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見萬物
“九郎，讓青山查清楚，覃雋在儋州究竟都做了些什麼，他一個被流放的文臣，去了儋州，動靜不會小，他的行蹤藏不住。”
傅九襄輕聲道：“你懷疑覃雋什麼？”
蘇知璽搖頭，“不是懷疑，”他起身，一頭長髮散在身側，錦被從他的腰腹滑了下來，他攏了一把長髮，道：“覃雋這步棋我們已經比蘇郎儀慢了一步，如今咱們既然抓住了儋州，決計不能就此放過，就算今日蘇郎儀不想利用儋州那條水上通道做什麼，來日保不齊會出什麼亂子，先發制人纔是王道啊。九郎，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這盤棋已經開始下了，刀落在誰手上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能握住
那把刀。
“九郎，謝家該動起來了。”
蘇知璽的聲音輕的就像是天邊飄忽的雲霧，風一吹，就散在了燭都的朦朧中，徹底沒了蹤影。
順帝或許不是天生的帝王，但他坐上了那高位，就成了被縛在龍椅上的困獸，他帶着猜忌和野心，將天下都掌控在了手中。
傅乾毓想要趁着順帝病重，找到能夠號令天下的玉璽，可以說是癡人說夢。
庭院深深，紅牆綠瓦上覆滿了白雪，掛在枝頭的紅梅落了一地，燭都中的冬日長的似乎見不到頭，陰沉沉的天幕下是灰撲撲的煙霧，青牆灰瓦構成了燭都之下的暗無天日。
高堂鏡內靜謐無聲，宮人們侯在廊下，大雪撲亂了掛在廊下的宮燈，天光微亮，下了一夜的雪有些停歇的陣勢，但風依舊是寒的，吹得人臉頰生疼。
“陛下還沒醒嗎？”
“裏頭沒音兒呢。”
兩個小宮女端着銅盆，東張西望，見四周人都低着頭，說起了閒話。
如今福鶴不在了，高堂鏡中伺候的人都沒了規矩，且平日裏侍疾的大公主又是個好脾氣的，宮女太監們如今當差是愈發鬆散了。
“昨兒晚上我又聽見陛下夢魘了，真嚇人……”
“說起來也是奇怪了，陛下這病可真是古怪啊，總是發瘋，你說陛下不會是中邪了吧……”
“噓，大公主來了……”
不遠處，傅瑛帶着兩名貼身侍女往這邊走了過來，一時間說閒話的宮女也都安靜了下來。
自從順帝病了之後，高堂鏡中除了溫曦貴妃，便只有侍疾的大公主能夠自由出入，御林軍將高堂鏡把守的密不透風，宮女太監輪班值守都有着明確的規定，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如今整座宮城，可以說是人心惶惶。
“參見大公主，大公主萬安。”
傅瑛淡淡看了一眼跪在一側的宮女，朝身邊的貼身侍女道：“父皇快醒了，你們跟着我進去伺候父皇洗漱。”
“奴婢聽命。”那兩位捧着銅盆的宮女起身，就準備跟着傅瑛進入高堂鏡，
就見傅瑛停了下來，原本平淡的眉眼無端生出了一股凌厲，她的模樣不算美豔，長眉藏在了溫婉的雙眼中，可此刻她穿着一身緋紅宮裝，火紅的宮羣襯的她眉眼如火般奪目，明明一言未發，但又像是蓄了萬千威嚴，她站在高堂鏡的臺階上，只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必。”
傅瑛的貼身侍女推開了高堂鏡的門，兩名宮女怯生生地站在外頭，就聞到一縷木樨香從裏頭飄了出來，那香味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沉醉在了這寂寞的宮城中。
吱呀傅瑛慢步進了高堂鏡。
順帝其實早就醒了。
他睡得並不好，閉眼，夢裏全是他此生虧欠過的故人。
他斬殺了那麼多的傅家人，一個個都在他後頭哭着說地獄好冷，那些慘死的傅家人彷彿將地獄中的陰冷與哀嚎全部帶了上來。
“父皇，”傅瑛掀開了明黃色的紗帳，低眉順眼地跪坐在了順帝跟前，“天亮了，女兒尋思着父皇也該醒了，便順路從太醫院取來了父皇該喝的藥，父皇，女兒伺候您喝藥。”
順帝瞪大了雙眼，單單這一個動作，彷彿也花光了順帝的力氣。
不過短短數日，順帝雙鬢便都白了，他費盡全力，終於從龍牀上坐了起來，盯了傅瑛片刻，悶聲咳了幾聲，漲紅了臉擰眉罵道：“孽女！”
“父皇，您如今病着，不宜動氣，您喝水。”
傅瑛將手邊的蔘湯遞到了順帝跟前，順帝伸手，將蔘湯打翻了，溼漉漉的蔘湯全潑到了傅瑛的襦裙上，參片落在了傅瑛的手背上，傅瑛勾了勾脣角，拂去了參片，輕聲道：“父皇，您又何苦動氣呢？”
順帝面色蒼白，唯獨眼底一片盡是烏青，他又聽到了無盡的哀嚎，那是從無邊地獄飄上來的哭喊聲。
“皇兄，下面好冷啊……”
“皇兄，我的頭呢？”
“皇兄……”
“別喊了！”順帝怒吼道，他狼狽地從牀榻上滾了下來，想要跑出高堂鏡，但傅瑛進來時便吩咐人在外頭鎖住了高堂鏡的門，順帝拍着門板，大聲道：“放朕出去！”
“放朕出去！”
傅瑛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瞧着順帝發瘋。
“父皇，您聽，外頭誰在哭呢？”
順帝安靜了下來，一團混沌中，他好似看到誰正在用力掙扎着穿破這層厚重濃稠的黑屋。
一雙手倏地伸了出來，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順帝的眼神猛地變了，他極驚懼地望着前方，瞳孔放大，蒼白的臉色沒有半分血色，他的手在空中胡亂揮着，在抓住了一片虛無後，他癲狂地大笑着：“朕抓住了！朕抓住了！來人，將定北王拖出去！將他給朕拖出去！”
“人呢！”
順帝轉身，望着空蕩蕩的內殿，手指着一片空氣，大聲道：“你們給朕過來！”
傅瑛笑着起身，她走到了順帝身邊，“陛下，您看到誰了？”
“陛下，您究竟，看到誰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是遠方傳來的鐘聲，順帝瞬間沒了神志，他茫茫然地轉身，望着自己的一雙手，重複道：“朕見到誰了？”
他好似什麼也沒見到，但又像是見到了萬物。
那雙手又來了，順帝只覺得呼吸困難，整個人都沒了意識。
順帝的一雙手死死掐着自己，他怒目瞪着前方，口吐白沫，口中還發出了陣陣咿呀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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