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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节 慈孝杀

作者:缺月梧桐
卷五荣誉之路 小镇走来一個步履蹒跚的乞丐。 這乞丐蓬头垢面,披散着的头发裡全是黑色泥珠,衣服破成了一缕一缕的,上面還扯着一些山上才有的荆棘,暴露出的肌肤上全是灰泥,就好像套上了一层黑色鱼皮。 這乞丐就是王天逸。 从两天前逃出石仞镇之后,王天逸对着石仞镇的方向大哭了一场,遥祭他的父母。 但等他哭完,开始漫无目的的离开那荒野之后,他就隐隐感到有人跟上了自己,虽然他什么都沒发现,什么也看不到,然而那恐惧感就如被鬼附体一般,什么都沒有,但王天逸的直觉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心脏,让他落荒而逃。 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跑进了山林。 他害怕见人,但山上沒有吃的。 肚子是不知道害怕的,它是暴君,一旦它咕咕的叫,你就两眼发直,脑子裡除了吃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所以王天逸又不得不翻過了山,向一個小镇走了過去,饥饿让他什么顾不上了。 他到了這個镇上,如同怕人的小猫一般专门找人少的巷子穿行,不過幸好的是人们也躲着肮脏的他。 沒人会正眼看一個乞丐。 王天逸扶着墙慢慢溜過街角,小心朝对面的几個店铺张望,那裡有卖馒头的,出笼时候的喷香的白气一窜老高;隔壁是個简陋的面馆,一個人正坐在露天“哧溜哧溜”的大口吃着面。 王天逸的喉结剧烈涌动着,不過他却贴着墙一动沒动。 他身上沒钱,一個铜板也沒有了。 肚子干瘪让你发晕,而钱袋干瘪则让你发虚。 虚的好像身在另一個世界。 他就是一條鱼,而笑逐颜开的人们、街上摆着的食物就是在岸上,他只能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穿不過去的水面眼巴巴的看着。 只要你沒钱,红尘就会变成围绕在你身边的海市蜃楼,你看得见,你熟悉,但你却永远触之不及。 王天逸扶着墙慢慢走過喷香的白雾,穿過哧溜哧溜的声音,受伤的身体重的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但他不得不拖着它走了开来。 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他和胡不斩在一起的时候,胡不斩搞到了吃的穿的,甚至還有马匹,他很清楚胡不斩是怎么做的。 但他毕竟不是亲手做的不是嗎? 虽然不舒服,但他還可以用這個借口安慰自己。 不過现在他不用再安慰自己了,因为胡不斩不在了,但不用安慰的后果就是沒有任何吃的了。 我要吃东西! 沒有一文钱! 我要吃东西! 沒有钱怎么办? 王天逸倚着墙做到了地上,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拿东西去换吃的?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值钱东西了,有的只是被荆棘挂烂的衣服和满身的伤口; 拿力气去换吃的? 自己是青城要抓的逃犯,人来了避都来不及,怎么敢找人家去做工?况且谁会雇佣一個伤得走都走不稳的人?! 去偷?去抢? 王天逸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把這個念头赶了出去。 只剩下一條路了。 王天逸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街道,這個红尘好像又变了一副模样,遥不可及的它回来了,自己可以触摸到了,但却是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样子回来了,看着变得陌生的熟悉红尘,王天逸的眼神变得怯怯的了——他要去要饭。 如果不偷不抢的话,他只能要饭。 虽然王天逸看起来就是個乞丐,但他愕然发现低头向陌生人要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這是用身为人的尊严去换钱。 人值钱的地方不止力气而已,尊严、良心、道德都可以卖好价钱,你卖的越多,越会卖,你拿到的就越多。 不巧的是乞讨這种事情出卖的尊严太少,需要的技巧也太少,所以并不值几個钱。 但就是這乞讨,让有勇气舍命死战的王天逸喃喃的开不了口,动不了步,他鼓了好几次勇气,终于朝一個路人凑過去。 他直直的站着,低着头,眼睛对着地面睁得溜圆,鼻尖上的汗珠全冒出来了,拳头因为尴尬捏得咯咯叭叭的乱响,面红耳赤的他张大口才发现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喉裡嗬嗬做声,而对方早惊恐的跑开了,好像以为這個人是個要打人的疯子而已。 一個时辰后,王天逸终于结结巴巴的說出了:“行….行….好。” 但一個铜板也沒有得到,一块馒头也沒有吃到。 两個时辰后,他不仅能說“行行好”了,而且坚硬的腰也躬了下去。 但一個铜板也沒有得到,一块馒头也沒有吃到。 三個时辰以后,他不仅躬腰而且曲腿,身子伏的就像一條狗,說辞也变成了:“老爷,行行好。” 在肚子暴戾的抽打下,他不得不低头了。 所以他吃到了一块凉饼,但這东西对于原本有伤又躬腰转了三個时辰的他,实在是杯水车薪,浑身又疼又累又饿,眼前金星乱冒。 眼瞅着街边有個废弃的破屋子,王天逸摇摇晃晃的撇了进去,只见屋顶和一边的墙塌了一半,另一边墙上有個大洞可以看到隔壁人家,地面上散落着几块青砖和一些稻草,他一进去就瘫软在地上,只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吃的….吃的…吃的….”就算躺在肮脏的地上,王天逸也不由得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 他一转头,却发现砖后面的破碗居然放着一小块黑黑的馒头,王天逸一把就抓在了手裡,快的就像他抓住师弟的快剑一般,然后就是猛地塞在嘴裡,恨不得把自己手指也一起吞下去。 馒头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经硬的像石头了,甚至划破了他的口腔,而且還带着一股馊味,但在王天逸口裡却甘甜如饴。 就在這时,一個愤怒的声音大吼起来:“小贼!你居然敢吃爷爷的东西?!” 王天逸趴在地上把头转過来,只见门口站着一個乞丐,他身上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但一手拄着一根木棍,一手提着一個布袋,腰裡還利索的扎着一條布带,头上還用木棍穿了個发髻,和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样比起来,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此刻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 “你的…什么?”王天逸有些困惑的问道。 “這是你吃的?!”那乞丐大步跨了进来,怒视躺在地上的王天逸,指着那破碗问道,眼珠愤怒的都好像要掉在地上。 王天逸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指得是那半块馊馒头,有些惊异的点了点头。 惊异是因为他看着对方那怒发欲狂的模样实在和一块馊馒头联系不起来。 王天逸长這么大,什么时候在乎過一個馒头,更何况是一小块馊馒头,那东西恐怕老鼠都不吃,但面前這個人好像就是因为這东西勃然大怒。 “老兄,对不住,同是天涯….”王天逸努力挤出笑容說道,他想說“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彼此照应一下,王天逸是個同情别人的好青年,如果他看到另外一個乞丐快饿死了,他自己会把自己馒头掰开一半给他的。 但别人不是你,以己度人的人总会吃惊的。 所以王天逸吃惊了。 只见黑影一闪,王天逸一只眼倏地黑了一下,接着漫天飞舞起了金星,王天逸一声惨叫捂住了左眼。 对方一脚狠狠踩在了這只眼上。 “你!”王天逸又惊又怒,他猛地翻身手肘撑地想爬起来。 但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脚,王天逸痛哼一声又被踢翻在地上。 那乞丐不依不饶,他一屁股狠狠的坐在了王天逸胸膛上,蹲的王天逸舌头都伸出来了,坐在王天逸身上,那乞丐左右开弓,一拳一拳往王天逸脸上招呼。 一边打一边骂:“瞎了眼的狗东西!這個镇都是爷爷的地盘!你居然敢进来和爷爷抢生意,還敢吃爷爷的东西,不想活了?!” 王天逸本就全身是伤,被他一殴,全身伤口同时迸裂,剧痛加上自己早就饿的七昏八素了,哪裡還有半分力量抵挡,只能举起胳膊左右护着头脸。 一连被揍了几十拳,王天逸口鼻全是血,他红了面皮,大吼一声,猛地一抬腰,把乞丐推了下来。 要知道王天逸原本是江湖高手,什么大阵势也沒有吓怕過他,更何曾被不会武功的乞丐痛殴過,一股怒火从心底一直冲了上来,借着這火气聚齐最后一点力气,瞅准乞丐连打几十拳打的慢了的机会,一抬腰,双手全力一推,把那乞丐在地上推了仰八叉。 但這一推也耗尽了王天逸全部力量,那還有半分力气应对那乞丐,他呼呼的喘着,四肢着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朝门口摇摇晃晃的逃去。 就在他一手撑地,一手拉住门框,眼看就要逃出门去的光景,一物呼啸着从背后飞来,王天逸耳听得、心晓的,可就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动弹不得,眼巴巴的听着那东西朝着后背飞了過来。 “咚!”的一声闷响,一块青砖结结实实的砸在王天逸后背上,口吐鲜血的他应声而倒,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那乞丐跑了過来,大骂着:“狗东西還敢推爷爷?”,他捡起了青砖,又重重的砸在了王天逸背上。 王天逸惨叫一声,竭尽全力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在地上,别說是江湖高手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敢躺在地上拿后背对砸你的人啊。 那乞丐又捡起了青砖,一下又坐在王天逸胸膛上,高高举起了握着青砖的手,看那架势這一下就要砸在王天逸脑门上。 王天逸一手朝上伸去,推在了那乞丐的手肘上,极力想阻止砖块的下砸,看着在头上晃来晃去的青砖,這個面对十五個高手都沒皱過眉头的好汉此刻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乞丐歪了头,看到王天逸推在自己手肘上的手满是血水,自己肘部的乞丐衣也被血污弄脏了一片,他眉毛拧成了一团,怒叫道:“你這狗居然還敢弄脏爷爷的衣服?!今個我就砸死了你吧!” “你敢杀人?”王天逸难以置信的呲牙问道,他的另一只手也奋力举了起来,一起推那乞丐的手肘,但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挡车。 “砸死乞丐谁会管!”那乞丐吼着,好像他自己不是乞丐一样。 說完,手肘一抬,王天逸的两只手都落了空,看着那猛然朝着自己面门落下来的黑影,王天逸惨叫着徒劳的用手去挡。 但砖头并沒有让王天逸面门开花,而是停在了王天逸鼻子尖上,因为一個声音在王天逸头顶前方惊叫起来:“老黑,你要做啥?!” 那乞丐嘿嘿干笑了几声,接着站了起来,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轻,一口气喘了上来,连同四肢百骸的剧痛直冲脑门,王天逸眼一黑。 他晕死了過去。 王天逸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冰凉的地面上了,而是躺在了床上,头上不再是天空,而是简陋的屋梁,他身上被裹满了纱布,空气裡弥漫着草药味道。 耳边传来了惊叫:“醒了!醒了!” 他惊异的扭過头来,眼前是两双老泪纵横的眼睛,王天逸一下子呆住了,因为面前這两张脸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他们正是甄仁才的父母! 甄仁才挥着剑冲在最前面——這一幕還历历在目,王天逸猛地撑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逃走,但他根本逃不了,手一撑就浑身剧痛,他一下又倒在了床上,两個老人一起扶住了他。 老人一說,王天逸這才知道刚才就是他们从那乞丐手下救了自己,又给自己包扎熬药,一時間感激和害怕在心裡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办? “孩子,你怎么到了這步境地?满身的伤,還听老黑說你抢他的馒头。”甄老爹关切的问道。 王天逸看着面前两人,他不知道该不该說实话。 甄母突然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說道:“是不是我家那個畜生又害了你?我知道他心肠毒,当年他刚从青城学了一年武艺,回来之后就把石仞他所有得罪過他的小孩都揍了一遍,這個畜生!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你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却恩将仇报!我們沒管教好啊!都怪我們从小太宠着他了!”甄老爹跺着脚說,原来甄老爹老两口自觉卖了祖产,沒脸再在石仞镇待下去,就来到了這個离石仞镇不远的镇子,用王天逸给的银子赁了房子和田地,每日劳作维持生计。 “和仁才沒关系。”王天逸心中感动,心裡知道甄仁才父母都是好人,更何况对自己還有救命之恩,于是說出了真相。 “前两天我在石仞和青城干了一仗,伤都是那时留下的,要不是遇到你们救我性命,恐怕我很快就要倒毙街头。”王天逸說道。 “和青城?那不是你们师门嗎?为什么?”两個老人都睁大了眼睛。 王天逸的牙咬紧了,眼泪夺眶而出:“那帮畜生烧死了我父母!” “什么?” “我打伤了武林中的大人物,掌门想杀我,我就逃了,沒想到他们竟然对我父母下了毒手!”王天逸把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讲着讲着想起来父母的音容笑貌,每說几句就已经泣不成声。 “孩子,你心地好,我們都知道。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你伤很重。”甄父母跟着抹眼泪,突然甄母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问道:“孩子,我家那畜生可有去石仞?” 王天逸一呆,抬眼看去,只见两個老人眼裡满是遮掩不住的关切,他低声說道:“他去了。” “什么?!”两個老人的眼睛陡地睁大了,眼裡换成了期望和恐惧,他们已经知道王天逸大开杀戒了。 “放心,他沒事,他最后還追我来着。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人去青城问他。”王天逸语调中带着悲哀,他毕竟曾经认为過甄仁才是自己的好兄弟。 甄父母同时松弛下来,但马上又都低下了头:不仅追杀自己的恩人,而且杀王天逸父母,他们儿子肯定也有份。 “伯母伯父不用多虑,他是为帮派出力,我們沒有私人恩怨。”王天逸叹了口气說道:“况且你们還救了我命。” “我家对不住你啊。”甄母泪流满面。 正說着,那乞丐提着一只鸡推门进来了,一看见王天逸就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显得很扭捏的样子。 “老黑還不给天逸道歉!”甄母叱责道:“你這人怎么這样?就算不认识,也不能那样打人啊!” 那诨名老黑的乞丐红着脸给王天逸赔不是,王天逸才知道,原来甄仁才父母是這乞丐的恩人,他们赁了一個破落的院子,就和刚才自己差点被打死的屋子连着,這乞丐就睡在那裡,而甄仁才父母乐善好施,经常接济這乞丐。 几月前乞丐染了风寒,差点病死,是甄仁才父母发现了乞丐病倒在破屋中,赶紧给他請大夫,拿出钱来买药熬制,才救了他一命。 因此這乞丐感恩戴德,经常帮两個老人打水劈柴什么的,也舍不得离开两個老人,索性就打算在這個镇常住了。 刚才那乞丐正要砸王天逸的时候,甄父恰好经過,救了王天逸一命,沒想到他一看昏在地上的人,就大吃一惊,這不正是自己家的恩人王天逸嗎?赶紧把他抱回了自己家,慌不迭的又是請大夫抓药、又是灌姜汤灌热粥,终于把王天逸救活過来。 对于這個差点杀了自己的老黑,王天逸是哭笑不得,因为他自己是乞丐,却拿乞丐不当人看,這样的家伙能怎么办呢?所以王天逸只好苦笑着說“无妨无妨”。 王天逸本打算明日就离开,他不想连累别人,但甄父母根本不让他走。 “你這样的伤势,怎么走得动?在這裡养好了伤再做打算。你放心,我們在這裡是外地人,别人不熟悉我家底细,我們就說你是我們的侄子投奔我們来的,沒人会知道的。” 老黑拍着胸脯說道:“大哥,你是大伯和婶子的恩人,就是我老黑的恩人!我帮你看着,只要是有带武器的人进得這個镇子,我就赶紧回来报告,你安心养伤!大伯和婶子都是善人,你不要辜负了他们的好心。” 看着真诚的三個人,再感受一下浑身酸痛,王天逸含泪点头。 甄仁才父母不仅给王天逸上药换药,還买了鸡、鸡蛋、猪肉這些他们平日根本就舍不得吃的奢侈品给王天逸补身子,晚上让王天逸睡床,而他们就睡在地上,因为他们赁的院子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他们在自己身上从来不舍的多花一文钱。 在這样精心的照料下,感激涕零的王天逸的伤愈合的很快。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王天逸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一能活动,王天逸就想报答两位老人的恩情,不顾他们阻拦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第七天中午,王天逸正坐在屋檐下裡劈柴火,他劈的很慢,因为甄仁才父母不舍的买斧子,就用一把生锈的菜刀做柴刀,钝的要死。 就在這时,满头是汗的老黑从墙上的洞裡钻了過来,大叫道:“大哥、大伯婶子,不好了!” 原来刚才他在街上听到两個骑马带剑的武士正打听甄父的住所,赶紧慌不迭的回来报信。 “老黑,你赶紧带天逸出去躲着!”甄父插上院门的门闩,扭头招呼老黑。 王天逸跟着老黑从墙洞裡钻出去之后,甄父对他妻子說道:“听老黑的描述,倒像是那畜生找来了,你赶紧去收拾屋裡,那裡面還熬着药呢,席子上也有血迹,儿子难免不会起疑。”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响過,接着有人大力的敲门:“爹,我是仁才!开开门!” 一听儿子的声音,甄母的眼神就好像被勾住了一样,唰的一下钉在了门上,好像沒了魂一样向门口走去。 谁家父母不爱儿子,听到儿子回来,谁家父母不想赶紧抱在怀裡? 甄父也是一样,但他看了看墙洞,跺了跺脚,一把扯住了妻子,低声道:“来不及收拾了!不能让儿子进屋子?!” “你說啥?!”甄母猛地回過头来,眼裡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就是震惊。 “把他赶走!”甄父声音虽然决绝,但有些哽咽了。 甄母好像从来不认识丈夫一样盯着他看了一眼,猛地转头朝院门冲去。 甄老爹狠狠的一把把妻子拉了回来,他瞪着妻子的眼睛红了,那是悲伤,但他的声音却低沉而愤怒:“你想让人家王天逸被杀死嗎?!” 甄母呆了,接着她蹲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裡流了出来。 “爹?妈?开门啊!是我!快点!”敲门的力气更大了。 门猛地被拉开了。 甄仁才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自己的父母并排堵住了门口,两人眼睛都红红的,尤其是母亲好像要扑過来的样子,却身体摇晃而脚不动,眼泪止不住的从凝视着自己的眼裡流了下来。 本来以为父母见了自己会笑脸相迎的甄仁才,哪裡料想却看到他们這样,他呆了片刻說道:“我听說你们在這裡赁了房子,来看看你们。爹,妈,哈哈,进去說。让我看看你们住的怎么样?” 看见儿子站在自己面前,甄老爹的身体也摇晃起来,他眼睛闭了起来,两滴泪水从那裡滚落了下来。 “這是怎么了?”甄仁才不解的笑问道:“你们怎么了?哭什么?儿子我回来,不高兴嗎?” “你滚!”甄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猛的冲出了门槛,扑到了儿子的身上,好像在往外推着他,但她的手在触到儿子身体的时候无比的温柔,捏着儿子的骨肉,手上的每一寸温暖都让做母亲的感到无比的舒畅,但必须赶走儿子的事实却让這舒畅变成了刻骨的伤痛,這伤痛让母亲哭得更加的伤心。 “你干什么?!失心疯了嗎?!”甄仁才由惊到怒,一边后退一边挥着手臂挡着母亲,他并不知道母亲的心裡是多么的希望多摸摸他,哪怕是摸摸他的衣服也可以啊。 右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刘元三站在旁边笑道:“甄老弟,這就是你父母?你们這是玩的哪一出啊?” “你滚!我們沒有你這种恩将仇报的儿子!”甄老爹手指颤抖着指着自己儿子說道,這凶狠的语调让甄老爹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泪不停的落下来。 “什么?!”甄仁才一愣,眉头皱了起来,一闪身避开又扑過来的母亲,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這时,刘元三探头朝院裡看去,“你干什么?!出去!”甄老爹用手推着他,但对方是练武的高手,他怎么阻的住。 刘元三倒沒在意甄老爹的态度,他看清楚了破烂不堪的院子,收回头来朝被他母亲弄得怒吼连连的甄仁才笑道:“你不是說自己家是财主嗎?原来這般穷啊。” 甄仁才抓住了母亲的两只手腕,不让母亲碰到自己,扭头說道:“我可沒說過,這下你可看到了。” 原来罗天死了,刘元三更坚定了要从甄仁才身上敲出一笔钱来抚恤兄弟家人的想法,对甄仁才逼得是变本加厉了,甄仁才毫无办法。 刘元三因为受伤干不了活就被青城镖局指派来搜王天逸,恰好张五魁還要选几個弟子继续搜捕王天逸,但自从石仞一战之后,這原本是得送礼、求人才能去的任务现在已经是人人畏如蛇蝎了,并沒有人敢去,甄仁才借這個机会要了這個任务,和刘元三一起出来搜捕王天逸,其实是想借机让刘元三看看自己家的真实情况,他实在沒钱拿出来了。 刘元三笑了:“我不管你家是财主還是乞丐,我只知道欠债還钱…” “什么?”甄老爹眼睛瞪大了,他颤巍巍的问道:“你又借别人钱了?” “你不懂,别管!”甄仁才大声說道。 被儿子握住双手手腕的甄母停住了挣扎,她定定望着儿子问道:“孩儿,你借了多少?” 甄仁才把母亲的手扔了下来,把头扭到了一边,哼了一声却沒說话。 刘元三看着一家人這样子,笑了起来:“大叔,他借了不少呢。嘿嘿。” 甄老爹恨恨的瞪了刘元三一眼,迈出了门槛走到了儿子身边,哆哆嗦嗦的从怀裡掏了好一会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来,递到儿子面前說道:“畜生!够不够?赶紧還他!” 甄仁才接過来一看,眉头一皱,又把那银票塞了回来,不屑的說道:“就這?你還是留着自己用吧!” 甄老爹老两口沒想到儿子会這個反应,同时呆在了那裡,這时刘元三一把把那银票抢了過去,看了一眼,大笑了起来,又把银票塞给甄老爹:“就八十两啊,不够塞牙缝的呢!哈哈,喏!拿好,确实应该您留着自己用。” 就這八十两還是王天逸给的,当时王天逸给了甄老爹两口一百两,但甄老爹他们并不敢花,省吃俭用自己還挣点,才省下這八十两,就是防着花钱如流水的儿子会用的着。 “你究竟欠他多少?”甄老爹跺着脚问,泪花跟着在脸上乱抖。 “你别管!”甄仁才大吼道:“我找到王天逸就還人家!” “儿啊,你找天逸干啥?”甄母满脸震惊的问道。 “還能干嘛!用赏金還债啊!”甄仁才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 刘元三嘲讽般的抱臂笑道:“就你?逮王天逸?你睡醒了沒有?他一個人就杀了多少高手?告诉你,我要是见了他,我扭头就跑!我的脑袋比两千两值钱的多!你武功比我都差的远,還想這好事?” 两千两! 甄仁才父母只感到天旋地转。 “你能跑,我不是欠你钱嗎?为了债我不也得拼命嗎?”甄仁才冷笑着說道。 “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劝你别痴心妄想,還是借钱是正道。”刘元三同样冷笑着說道。 “畜生……王天逸怎么了?你欠人家两千两?”甄老爹哆嗦着问。 “妈!爹!”甄仁才一手拍上了他娘的肩膀,却躲开了两個老人的眼睛,急急說道:“王天逸可能就在這一带!听好了,你们要是看见了他,赶紧躲着走!先去报官或者找江湖帮派,千万别和他相认,也别自己去捉!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什么自己捉!人家对我家有恩…”甄老爹颤巍巍的走了過来。 “不說了!不說了!”甄仁才满面阴云的翻身上马,打马就要走。 “儿!儿!儿!…….”他的父母一起朝他走了過来。 “别烦了!等我忙完這一阵再過来!”甄仁才打马就走。 “儿啊,你…你….小心啊!”甄母流泪嗫嚅了好久,才大声冲儿子的背影喊道。 “富贵险中求!”甄仁才并沒有回头,他只是朝风裡挥了挥手裡的马鞭算作回答。 剩下他的父母朝着他的背景痴痴的伸出手去,两人泪流满面。 刘元三笑着走了過来,对甄老爹說道:“大叔啊,看你儿子都急成什么样了?竟然想逮那王天逸拿两千两的赏金,但可能嗎?为了他,我們在石仞死了很多人,而且现在上头实际上对逮他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给银子,就连請画师给他画像的银子都舍不得花!也不想给人,你看现在就我們两個来搜捕,我胳膊還受了伤,根本不能用剑!這样的情况下拿赏金還债更是痴人說梦,有三個脑袋都不够!你们還是多帮着他点,他欠我两千两,八十两是不够的,八百两還差不多,去找亲戚借借。” 言到這裡,刘元三收了笑脸,他抖着自己的长袍恶狠狠的說道:“看见沒有?我是镖局镖师!而你儿子不過是沒武艺只会拍马的瘪三弟子而已!跟我赖帐?我搞你们儿子易如反掌!要是一個月之内還见不到银子,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說完也翻身上马追上了在巷子尽头看着他的甄仁才。 “你和我父母說了什么?”甄仁才问道。 “你管得着嗎?我告诉你,罗天死了,他家亟需银子,一個月内你必须给我凑够!你要是再给我拖,小心我揍你!”刘元三一鞭子抽在甄仁才脸上,瞪了他一眼,接着转怒为喜,嘻嘻一笑后,纵马向前:“你不是說要带我去山上洗洗温泉嗎,现在去吧。” 马鞭抽在儿子脸上,疼在父母心裡,两個老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刘元三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师弟,這個年轻人正坐在马上低头皱眉在苦思着什么,刘元三得意的一笑,心道:“小子,盘算着怎么找银子的吧?你這种沒本事又沒胆废物,吓唬吓唬总能榨出油来!不要骂我卑鄙哦,我也沒法子哦,谁叫你坏過我好事呢?我可真是個才子啊,呵呵。” 他做梦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废物师弟正盘算着怎么杀掉自己,而且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向自己同门下手。 而甄仁才纵马缓缓前行,他低头捂着自己的脸,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笑:“现在是张师傅当家,人事变动大的很,正是用银子的时节,你却要抢光我所有能找到的银子,岂不是要葬送我的前途嗎!孰可忍孰不可忍!刘元三,我已经向你露了我的家底,你居然還死缠不放,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现在你根本不能用剑,這裡又是荒郊野外,一会从背后扎死你個狗贼,让你找罗天逍遥去!等等,回去是說遇到王天逸奇袭了呢?還是說這狗贼掉下悬崖了呢?若是后者就得用石头砸了…….” 甄仁才沒有武艺的才能,但他却有另外的才能,他卑鄙。 更要命的是他总是勇于卑鄙。 卑鄙也是一种力量,有勇气的卑鄙更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所以甄仁才做事从沒有任何负担,哪怕是谋杀自己同门這种事。 他更敢想,更敢做,更卑鄙。 因此他比刘元三更有才。 “情况如何?你们這是怎么了?”王天逸从躲藏的地方回来,看到两個老人正抱头痛哭。 甄母低着头哭着走开了,甄老爹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对王天逸說道:“那畜生来了,被我們赶走了,根本沒让他进门,他不会来了,你放心养伤吧。” 王天逸感觉到甄家父母和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两個老人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哭,晚饭吃的很难受。 天色黑了,王天逸喝了药躺在席子上,盘算着是不是赶紧离开,他不想再给两個老人添麻烦了。 正想着,突然腹中一阵撕心裂肺的搅疼,王天逸的身体就跟着這疼在席子上搅成了麻花一样。 王天逸捂着肚子咬牙站了起来,正打算开门叫人,因为甄仁才的父母都在厨房,并不在這裡陪他。 但他的手刚触到木门,耳边听外边传来隐隐的磨刀声,一個念头闪电般的击中了腹疼如搅的王天逸,他马上汗如雨下:莫非药裡下了毒? 胡不斩就是中毒,路上聊起来也說了不少中毒的症状和应急方法,王天逸跌跌撞撞的又转回屋裡,他扣住喉咙剧烈的呕吐肚裡的任何东西,然后从篮子裡拿出鸡蛋,磕碎了蛋皮,大口大口的吞起了蛋清。 厨房裡点上了蜡烛,甄老爹正霍霍的磨刀。 汗珠混着泪珠一起滚落,甄母用手巾给他一起擦干。 甄老爹抬头问道:“他喝药了?” “喝了,”甄母突然哭了起来:“我…我把药老鼠的毒药都放进去了…我們不是人啊…” “啊啊啊”甄老爹一抬手抱住了老伴,两人再一次痛哭起来。 “不是說好了嗎,给了儿子银子,我們就一起撞死在天逸的墓前……”甄老爹抽泣着說道。 “你刀磨快了嗎?万一药不死他,他武功那么好,我們两人行嗎?叫儿子吧?”甄母问道。 “不行也拼了。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也不能叫他。我們两人伤天害理,自己去地狱受罪就够了,不要拉他。他的路還长着呢!” “嗯,对,這件事很危险,不能拉儿子一起冒這個险,我們两個活了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在乎死活了…” 谈到儿子,两個老人眼睛都是一亮,哭得苍白的脸色同时泛起了一抹红晕,两人静静看着对方,却谁也沒說话,心裡都在念想着有关儿子的一切:从他哇哇坠地,到咦呀学语,再到蹒跚学步……… 终于,甄母叹了一口气,她低着头哽咽着說道:“老头子,但我們這样对不起人家天逸啊!我們這样做是畜牲啊!” 甄老爹抬起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怎么办呢?两千两啊!上哪裡去找?!找不到,儿子就危险啊!我們上辈子欠仁才小畜生的,所以這辈子才不得不還债。为了儿子,我們只能当畜牲了,来生我們做牛做马给天逸谢罪!” 說罢,眼泪长流的他对老伴說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话音未落,“哐”的一声门被踹开了,王天逸捂着肚子斜靠在了门板上,他嘴角挂着血丝,一对眼睛裡闪烁着几乎疯狂的白芒,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两個人,他慢慢扬起了手裡那把生锈的菜刀,捏住刀柄的手指噼裡啪啦的乱响,声音从牙缝裡一個一個的挤了出来:“不必看了!我還沒死!” 甄老爹和老伴愣了片刻,一人摸起了一把磨的锃亮的菜刀,两個老人圆睁着灌满眼泪的眼睛,大吼道:“天逸,我們对不起你了!” 喊完,两個风烛残年的老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竟如同疯虎一般的冲了過来,就如死士一般。 死士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他们抱着玉碎之心去与敌人同归于尽,就如同一颗流星闪亮天际,虽然短暂,但却耀眼不可仰视,视死如归的碰撞更是惊天动地,就算是一匹夫做死士之击,也可能让一個高手血溅五步。 這是让江湖谈之色变的一种人。 但死士不是能训练出来的,他们和一般高手的区别在于他们有信念。 這信念也许是正义,也许是忠诚,也许是义气,也许是仇恨,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這信念对他们而言,比生命還重要。 而甄父母心中就有一個如此坚强的信念,這信念支撑他们艰难的活着,也驱动他们不畏死亡去做飞蛾投火般的搏命一击。 他们是死士,真正的死士。 最后弥散在夜空裡的一句话是:“儿啊……” 已经躺在稻草上睡了的老黑,突然听见墙洞那边的院子裡传来的奇怪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从墙洞裡钻了過去,院子裡静悄悄的,一抬头猛地看见厨房门口立着一個人,动也不动的立在那裡,好像鬼魅一般,把老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却笑道:“大哥,你還沒睡?刚才我听到這边有动静。” 王天逸并不答话,只是木木的站着,空洞的两眼瞪着虚无的前方。 老黑走得越近越感到不对劲,鼻子裡嗅到了越来越浓的腥气,等走到王天逸近前,惊叫一声跌了开去。 原来他看到王天逸身上全是鲜血,脸上也溅满了鲜血,在蓝黑色的夜色映衬下,整個人就如同从地狱裡爬出来的一样。 他惊恐看着木然而立的王天逸,手肘着地朝后爬开,一扭头,却看到了敞着门的厨房裡面的情景。 只看了一眼,老黑整個人就如同抽去了魂魄,紧接着他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爬进了厨房,马上厨房裡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嚎哭。 這嚎哭就如同地狱裡的阴风一阵阵传来,小镇的灯光一片一片亮起,而王天逸的身体就随着這嚎哭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抖动着。 “你這個畜生!”老黑猛地冲了出来,他的声音因为嚎哭而变得嘶哑,但却已经毫无惧色了,他指着王天逸的鼻子大骂道:“老伯婶子救了你的命!你却做出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這個畜生!!!!” 喊最后一句的时候,老黑的嘴已经差点咬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但王天逸一动不动,脸上也毫无一丝表情,只有身体越来越剧烈的抖动! “我要去叫人抓你這杂种!”老黑看着王天逸那毫无表情的脸,一把揪住王天逸的领子,转身朝着夜空大吼起来:“来人啊!杀人啦!来人…。” “叫你喊!”王天逸一声大吼,右臂旋风般的朝老黑脖子砸去,那长袖被卷起的劲风吹开,露出一把流满淋漓鲜血的菜刀。 小镇沸腾了,男人们倾巢而出,点着火把,拿着镰刀锄头慢慢从山脚往上搜,搜那個凶手。 那個杀害两個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個平凡乞丐的凶手。 整個小镇都因为這暴行而愤怒了。 王天逸就跪在半山腰的小溪边,腹中的剧痛让他一次又一次的伸着脖子,额头在地上划了一道沟,终于他又吐出一口鲜血,這才好受了些,他斜着倒在溪边,身体蜷成了虾米一般,看着山脚下的火光在慢慢的朝上移动。 但身体蜷起来,却让全身的血味全往鼻子裡涌。 那血味极腥。 因为這血腥味,一头猛兽在王天逸心中猛的被惊醒了,他看到它怒吼着,猛扑上来要把他撕成碎片,而他只能无力的躲闪着,悲惨的嚎叫着,就如同一只可耻的豺狗面对一头被他的恶行激怒了的狮子。 王天逸猛地爬了起来,再次跪在那裡,不過這次他不是吐血,而是呕吐,但他空空如也的肚裡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两行眼泪汩汩的流了出来,王天逸用额头猛烈的摩擦着肮脏的土地,他呜呜的哭了起来,他哽咽着低声念着:“我是個畜生!我是個畜生!……” 后悔感和罪恶感化成的雄狮几乎要撕裂了他。 杀一個全副武装和你不共戴天的高手是一回事情,而杀一個不会武功的老人或者朋友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不要說你的命都是這些人救回来。 前者是搏杀,后者是屠杀。 前者是战士,后者是畜生。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王天逸猛地仰面嚎叫道:“为什么不放過他们?!我是逃犯,人人皆可杀我!我這條命都是他们救的?!我還能要求他们什么?!” 他闭上眼睛痛苦的抽泣起来,两只手慢慢的盖住了脸,但沾满血污的手一碰脸,王天逸突然把手张开,低头剧烈呕吐起来,那手上的血腥味他闻之就欲呕,他不是沒沾過血,但沒沾過不会武功的老人和朋友的血。 這种血腥味格外的重。 王天逸连滚带爬的跑到溪边,发疯的洗起手来,只寥寥几下,手上的已经愈合伤口不仅全被搓开了,就连沒有受伤的地方都被搓开了皮,双掌鲜血横流。 他越洗,手上的血就越多。 血洗不掉了。 王天逸又一次把手小心翼翼的往鼻子边凑来,但他又一次的把手慌不迭的张了开去,又开始剧烈低头想呕吐,這低头动作如此凶猛,以致他一头栽在了小溪中。 小溪很浅,王天逸耳朵還在水上,脸已经碰到了鹅卵石,他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因为他愕然发觉原来清澈的小溪此刻也泛起了血腥,那是他手上的血。 他木偶般机械的撑起手臂,慢慢的把头拉上水面,水波轻轻消散,平静下来的溪面如同镜子一样亮了起来。 一個影子在微微震颤的镜面上浮现出来,那是一张丑陋不堪的面容,布满了還未消肿的伤痕;上面還有点点黑色斑点,那是溅在脸上的血迹;撕裂的嘴唇還在微微战栗,急遽的呼出一口口气息;最上面是一双惊恐的眼珠,因为面对内心雄狮的审判而疯狂游移,如同黑暗中的肮脏耗子…… 王天逸猛地朝那张脸打去,用尽全身力气。 “咚”的一声,水花飞溅了,镜子破碎了,脸隐去了。 王天逸伏在小溪边放声号哭起来。 山下的火把越来越近了,村夫的气愤填膺的咒骂声都被山风送了過来。 “還有谁?!還有谁?!……”王天逸突然又抽泣着叫了起来,反复的叫着,越叫越快,最后已经如同癫痫病人一般的狂喘了。 還有谁可以救自己?王天逸问得是這個問題。 父母已经仙去,他们不是。 范德远帮不了自己,他甚至還突袭過自己,他太年轻了,我不怪他,但他不是。 川秀放了自己,但发誓再不认识自己了,他也不是。 乾捷……………,他更不是。 丁三?唐六?他们都太远了,但他们背后才是真正的力量,那江湖的力量,会救自己嗎? 但就算救自己,救的了自己這命,但救得了自己手上這血味嗎? 我這浑身血腥的野兽配他们救嗎!!!!!!! 同门、朋友還有敌人,所有人的面孔在王天逸眼前急剧转动,最后化成一头恐怖的猛兽,它对着自己阴阴的笑了起来,舔了舔舌头。 它是谁? 它是什么? 王天逸不知道。 但王天逸知道它要吃掉自己,或许它已经吃掉了自己的一大部分,否则自己身体怎么变得如此肮脏、血腥,连自己都难以忍受?!!!! 王天逸突然立起腰来,他指着夜空中的繁星大笑起来,他哈哈笑着叫道:“我不是我了!” 接着笑声嘎然而止,指着星辰的他又痛哭起来,他喊道:“天啊!” 天地虽大, 但再却无半分立锥之地。 人群擦肩磨踵, 但却再无一人相识。 就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来了,也不敢认,也不想认。 身后的叫骂声充满中气,越来越近,身受重伤的他逃不掉的。 但就算逃掉又能怎么样呢? 能逃到天涯海角嗎?能逃得了一世嗎?我配逃嗎?拖着這肮脏的身体带着满身的血腥味活着?王天逸嘲讽一般的咧开嘴笑了。 那么前方呢? 他慢慢抬起头去,前方是广袤的黑暗,裡面吹来的是冰冷如尸体般的风,带着一股浓重的都化不开的血腥。 他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在溪边树杈上打了结。 他朝上看了一眼繁星,似哭又似笑的呜咽了一声,顿也不顿的把头钻进了绳结。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脚踢翻了踩着的石块。 树杈猛地一顿。 绳结陡地拉直了。 头上是璀璨群星。 脚下是潺潺溪水。 身边是呜咽夜风。 风中弥散最后叹息。 他幽幽的荡在空中。 一切都如幻梦一般。 卷五《荣誉之路完 冰冷消散了,血腥消散了。 王天逸感觉到身体传来了温暖,鼻尖還嗅到一丝衣服上特有的芬芳。 “這是哪裡?天国吧?”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個清矍的仙人,他白色的胡须飘扬在风裡,双手有力的抱着自己,他平稳的就如同年少时躺在父母的怀裡。 仙人对着他笑了,這笑容化成一阵暖流驱散了他心中所有冰霾,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去触摸那慈祥不可名状、散发着温暖光辉的脸庞。 越過仙人的臂弯,王天逸突然看到仙人身后站着两個熟悉的面容,那正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王天逸的眼泪流了下来,這是温暖的眼泪,因为裡面饱含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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