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儋州變
傅九襄的手在蘇知璽臉上慢慢摩挲着,語調溫柔。
“小王爺,明日我會重新配一副藥,加大藥量,公子的眼睛可能會有刺痛感,不過熬過了這幾日,我便可以替公子施診了。”
傅九襄問道:“前陣子你說雀奴氣血兩虧,如今你瞧着可養好了?”
沐羽點了點頭,“小王爺養的細緻,公子這身子骨比起從前已經強健許多了。”
這話說的傅九襄安心,他擡手,示意沐羽先退下。
“我還記得,你寫得一手好字,雀奴,我那書房空的很,等你眼睛好了,讓鄭伯替你打理乾淨了,要什麼書、什麼筆墨紙硯,都差人辦好,從此這定北王府,我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蘇知璽聽笑了,他輕聲道:“我是你什麼人吶,就這樣把王府交到我手上來?”
他的眉眼微微上挑,笑得漫不經心,豔麗的讓人挪不開眼。
傅九襄捏着蘇知璽的後頸,“內人。”
“來日我八擡大轎、十里紅妝迎進定北王府的內、人。”
蘇知璽笑得連身子都弓起來了,傅九襄的手掌墊在他的腦後,他那樣寵他,擔心他磕着碰着,冷着熱着。
“眼睛可還疼?”
蘇知璽唔了一聲,“不疼了。”
“方纔你在同誰說話?”
“千山來回話,被扣在宮裏頭的那些官員都被放出來了,眼下都回了各自的府邸。”
蘇知璽聽後,微微笑了笑,語氣有些諷刺,“那些位高權重的老文官回了府,卻發現府中大夫人都被請去了謝府,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能有什麼想法,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謝家這次若不能得手,百年清譽都要毀於一旦,貴妃如今將高堂鏡把守的密不透風,福公公也不見了蹤影,謝家人如今在宮中隻手遮天,眼下正得意的不行。”
蘇知璽伸手,堵住了傅九襄的嘴,“錯了。”
他幽幽道:“謝家這是破釜沉舟,已然沒了退路。”
說到此,傅九襄很快就抓到了蘇知璽話裏的意思,他們兩人,一個是天生的將軍,一個是天生的政客。
傅九襄有着燭都百官都沒有的豁達,蘇知璽有着傅九襄沒有的心機和手段,一個看得開、一個收的住,他們註定了,聯手就能攪亂燭都的風雲。
“蘇郎儀那邊……”傅九襄和蘇知璽異口同聲道:“也忒安靜了。”
蘇知璽蔫壞,他伸手攪着傅九襄散下來的長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九郎,青山那邊,該開始了吧。”
“是啊,嶺南那邊要是知道了燭都的事情,估計該坐不住了。”
傅九襄意味深長地開口,“咱們被困在了定北王府,這齣戲怎麼也該唱到丞相府去了啊!”
最先出事的不是嶺南,而是儋州。
自冬至宮宴過去了整整六日後,儋州終於傳來了消息。
羅家不安分了。
儋州偏遠,居於南地,就連馬道都是先帝在世時才建好的,窮鄉僻壤出刁民,但除了刁民外,儋州還出了一位南邑首富羅樊刈。
羅家世代居於儋州,在羅樊刈之前,羅家並未發跡,但羅樊刈這個人,簡直就是個經商奇才,在南邑,就沒有羅樊刈沒有插手的生意。
商人輕賤,但一位插手了與百姓息息相關的布匹糧油的商人,就是百姓眼中的財神爺了。
且,這羅樊刈還有一位嫁給了當朝丞相的好妹子。
羅家在民間,可以說是聲望級高,百姓們談起羅樊刈,都是稱其爲羅祖宗。
幽都那引以爲傲的千里糧倉,羅家每年就要上供三分之二的糧稅。“那羅樊刈既然家大業大,爲何不將本家遷於燭都中來?”
蘇知璽剛聽完了傅九襄讀的信,聽到了傅九襄的問話,輕笑道:“那是因爲,蘇郎儀不讓。”
“九郎,那羅樊刈縱然是個經商奇才,可他又哪裏來的本事能夠插手南邑上下名聲,就單單儋州那漫山遍野賣給南邑貴族的黃花梨,憑他羅樊刈一介匹夫,如何能夠搭上南邑上流人家這條線?”
蘇知璽同傅九襄坐在書房中,書房內爲了照顧他這個眼不能看的瞎子,傅九襄早就命人把絆人的桌椅板凳都撤走了,只剩下一具案几擺放在火爐旁。
窗子沒關緊,灌進來的冷風吹翻了擺放在案几上的書,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
蘇知璽摁住了書,笑着道:“詩中是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如今咱們這兒啊,是寒風不識字,偏生亂翻書。”
傅九襄怕他冷,幫他繫緊了大氅,摸了一把他的臉,還好,不凍手。
“說回儋州,九郎,你常年待在北疆,沒去過儋州吧?我之前讀過一本南邑遊記,那書中記載着儋州常年炎熱潮溼,長滿了臭果,還有一籃千金的荔枝,在儋州,聽說掉在地上都沒人喫。”
“如此有趣?”
蘇知璽點了點頭,“儋州啊,有個熟人怕是也去了儋州。”
“誰?”
“覃雋。”蘇知璽摸着腕子上的紫檀珠子,溫吞道:“覃雋不是被流放去了儋州麼?”
近日事多,傅九襄倒真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如今看來,覃雋流放到儋州,只怕不是偶然呢……
這個早前替蘇郎儀但了罪責的丞相司直,慘遭流放,此前從未有人想過,儋州或許還有蘇郎儀替覃雋經營的一條後路。
“可蘇郎儀儘管再手段滔天,也無法未卜先知,他將羅樊刈留在儋州,還有什麼其他目的?”傅九襄擰眉,蘇郎儀這個人,老謀深算,無論是他還是蘇知璽,在蘇郎儀面前,都太嫩了。
“我也是託濟身查了許久羅家的生意,才隱約查到一些苗頭,在此之前你我一直認爲北疆軍糧案,幕後主使是幽都的閔秋和謝允,蘇郎儀在其中充當的不過是保護傘的作用,可此刻咱們將目光放在儋州,九郎,儋州再往南,便是通往西洋各國的南海,羅家將本家放在儋州,就是將這條水上商路給掐死了。”
“自從二十多年前先帝斷了與西域各國的通商後,南海的水上之路就徹底廢了,可事實上卻是,誰都不知道,佔據儋州的羅樊刈,究竟有沒有徹底關了這條路。蘇郎儀讓羅樊刈留在了儋州,就是替自己掙了一條誰都管不着的水路,無論蘇郎儀想通過這條水上之路運什麼,千里之外的燭都,都不會有人知道。”
“昌隆櫃坊每年如此龐大的銀錢往來、幽都倒賣軍糧成批成批的糧食和銀兩,要想悄無聲息地通過官道,這根本不可能。”
“可儋州不一樣,儋州有一條南邑上下都認爲早已關閉了的水上商路,從南海一路往北,就能直達幽都的北港,那是南邑唯一的不凍港,就算是在冰雪紛飛的寒冬臘月,北港都不會關閉。”
“如此龐大的一條水上商路,南邑難道就沒人發覺上報到陛下案前嗎?”傅九襄難以置信,這簡直就是藏於南邑之下的另外一個小國!
蘇郎儀在朝中有自己的黨羽,在民間又有支持他、跟隨他的商戶,更別說他竟然還手握一條水上商路!
官道之所以稱其爲官道,就是因爲天下百姓,無論經商還是務農,所走之路、所做之事都掌握在天子手中,可如今,蘇郎儀竟然能爲所欲爲地在南邑中通行,如此下來,若是有窮兇極惡的在逃人販、或是私自組建的武裝軍隊,都能通過蘇郎儀的這條水上商道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到南邑的任何地方。
甚至,直搗黃巢!
這簡直讓人心生惡寒!
傅九襄細思極恐,他的神情逐漸陰翳了下來。
“九郎,之前覃雋流放,我或許還心存僥倖,終於砍下了蘇郎儀的左膀右臂,可如今看來,不過是我們給蘇郎儀遞上了一把刀,讓蘇郎儀親手將這把刀送去了他想要它去的地方。”蘇知璽語氣沉靜,藏於其中的陰狠稍瞬即逝。
蘇知璽大意失荊州,嚐到了被戲耍的滋味。
蘇郎儀是一隻老狐狸,他竟然妄想用一些雕蟲小技就鬥過他。
是他天真了。
“雀奴,”傅九襄喊回了蘇知璽,他的語速不急不緩,就像是一汪清泉慰平了心底的煩躁,“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
“蘇郎儀半隻腳都進棺材板了,咱們如今纔不過二十,就算是熬,也能把蘇郎儀熬死。”
“咳咳咳,”聽到傅九襄這話,蘇郎儀笑的連連咳嗽了好幾聲,“九郎你這話說的,傳出去忒難聽。”
傅九襄倒了杯熱茶,放在蘇郎儀手邊,“這可是大實話。”
蘇知璽喝了口熱茶,緩過來了,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他手撐着腦袋,懶洋洋道:“羅樊刈坐不住我倒是有些沒想到,畢竟他一屆商戶摻和進朝堂奪嫡中來,不過是平白惹了一身騷,到頭來什麼也討不着,難不成他還想着蘇郎儀會記掛住他的功勞嗎?簡直可笑,實屬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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