下了地，整個人傾身向前，伸出手貼在玻璃上，望着裏面那個插滿了管子、閉着眼不說話的老人，肩膀劇烈顫抖着，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溫辰川連忙抱住她，將她半拖半拉地帶離了玻璃門。
梁時景意外地沒有反抗，順從地被他再一次抱在懷裏，直到進了斜對面的vip病房被放在病牀上時，才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
溫辰川替她蓋好了被子，站起身走到門口，回過頭望向她。
“你爺爺的事情不用擔心，蓮華獎……暫時別管了，安心養病最重要。”
梁時景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彷彿從來沒有這麼專注地看過一個人。
當溫辰川打開門，頎長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口時，從病牀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而模糊的聲音。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時，喃喃吐出的氣泡，剛剛接觸到空氣就破碎了，卻仍留下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痕跡。
卻讓溫辰川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他聽到梁時景用她還沒有完全恢復的聲帶，輕輕地、沙啞地緩緩發出了兩個重複的音節——
“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